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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四十六章 ...

  •   燕云四路都一种边塞独有的荒凉,幽州作为北疆第一大邑,独有一种周遭府州所不能及的热闹。高耸的壁垒与坚固的城塞,以及城内城外万余驻军使得燕云四路的百姓愿意在幽州安身立命,回易的商队乐得托庇于镇远侯的府军,故而幽州虽然在两国交界之处,却隐隐有几分京师的繁华气象。

      镇远侯段琦是个气度堂堂的中年人,双眉如龙带杀,若有相者在,当一眼认出这是为臣殿上封侯挂印的大贵之相。此刻他正领着幽州乃至于整个燕云四路的衙司长官侯在城门,报讯的骑兵方才道摄政王的车队距此还有二十里,段琦微眯着眼看着隐没在风尘里的地平线——他与那位妻弟已有近八年未曾见面,但每每忆起昔年洛阳城中风度翩翩温和年轻的摄政王,他仍旧会有些许失神。

      大齐的摄政王殿下绝非只是表面上那般宽柔孱弱,他从军多年杀伐无数,阅人之多远胜寻常,他这位妻弟便是少有的几个他虽看不透,但绝不愿意得罪的人之一。

      传讯的游骑同样到了使团车队,一路报递之后消息递到摄政王车上,御手身边盘膝坐着的近卫打扮盔檐低压的年轻人闻言便向车内道:“殿下,离幽州城还有二十里了。”

      “知道了。”车里传出一个温柔轻软的声音,略停顿了片刻,又轻声吩咐道:“阿寿,你进来。”

      只露出一个精致的下颔的年轻近卫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应了声是,挑帘进了车内。四周拱卫的龙骧骑交换了一个暧昧的眼神,旋即视若无睹继续赶路。

      车厢内极宽阔,景颐正斜靠在隐囊上看书,那唤作阿寿的年轻近卫摘下了赤缨金盔露出一张俊朗英气的面孔,大咧咧行至景颐身侧坐下,信手拈了块蔷薇糕吃,含糊问道:“怎么了皇叔?”

      景颐便搁下了手中的书册看着他,眉心微微皱着:“怎么不先擦擦手?出宫才多久,就野得一点规矩都没有了——把东西吃完了再说话。”

      景皓嘿然一笑,将手中剩下的蔷薇糕全塞进嘴里,倒了盅茶吹了吹就饮尽了,景颐阻止不及,眼睁睁地看着他烫得倒吸气,方才叹道:“烫的,你急什么——哎,好好的天子成了鲁莽不文的军汉,这下子回去可怎么和满朝文武交代。”

      “诶皇叔,朕有分寸的,只是这些日子都要扮作您的近卫,总要扮得像一些。”少年飞扬的眉目沾了风尘,笑意倒比在九重金殿上还要来得烂漫,景颐欲语还休,良久笑着叹了口气,再没说什么。

      景皓又倒了一小盅茶,慢条斯理地吹凉了小口抿着,待将茶喝完,不免抬眼望向他叔父:“皇叔?”

      “老实待在车里。镇远侯已经带着燕云四路所有五品以上官员迎在门口了。”景颐闭了眼轻轻按着因为长时间看书而有些酸涩的眼角,“燕云四路是重镇,各司主官都是年年谒阙的,总有两个眼尖的一眼就能认出天子来。”

      说着略睁开了些眼看着自家侄儿泄了气似的模样,也是不解:“外面恁大的风尘,待在车里有什么不好?”

      景皓却不以为然,坐正了身子很认真地道:“一路行来,遍观山川壮阔,天地旷远,那阡陌田舍,都是洛阳城中所不能见,朕难得能好好看一看这大好河山到底是如何模样,一看之下,便连心地也开阔了,又想起昔年高|祖金戈铁马开疆拓土,越发觉得往日那个养在洛阳宫城中的承明帝是何等的鄙陋短视,实在是感慨万千。”

      轻按着眼角的男人闻言再度合上了眼,嘴角露出一个柔软的笑来:“既有所得,便是不枉。好好看看原是该然,毕竟……这山河壮阔,天地旷远,全都是你的啊。”

