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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二十四章 ...

  •   甘棠花树入梦的时候,树下总是有他叔父的。

      景皓伸手接了一片落英,淡粉色的柔软花瓣正好落在他掌纹相交之处,他下意识地拈起来嗅了嗅,有淡淡的果香,像是鹅梨。

      他习惯性地向树下望,竟未见到他的叔父,不由一怔,但他旋即将视线再向下压了压,一瞬间几乎被剧烈失序的心跳惊醒。

      景颐靠坐在那棵偌大的甘棠花树之下,只着一件雪白的中衣。那中衣样式不长不短,襟口散着,下摆将将掩到膝上,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未免太过纤细的小腿,和右腿上那道长长的疤痕就这么毫不遮掩地露在了景皓眼前。

      年轻的天子用力地咽了口唾沫,他听到自己的喉结里发出了一声很不雅的咕嘟一声,但也只是踌躇了片刻,他就走了过去。

      他的叔父眼神惺忪,似醒未醒地朦胧着,质地纯润的黑玉上笼了一层朦胧的春雾,美得让景皓忍不住想要用唇舌擦拭去那样窈窕的雾气。

      他从来都不是会违逆自己心意的人,皇叔说他任性,朝臣明里赞他乾纲独断,私下底谓之刚愎自用,这些他都是知道的,但就是怎么也学不会委屈自己。

      他可是皇帝,是天子,是九五之尊,是天下的主人,哪里有要他去迁就别人的道理呢?

      所以这一次他也一样选择遵循本心——反正只是梦境而已,皇叔不会知道,不会生气的……

      这样想着,已经走到了他叔父面前单膝跪下——他早不是昔年的垂髫童子,即使单膝跪下了也较他坐着的叔父高出许多,景颐便微微抬起了下颔用迷茫的眼神望向他,他就改了主意,没有去亲吻他雾气盈然的眼,而是把嘴唇贴在了他的嘴唇上。

      一个极尽缱绻的深吻之后他稍稍退开了一些,仍旧捧着他叔父的脸,就像是捧着玉玺或是传说中的珍物一样,小心珍重地端详着对方垂下的眼帘上被眼中水汽沾湿颤抖的睫羽。

      景颐喘息推开了他,别过脸不说话。

      年轻的天子自幼熟读经史,自然晓得张弛有度的道理,即使是梦里他也没有进一步地冒犯他的叔父,转而握住了他纤细的右脚脚踝,慢慢地抬到唇边,沿着那条伤疤亲吻了上去。

      这条伤疤不好看,但他一看见,就觉得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酸痛胀满了心口,让他忍不住想要亲吻上去。

      他用舌尖情|色地抚摸过那条疤痕,偶尔还会用齿缘轻轻地刮擦一下,他听到了他叔父发出了很轻细的抽气声,忍不住抬眼想要看了一看对方此刻的表情,却看到了那本就不长的袍子顺着双腿抬起的弧度向下滑去的样子。

      他几乎听见了有什么铮然崩断的声音,而手指早已经在思绪理清之前做出了反应。

      玉锦作为天子的贴身女官,自然是宿在晗宸殿中的,听得天子唤人,急匆匆进了内殿。殿角的仙鹤香炉款款吐着鹅梨帐中香,残烛明灭里看见年轻的天子坐在床头神色复杂一头是汗的时候,她还当自家陛下做了噩梦,正不知是好的时候,景皓已经扭捏地开口道:“朕要更衣。”

      尚仪女官愣了一会儿,忽然就明白了,道了声是,强忍着直到转过身才无声地笑出来,颇有些欣慰的想,陛下自从才亲政的时候被安排着学了该学的,还有那日酒醉带回来个宫女之外,还不曾有过什么男女之思,先前她还暗自担心是不是自家陛下身子不好,现在看来,还是以前年纪太小。

      年纪到了可不就开窍了么?

