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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我记得清的，只有这些。”穆玄英说。
莫雨屈起腿，肘搭上膝，认认真真地听着，想着。
穆玄英停了会儿，没等到回音，又道：“来这以后，我也想过伤我之人究竟是谁，跟柯罗和五仙教到底有没有关系。若我还活着，缘何会是这般模样，若我已死……”
“毛毛，”莫雨话里带上了威胁的味道，“那个字，现今在我这是禁语，你说一次，我便给你记上一笔。我素日行事，你不是不晓得。”
“……”
穆玄英当然不会白痴到去问是哪个字，更不会问莫雨打算对他如何行事。
要是一直没被莫雨发现就好了，此刻他也不用因对方难以捉摸，总是出人意料的话语和反应大感头痛。
莫雨哥哥，真的好难对付啊……
作为和恶人谷多年对战的老冤家浩气盟的一员，穆玄英忍不住忧心了起来。
他这厢苦着脸，莫雨看在眼里，心中虽已忧恨到了极致，面上也未曾表露半分。
忧者，穆玄英状况未明，生死难料；恨者，谢渊口口声声说视穆玄英为亲子，定要好好保护救命恩人的遗孤，却让他去对付天一教那等毫无人性的恶毒之流。
他也知自己现在的恨意有迁怒的成分，那又怎么样，南屏山可是浩气盟的大本营，竟还会让穆玄英遭遇魂魄出体的危险……
“是我错了。”
太多澎湃暗涌的情绪，让莫雨嗓音有些沙哑。
他自以为隐藏得深，面色也未起波澜，穆玄英便不会发现他内心动摇。
如是以往，能见上穆玄英一面，他不知有多高兴。但是眼下，这个仿佛一碰就会消失，幻想一般的存在，让莫雨悬心吊胆，心脏钝痛。
是他错了！
他就不该放着毛毛一个人在千里之外，难以触及的浩气盟。他早该在当年和毛毛重逢之际就把人带走，别管毛毛说什么已允诺了别人不去不行。
他莫雨，听不得不行二字！
……
莫雨不可疯。
整件事情都没搞个清楚明白，穆玄英究竟是生是死他都不知道，他还不能疯……
说是不能疯，他又觉得自己随时都可能疯了。
莫雨哥哥。
穆玄英在心里叹息，眸中也挂上了忧色。
莫雨说的那句，是我错了。他听得字字分明。
没头没脑的突然一句，换个人来听，大抵就会问：你错什么了？
穆玄英不问。
他不问也知道莫雨想说的话。
他再一次深深地懊恼，真不该大意让莫雨逮住。比起被莫雨戏弄，被莫雨逼迫得浑身局促，都不比看见莫雨为他神伤来得难受。
穆玄英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些，脸凑近莫雨，道，“我的身体肯定还活得好着呢。”
莫雨无声地抬起头，黑沉沉的眼睛看过来，看得穆玄英心脏一缩。
他迎着莫雨的目光，以手按住心口，眼里露出希冀的光彩，“有几次，我这里好像在发烫，热热的……”
“莫雨哥哥，活人的心，才是热的吧？”
盯着穆玄英放在心口的手掌，莫雨真想把自己的手也贴上去，去测测是否真如他所说，那个位置还在发热。
穆玄英的眼睛一直在看着他。
不过是一个魂体，竟还能有这样熠熠明朗的目光。
莫雨忽地悟出，穆玄英之所以眸光须臾不离，是在为他担心。
穆玄英的眼睛长得实在是好，眼角微扬，黑白分明，瞳如点漆。
长了这么好看的眼睛，不吐出一个字，话也都在眼睛里。
——你不想听我说死，我便不说。我还活着，真的真的。
所以莫雨哥哥，你别担心。
……你啊。
莫雨心下又是一叹。
穆玄英还在紧张地看着他，眼巴巴的，就怕他再出什么问题。
莫雨紧绷到了极境的那根弦，一点点松缓下来，理智也慢慢回归。
他想，傻不傻，都这样了，还为我挂心，可别忘了谁才是当哥哥的那个。
“这些年我日里夜里想的，就是把你从浩气盟抢走，放在我身边牢牢地看住了，一步都不放。”
近在咫尺，莫雨忽然开口。
不愧是深谙说话艺术的莫少谷主，含义深沉，字字肺腑。
听得穆玄英整个人讶然在原地，面上亦是微赧，继而一笑，“那……你怎么不来？”
要真是想得紧，以莫雨今时今日的能耐，早该将想法付诸行动。
莫雨定定地看着他，眼里泛出复杂情绪，似是不甘，似是了然，却又夹杂了那么一点点无奈。
“因为我知道，你不会跟我走。”
***
对不灭烟来说，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打从他收到那个眼熟至极，可恨至极的金镂球开始，他便每一晚都睡得不安。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明明休息不好导致脑子成了团稀泥，却还是睁着通红的眼睛睡不着。
像是有根尖锐的小针，在往他的太阳穴不停戳刺，突突地疼。
还有那么一个让他不想记住，又总是忘不掉的名字，被毛笔蘸满了墨，厚厚重重地写在半空里，阴魂不散地飘在他昏沉的眼跟前。
他伸手去抓，那个名字散成一片黑灰色的烟雾，狡猾地从指缝里溜走，一丝不留。
飘忽不定的烟缕，亦步亦趋的影子。
明明就在眼前，却永远也摸不到。
好像什么都在想，又什么都没想的烟，忽然诡异地笑起来。
他脑中飞速闪过一个很好笑的念头。
……影。
人如其名。
末了，不灭烟睡着了，还做起了梦。
梦里的天空飘来五个字——
烟影不相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