      就没有看见少年望着他嘴角浅笑,眼里混杂着的渴望与愁苦,生生将方才的意气风发都遮得黯淡了下去。

      先前虽然因为景皓出京耽搁了一段行程,但这几日加紧赶路,堪堪追回,使团在幽州停了半月有余,摄政王日日出入镇远侯府与燕云四路经略使的衙署与一干边臣商议军略部署。

      景皓镇日被困在他皇叔暂住的镇远侯别业中,将书房里翻出来的一卷《花间词》读了半本还多。终于在看那只剩残荷的锦鲤池子想起的都是“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的时候忍无可忍,扔下那满纸的深闺粉腻,换了身便服想要出去转转。

      他本没打算走多远,否则少时皇叔回来找不见自己恐怕又要生气了。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了挑担的小贩吆喝林檎果,忽然就嘴馋了,林檎本不是什么稀罕物,但他倒有许久没吃过了,意欲买一两个尝尝,便想到自己身边没有银钱,正打算回去找找看的时候,意外听见这府中两个下人的交谈。

      其中一个声音粗沉的压着嗓子道:“看见刚才那个标致小哥儿没?整天窝在房里养着,就是比咱们白净。那眉毛,那眼睛都跟画出来似得,俊得好风流!难怪整日和那位贵主睡一间房呢……”

      另一个嗓门像个破锣的就笑了起来:“那位贵主的闲话也是你能说的?那可是当朝摄政王!现如今皇帝没亲政呢,整个大齐可都是他说了算的,再说了,摄政王这么贤德英明,老百姓恨不得给他供个长生牌位呢,你要是敢在外面嚼他的舌根子,小心人家拿粪叉子堵你的嘴!”

      那个粗沉嗓子嘿嘿一笑:“都说摄政王是贤王,是周公转世,我当然知道。可你也看看啊,摄政王生得这么细气漂亮,快三十了都没娶妻呢,这回跑老远到幽州来,身边连个婢女都没带,就带了个小太监和那个标致小哥儿,还整天让那标致的俊小哥儿和他一个房睡……你还别说,一个好看一个俊,还挺般配。”

      景皓听得心情十分复杂,没想到他夜夜宿在皇叔房中竟叫人误会成那般关系,可他居然一点都生不起气来,甚至在听到那句“还挺般配”的时候一下子红了脸。

      心底抑制不住的窃喜叫他把林檎果子全然抛到了脑后,飘飘然地想,哪怕是不相干的人看来,自己与皇叔都是般配的,可见这并不是全没有道理的事情。

      可若是那两人知晓自己就是那个没有亲政的皇帝,他们可还会这么觉得么?

      少年无意识地咬了咬嘴唇,方才的得意窃喜都成了涩然苦楚——这样的爱恋到底能否有结果他全不知晓,明知道千不该万不该,可就是放不下、舍不得。

      简直荒唐透顶,徒奈何、情不由己。

      景颐回来时见到自家侄儿一脸心不在焉地坐在房里,未及询问,对方已然先开了口:“皇叔,要不……朕还是去与那些宿卫一道住吧。”

      正在明喜的服侍下脱去外袍的摄政王转脸看着有些蔫头耷脑的少年,压下了心底的讶然温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朕今日听到了一些……闲话。”景皓抬起头望着他的皇叔,摸了摸自己的脸露出一个不是那么正经的笑来,“都怪朕生得太俊朗,恐怕连累皇叔了。”

      不想景颐只是哦了一声,仍旧将头转回去,明喜捧着他褪下的外袍去挂好,他自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轻描淡写地道:“那样的话,自是无妨的。将来等陛下大婚亲政,臣自也娶妻生子,些许闲言碎语,不碍事。堂堂天子跑去和军汉挤着睡才不像话。”

      景皓没来得及收下去的笑僵在了唇边,他坐在那张锦褥绣被的软榻上,看着他皇叔俊美无俦的侧脸和那精致的温柔眉眼,心慢慢凉下去,直到冷得发疼。

      他皇叔却似浑然不觉,端着茶盏转过身对他道:“此间事已了,明日便启程前往新州,臣向镇远侯讨了二百黑|□□以作拱卫。陛下知道那五千黑|□□吧?燕云四路拢共有两万骑兵,这一支是最精锐的,乃是镇远侯的府兵,只这两百就把镇远侯心疼坏了,若非看在河阳皇姐的份上,他还未必肯借呢。”

      这个话题本该是景皓喜欢的,可榻上的少年只是沉默,景颐心中了然,兀自低头喝茶,忽然听到他侄儿有气无力地问他:“皇叔,若是朕一直都不大婚,你是不是就会,一直都、都守着当日的约许呢?”