      这般想着,连忙去拿了干净的亵裤来,又吩咐宫女准备热水等等,好一会儿才伺候着她的陛下重新睡下。

      转眼就是一个月过去,景颐平日不怎么上朝,先前除非景皓传召,也不怎么进宫,自从那日从禅院回去后,即便传召,也每每称病。景皓很有些心思忐忑,但他因为连着好几日做了那样的梦,倒确实有那么一点觉得皇叔不愿见他也是好的,但凡政务上碰到了什么烦心事,自是转向他的老师征询。

      章舜卿这日又在明德殿留对了近一个时辰,出来的时候已经快放衙了,他还回经世阁将台省的要务都打理了一番,出宫回府的时候日头已经彻底没入了北邙山的峰峦里。

      他一回府,看到的就是一个胡子拉碴的段殊。

      说不惊讶是没有的,那对錾金的连心玉枕早已赶着工期做好了送到了对方府上,他甚至以为段殊脚程快一些的话,现在都该在幽州了,可段殊就大马金刀地坐在他书房里,看得他空空如也颇有些烧灼的胃突兀地抽搐了一下。

      为什么不先去吃饭,再到书房来见段殊呢?

      被健壮的青年逼得跌坐在软榻上的时候章舜卿满脑子转的其实都是这样的念头,他忙了一整天,本就饿的紧了,现在更加没力气……不过就是吃饱喝足了他也不是段殊的对手,所以他索性破罐破摔地向榻上靠得结实,微微笑着问:“怎么了世子,可是新婚贺礼不满意么?”

      一句话就问的段殊眼睛都红了,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问章舜卿:“我真想知道如果有一天我为你死了,你是不是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章舜卿闻言摇头,叹了口气说:“你比本相小了这许多,好好的,总不至于死在本相前头。”

      段殊闻言气苦,一把把他按在了榻上,章舜卿的背在榻面上砸得结实,轻嘶了一声,段殊已经压了上来:“原来你也知道疼!”

      他看着青年因为愤怒和悲伤有些扭曲的面孔,又叹了口气,抬手揉在他眉间,把折痕一道道地揉开,轻轻地说:“我不要你为我死,也不要你为我疼。”

      我想要你好好地过你的日子。

      因为我是喜欢你的。

      所以这些话我都不会告诉你。

      他抿了抿唇,伸手环住了段殊的颈项,垂了眼近乎自暴自弃地说:“想做就做吧。”

      ……【和谐】……

      隔日章舜卿醒来的时候已经快要下午了,那是他根据微眯开眼瞥见的天光推测。

      他估摸着是段殊挡了来唤他的侍女,大抵朝廷那边也已经代他告了假了,所以他还想再躺一会儿,可是下意识往身边蹭的时候只蹭到一块冷被窝。

      段殊没有在旁边。

      他迟疑地睁开了眼,确认段殊没有在房里之后抿了抿唇,唤了声来人啊,章仪就应声进来了,一如既往恭顺地问他是不是要洗漱一下,先吃些东西。

      章舜卿点了点头,洗漱之后撑着酸痛不堪的腰挪下了床,坐在铺了三层软垫的椅子上慢条斯理地喝一碗燕窝粥。

      如果是段殊在这里,多半会执意让他躺着喝完粥,根本不许他下床。不过段殊既然不在,他自幼受的教养是不许他躺在床上进食的。

      就算他一把老腰折了一半也不行。

      喝完第三口粥的时候他问侍立在身侧的章仪:“段殊呢?”

