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毛 迷魂记》拾月初酒

8、8

　　8.

　　不灭烟一贯拎得清，进了恶人谷，就要守恶人谷的规矩。
　　不过，他还是头一回听说，恶人谷还有条闻所未闻的规矩，叫做：只许莫雨放火，不许他人点灯。
　　想他不灭烟可是堂堂十大恶人之一，又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小瘪三。居然有一天会被莫雨以勾结浩气盟的罪名直接五花大绑关小黑屋，连个找王遗风申诉申诉的机会都没。

　　“卑鄙！无耻！”
　　不灭烟的手脚给捆了个结结实实，只剩下张嘴发泄怒火。
　　莫雨摸了摸耳朵，毫不在意地轻笑，“作为一个恶人，被人说卑鄙无耻，可是在夸我呢。”
　　“你竟敢私自关押恶人谷长老，王谷主他知道吗！”
　　莫雨击了下掌，“哦，你说谷主啊，他老人家最近游兴大发，去西域游玩了。要是知道你这么惦记他，他会很高兴的，需要我帮你写封信问候一下吗？”
　　不灭烟轻蔑地扫了他一眼，“有本事你放了我，一对一，我未必会输。”
　　莫雨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般，呵呵笑起来，“此话当真？你要同我打？”
　　不灭烟眼珠一转，挑衅道，“来啊，莫非你不敢？”
　　莫雨嗤笑了声，顺手抽出腰间弯刀，对着刀柄吹了口气，慢条斯理道，“非也非也，我只是在想，你是想跟现在这个我打，还是……发了疯的我？”
　　他眼中寒光一闪，看得烟后脊一凉。

　　可以的话，不灭烟哪个都不想选。
　　正常的莫雨，和发癫的莫雨，他都没与之真正地打过架。若是幸运值不减，真希望这辈子也没有交恶动手的机会。
　　但这次，涉及到某人和某人，怕是避不了一场决斗了。
　　他心下思量，权衡利害，还是选正常状态的莫雨吧。
　　发癫的那个，鬼才知道会有多凶残。
　　“我选……”

　　看清眼前的状况后，不灭烟的嘴巴张成了个椭圆。

　　一幕诡异的场景在他眼前上演。
　　万万料不到，方才还拽了吧唧的莫雨居然对着身边无人之地露出讨好的表情，说话声音更是客气得一塌糊涂。
　　“别傻了，我哪舍得跟你划清界限啊。哪，当时情势大家都看见了，我也是骑虎难下，你肯定不会怪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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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灭烟眯起眼，牙酸倒了一排。
　　他想，莫雨的语气还能更肉麻一点，真的。

　　太可怕了，说出去会有人信吗？向来横着走，天地都不放在眼里的莫疯子，居然会用这样的神情对着一团空气。
　　……空气？
　　不灭烟的心思飞快运转，转眼间就摸清了全貌。
　　看来，那人在信上的推测，居然一丝不差。
　　穆玄英的魂魄，如今就在这里，就在他的面前。
　　除了穆玄英，天底下还有哪个人能让莫雨这般体贴讨好？
　　烟在心里冷笑。
　　休要怪我，这可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少谷主，你关我的原因，我清楚得很。”烟实在看不下去莫雨继续对着空气说得一头兴，开口直煞风景。
　　莫雨眼光一扫，哦了一声，“烟长老终于大彻大悟，决定坦白从宽，交代下你和浩气盟的拉拉扯扯了？”
　　……你才和耗子拉拉扯扯！
　　烟深吸了口气，和蔼可亲道：“少谷主想问的，不就是风月铃嘛，难道铃铛响过了？那我可得道声恭喜。”
　　“是么，”莫雨皱起眉，诧异道，“我并未见到哪位沉鱼落雁的绝代佳人，铃铛如何会响。”
　　烟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着。

　　装给谁看呢，谷中美貌女子何时少过，你又何曾把谁放在眼里过。
　　呵，沉鱼落雁？绝代佳人？
　　在你莫雨那，怕是连姓穆的小耗子一根头发丝也比不过。
　　眸中精光大作，烟直视莫雨，一字一句道：“你既然见到了那位穆少侠，金铃又怎会不响？”

　　莫雨面上无动于衷，只有垂于身侧的手指尖在颤动。
　　心潮海浪翻覆呼啸，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未曾言、不可说的种种心思刹那间就要将他吞没。
　　然而有个念头再清晰不过。

　　穆玄英需要他。

　　这一回，穆玄英能依靠的只有他。
　　不管听到任何企图乱他心神的话，他都不可动摇，必须保持理智清醒，直到完成他对他许下的诺言——
　　就算下趟地府跟阎罗王抢人，我也一定要让你好好的。

　　莫雨笑了。
　　“烟长老聪明人，我也不说暗话，”他身子朝旁一侧，对着虚空沉声道，“穆少侠，烟长老都知道你在了，你不和他打个招呼么？”
　　“不用不好意思，又不是外人，你去跟他问个好就行了。”
　　“长老，穆少侠朝你走过去了，你看见了吗？”
　　“还差五步，烟长老别急，穆少侠马上就走到你跟前了。”
　　“四步。”
　　“三步。”
　　“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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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玄英没死！”
　　不灭烟带着椅子朝后哐唧了一大步。
　　他的额头出了一层冷汗。
　　他分不清到底哪个更可怕，是面冷心冷的疯癫莫雨，还是他看不见的，穆玄英的灵魂。