      景颐蓦地抬头,嘴唇动了动,尝试了几次才从喉咙底里挤出来“陛下!”这两个音节,就连这个词都被他念得极沙哑,像是难过又像是惊怒。

      那少年就给了他一个恍惚的笑,摆着手道:“开玩笑的,朕是开玩笑的。”

      这孩子笑起来一向热烈灿烂得叫人目眩,可这番却像是哭着还硬挤出来的一样,难看极了。景颐茫然无措地低头啜着茶水,心乱如麻,脸上却硬撑出了一副平静。

      不仅一夜无话,直到北出居庸关,景皓都一改路上的兴奋开怀,变得极为沉默。景颐见状,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劝慰,便这么一直行到了新州。

      两国交界之处因为战火不断,极其荒凉,几乎没什么人烟,临近年关,倒是偶尔能看见零星的赶着回去过年的商队。终于要到新州的时候更甚,新州原本已经划给了元庭,如今大齐界碑内的一百五十里都是镇远侯段琦一寸一寸推过去的。

      传讯的游骑来报,前面就要到元庭国境了。景颐忽然挑开了车帘,一身近卫打扮正坐在御手身边玩一根草茎的景皓转头看他,本就白皙的男人裹在纯黑貂领金盘扣的大氅里,轻声问他想不想跑马。

      “跑马?”景皓怔怔地重复了一遍他叔父的话,满脸的懵懂。

      景颐只是笑了笑,而后向明喜吩咐道:“去牵两匹马来。”

      直到坐在鞍上看着他叔父被明喜扶上马他都没能回过神来,满朝皆知摄政王当年遇刺落下蹩疾,右腿全然不能用力,就连走路都只能慢些,否则步态必见蹒跚。可现在他叔父居然要和他一起跑马?

      正怔忪间,却见他叔父提缰扬鞭,神采飞扬地笑着:“阿寿,你若跑不赢本王,可是说不过去的。”说话间狠狠一鞭落在马臀上,双腿一夹马腹,胯|下的玉花骢长嘶一声,如箭离弦,景皓方才回过神来,扬鞭纵马,直追了上去。

      不知跑了多久,那驰骋如风的畅快叫人心中郁气全消,景皓甚至一瞬间想要就这么一辈子跑下去,比肩并羁,天荒地老地跑下去。

      却还是景颐率先勒了马,翻身下马的动作甚至有些狼狈,扶着玉花骢把抽痛的右腿用力地踏平在地上,景皓提缰放缓了马速——他本就跑在前头,是听到对方勒马时的马嘶才回头看到这些的——调转马头轻吁了口气,飘出乳白的雾散在风里。

      他望向他皇叔,他皇叔也看着他,朗声对他道:“陛下,这一路走来万里河川,你可看到了么?”

      “看到了,这一路风光,朕都看到了。”

      景颐抬手将马鞭直指北方:“陛下请看!”

      他循着对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远天一线浩浩穹苍,而那穹苍之下的土地更何等广袤无疆。

      那里,是元庭境内。

      “臣坚信,终有一日,那苍穹所覆之处,也将是陛下的江山!”

      年轻的摄政王扶着坐骑,语声激昂壮怀慷慨,激荡得年少天子胸中一股意气几乎要化龙腾飞出来。

      景皓极目远眺,目之所及处,江山天下壮美辽阔,而终有一日,这都将被划进朕的版图里!

      便看不见他叔父在身后垂了眼轻拨鞭梢。

      与这样的江山天下相比,有些事,有些人,根本算不了什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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