      章仪迟疑了一下,想起了方才那位小侯爷苦苦哀求的样子,又看了看家主故作漫不经心的神色,强忍着没向西窗外望哪怕一眼,只恭谨地应道:“世子让小的代为告知,他……回幽州去了。”

      章舜卿那勺燕窝粥本来都快送到嘴里,忽然就停下了,整个人像是被时光尘封住了一样,一动不动,许久,才眨了眨眼。

      然后更用力地眨了眨眼,仿佛拿不动那把白瓷青花的汤匙了一样,慢慢地放下了手,半晌,挤出一个挺复杂的笑来:“哦,那就好。”

      章仪的眼神终于没忍住向西窗下飘了一下,他觉得自己要是窗子底下扒着的那个人,老半天就听到这一句,恐怕连哭出来的心都有了。

      他是章府的家生,自幼因为聪明老实,才得以跟在老相爷最钟意的孙少爷身边做小厮,一晃眼三十多年快四十年过去了,当年的凤郎变成了如今的相爷,他也成了相府的管事。自家家主的秉性他是最了解最清楚的,相爷和那位小侯爷的事他不敢说看得分明,总也是知道的清楚,哪怕那位小侯爷不那样地求他,他也想问一句:“凤爷真的……对段小侯爷,没那么点儿……意思?”

      凤爷这个称呼是很亲近的家仆才会唤出来的。章舜卿自幼有别于族中兄弟,小时候家中兄弟以行辈呼为大郎三郎,他独为凤郎,长大成家后兄弟都成了大爷三爷,称呼他便是凤爷,章仪唤他凤爷却不是相爷,多少有一点要和他谈心的意思。

      章舜卿又眨了眨眼睛。他想教训章仪应该要称呼段殊为镇远侯世子,小侯爷这样的说法太不严谨,就像他几年前做的那样。但这样的话顾左右而言他的意味就太浓了,章仪跟了他这么多年,他心里其实没有把他当外人,于是慢慢地挤出来一句:“你倒还知道他是个小侯爷。”

      “我的事从来不瞒你,我从来就……没喜欢过女人。当年淑华还在的时候,我对她也是兄妹之情多过夫妻之情,后来淑华走了,我宁可外人用那些混账话编排于我,也不肯再祸害别的好人家的姑娘。”章舜卿叹了口气,章仪叫他凤爷,他索性也不再自称本相,只是懒懒地搅着碗里的燕窝粥:“像我这样的身份地位,真的想要弄些什么,倒也不是不行。但早年间心思不在此处,等渐渐地走了那么点活络心思,就碰上了段殊……嘿,你说他要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多好,我就是把他养在府里,偷偷给他安排个差事也没什么的。他倒好,父亲是封疆大吏,世袭侯爵,母亲是大长公主,天子姑母,舅舅是摄政王,现在是太傅了,两个表弟,一个是亲王,一个是皇帝……最要命的是他还是家里的嫡长子,要袭爵的。你说说,他难道能扛着家里,一辈子不成婚?”

      章仪垂了眼,小声地说:“成了亲,也是可以回京住的。”

      “嗤。”章舜卿回他一个哂笑,丢开了手里的汤匙向椅背上一靠,懒洋洋地道:“姑且不说这样何其对不起他娶的那位姑娘……我都快四十了,章仪,快四十了。简傲清高了一辈子,快四十的时候,你要我去,去和一个,乃至于几个二八芳华的小丫头抢男人?这样的事情,是你凤爷做得出的么?”

      章仪想了想,也笑了:“好像是不能。”

      他的家主闭上了眼睛,抬手按着后腰,用没什么起伏的语调说道:“他放不下我也好,怨我也罢,我和他都是要断的。我是喜欢他,可我没道理这么大年纪了去害人家年轻姑娘一辈子。何况他还那样年轻,前程似锦,若是真的为了我和家里闹僵了,弄得前途尽毁,那就是我害了他。我既然是喜欢他的,又怎么能这样害他呢?”

      章仪叹了口气说:“小的明白了。”顿了顿,忍不住向西窗下望了一眼:“段小侯爷要是知道了,也会明白的。”

      “我不要他明白。”章舜卿说着就挑了挑眉,“他恨我最好。省得到时候真搅得鸡犬不宁了,还弄得我也陪他身败名裂。”

      相府的管事张了张嘴,他之前觉得自己应承下帮这个忙是为了家主好,现在他忽然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做错了,好一会儿他才恭恭敬敬地说了一句:“相爷,粥要凉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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