　　莫雨的心一瞬间从高空落了下来，坠得胸口生疼。
　　他以眼角余光瞥向站在他身边，根本一步也没动过的穆玄英。
　　穆玄英转向他，浅浅笑了一下。
　　你看，我说的吧。

　　烟喘了喘气，道：“我接到可靠消息，说穆少侠在信塘驿站附近，中了天一教的夺魂蛊。这蛊，原是天一教炼制毒人傀儡所用。中蛊瞬间，人的五脏如架在火上焚烤，痛楚难当，以致灵魂脱体，身体亦被灌入蛊虫，从此任由施蛊者使唤。”
　　每听一句，莫雨的脸色便难看一分。
　　“好在当时穆少侠身边有五毒教的人在，及时拔除蛊虫，未让他身体变成傀儡。”
　　“……接着说。”莫雨沙着嗓子道。

　　“五毒教教主曲云闻讯已往南屏山赶去，欲以五毒秘法为穆少侠救治，免受蛊毒贻害。消息上说，五毒教有能让人魂归其体的法子，只要曲云以秘法吹奏镇教玉笛，穆少侠的魂魄自会被召回南屏山，回到他的身体里。算算时间，明日曲云便该到了。”
　　莫雨眼里泛起浓重的黑雾，“这么说，到了明天，曲教主吹一吹笛子，穆玄英就能被治好，也不会有任何后遗症？”
　　“是。”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黑雾散去，眼眸重现清明，莫雨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放松道：“多谢烟长老告知，这人情我记下了，告辞。”
　　说罢，他转身便走。
　　“喂！你还没给我解开呢！”不灭烟在后头用身体晃动着椅子大叫。
　　莫雨头也不回，只脚步一停，道：“听说人被捆着的时候，修炼内功事半功倍，机会难得，好好享受吧。”
　　他顿了顿，脸转向身旁，声音立时温柔，“毛毛，我们走。”

　　***

　　到了明天……他就会离开这里，回到浩气盟。

　　穆玄英坐在莫雨的座椅里，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莫雨瞧。
　　莫雨摸摸自己的脸，嘴角一扬，“看我干嘛。”
　　穆玄英摇摇头，眼弯弯，“没什么。”
　　不过是想着以后不知何时再见，多看一眼是一眼罢了。
　　“要是舍不得我，以后我去找你，别躲我。”莫雨淡淡道。
　　穆玄英被他的话惹得脸孔发烧，也不知因“舍不得”，还是因“别躲我”。

　　“咱们肯定会再见的，”穆玄英顿了顿，笑道，“不是还有攻防么。”
　　“停停停！”莫雨按住额头，“你就不能说点好的？”
　　怎不说青山绿水酒肆旗亭，黄莺桃花绿竹小桥，在哪约会谈心不好，居然给我第一时间先想攻防，这么喜欢跟我打打杀杀，我现在就满足你好不好？

　　穆玄英从椅上起身，走到莫雨身前，抿了抿唇，轻声道：“这回，多谢莫雨哥哥了。”
　　莫雨眼睫一动，难掩挫败，“……我什么都没做。”
　　穆玄英望着他，温和一笑，“不，幸好有你。”
　　幸好有你。

　　心头一热，莫雨偏过脸去，“折腾半宿，该歇息了，明天我会陪着你……到你离开。”
　　又是靴也不去，衣也不脱，大喇喇躺床。
　　穆玄英暗自思忖，大概恶人谷的人，睡觉从来不用脱衣服吧。

　　莫雨拍着身侧床面，“过来。”
　　穆玄英纹丝不动，“你睡吧，我这样子，睡不睡没差别。”
　　莫雨绷起脸，“毛毛，你不愿听我的话？”
　　穆玄英客套道，“我怕挤到莫雨哥哥，还是不要了吧。”
　　莫雨忧心忡忡地看了他一眼，“可我怕你偷看我睡觉。”
　　“……”
　　是他的耳朵出了问题吗？
　　“我，为什么，要，偷看，你，睡觉？”穆玄英简直无法理解莫雨的逻辑，磕磕巴巴地问。
　　“你偷看我有什么奇怪的，”莫雨再度拍了拍床面，神情更忧伤了，“毕竟，我长得这么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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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玄英被气乐了，“我睡你旁边，你就不怕了？”
　　“当然了！我可以看住你不要偷看我。”莫雨高兴地说。
　　他冲穆玄英挤挤眼，故意暧昧道：“别害羞嘛，你又不是没跟我睡过，你光屁股的样子我都……”
　　穆玄英当即跳上莫雨的床，卧倒，躺下，闭眼，吐气。
　　“我不看你行了吧，明天见！”

　　噗……
　　傻毛毛。

　　莫雨悄悄转过头，对着穆玄英的脸痴痴地发起怔。
　　他根本没有半点睡意。
　　傻瓜……还说明天见呢，早都已经是明天了。

　　此次一别，又要等到什么时候，我才能再见到你。

　　***

　　恶人谷的天总是亮得很晚。
　　别的地方晨曦微露时，恶人谷的天空依然黑成一片，不见丝毫光亮。
　　这就造成所有恶人谷的人都养成了个习惯，睡得晚，起得更晚。
　　不灭烟当然也有这个习惯。

　　原本便一直没能休息好，又饱受莫雨惊吓，待那煞星一走，他绷紧了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感到一股难以抵挡的沉重疲惫。
　　即使是手脚捆绑于木椅的姿势，让他不舒服到了极致，烟也忍不住头一点一点，打起了盹。

　　昏昏沉沉中，脖子上传来一阵凉凉的触感。
　　冰冷的杀意。
　　不灭烟猛然清醒，睁大了双眼。

　　一把冰雪一样的弯刀正架在他的脖子上。
　　莫雨的弯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