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毛 迷魂记》拾月初酒

14、番外 别人家的弟弟

　　*本番外莫雨大大不会出场
　　*本番外讲述天璇影与穆玄英的一件旧事，非CP向，我还不想被莫雨大大分水。
　　*好弟弟总有个坏哥哥，好哥哥总有个坏弟弟。
　　……也不知道是谁规定的。
　　*当然了，莫雨哥哥是好哥哥，虽然他在本番外不出尘。

　　别人家的弟弟

　　天璇影带着十五岁的穆玄英离开落雁城的时候，心里并没什么感觉。
　　穆玄英的身份是特殊了些，然而在影眼里，和浩气盟内其他义士没有区别。
　　他天璇影，在浩气盟内独来独往是出了名的，不曾讨好任何人，也不曾与任何人交过心。
　　真不知谢渊是什么目的，竟让他这个独行侠一样的人去带着穆玄英出任务。

　　思及此，影用眼角余光，扫了眼另一匹马上的少年。
　　少年竖着马尾，背着斗笠，腰上悬着把对他来说不长不短，刚刚好的乌木剑。与真正的剑客使用的宝剑比起来，更像个玩具。
　　许是难得有机会离开落雁城，他骑在马上也不安分，乌溜溜一双大眼睛左顾右盼，看见什么都觉得有意思。
　　最后，他的眼睛看向带着斗笠，将面孔遮得严严实实的影，一脸天真好奇。

　　像这样好奇窥探的目光，影不是第一回经历，却依然会隐隐不快。
　　唉，他蹙起眉，我到底哪里看起来像保姆。
　　穆玄英的眼睛很快就被别的东西吸引了去，不再看影。
　　影暗暗松了口气，所幸这次任务十分简单，等把这小子完好地带回去，以后就算是谢渊下令，他也坚决不带孩子了。

　　“影坛主。”少年清脆的声音响起。
　　影问道：“何事？”
　　穆玄英有些不好意思，“我肚子饿了。”
　　“……”
　　影勒缰住马，从行囊里翻出个布包，抛了过去，“没时间歇脚，先在马上吃点。”
　　他的语气平平淡淡，不厌恶也不亲热。
　　穆玄英接住，道了声谢。
　　没过一会儿，又是一声，“影坛主。”
　　影转过头，“你又怎么……”
　　穆玄英抛过来的布包差点砸到他鼻子。

　　少年哎呀一声，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好歹也是浩气盟堂堂坛主，不至于被个少年砸出鼻血。影眼疾手快抓住布包，正是他先前丢给穆玄英的那个。
　　少年搔搔头，小声道：“我吃不了那么多，虽没时间歇脚，影坛主也要吃东西的吧。”
　　影瞅了瞅他手上那块小小的面饼，自认有必要说句话。
　　“你不用跟我客气，”他淡淡道，“因为，我也不会跟你客气。”

　　影确信自己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
　　他是见识过浩气盟中有些人对穆玄英是如何宠爱的。在他看来，这么宠孩子，迟早宠成熊孩子。
　　就像……那个混蛋。
　　他绝对不会像某些人，也把穆玄英当个宝贝看。连出一趟落雁城的大门，都恨不得送出十里地。
　　保持距离，把那少年当成个普通的孩子看就行了。
　　如果穆玄英智商正常，听得懂他话外之音，就该老老实实地闭嘴，乖乖听他的话。早点搞定这次任务，他们两个都可以解脱。
　　但是……
　　影瞪起眼。

　　“影坛主，你的剑好漂亮。”
　　“影坛主，你的武功很高吧？”
　　“影坛主，你练武练了多久，才有这么厉害的武功啊？”
　　“影坛主，这次任务是什么，谢叔叔还没跟我说呢，你能透露透露嘛。”
　　……
　　烦。
　　他不想搭理对方，偏偏对方老来搭理他。
　　对他这么热情做什么，叽叽喳喳的，跟麻雀一样吵人。
　　十五岁，正处于孩童转为少年，少年蜕变为成人的特殊时期。
　　也是最麻烦的年龄。

　　“我只回答一个问题，”影道，“盟主要我去找一对兄弟，把他们带回浩气盟。”
　　闻言，穆玄英眨了眨眼，“兄弟？为什么要找他们，他们多大了，跟浩气盟是何干系？”
　　答完一个问题，又来一堆新的问题。
　　……烦。
　　影决定放置处理，只当自己从今日起不幸变成个聋子，穆玄英再问什么，他都一声不吭。

　　***

　　他不回答，自会有人解答穆玄英的问题。
　　找到那对兄弟的时候，正是一天里黄昏日落，市集由热闹转为冷清。

　　两个孩子衣衫破烂，约莫七八岁，面色干黄，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他们手拉着手，在市集里找别人丢弃的食物。连条野狗也能追着他们撕咬，把他们逼到墙角。
　　天璇影手一扬，那野狗瞬时被甩出两丈远。他牵着马，走到那两个孩子面前。
　　年纪大些的男孩登时警惕地看着他，朝前一步挡在年幼的面前。
　　“你们姓什么？”影问。
　　男孩不说话，目光凶狠地瞪着他。
　　在他身后却传来个小小的声音，“……高。”
　　“小五！”男孩喝道，“别跟他说话！”
　　影点头，“高家兄弟，年龄也对得上，没找错，跟我走吧。”
　　男孩反问，“你是谁？”
　　“浩气盟的人。”

　　影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少了什么似的。
　　少了什么呢？
　　他回头一看，穆玄英正站在他身后，手里抓着缰绳，神情专注地看着这边。
　　哦，人还在，没丢。

　　影转过头去，却险些挨了一口唾沫。
　　“呸！”
　　做哥哥的满脸嫌恶，啐道，“什么东西！”
　　影手伸进斗笠下，抹了把脸。
　　虽然他及时躲开，也有种被喷了一脸的错觉。
　　那弟弟拉了拉哥哥的衣角，“哥……”
　　哥哥握紧了弟弟的手，仰头对着影恨恨道，“浩气盟？我爷娘被坏人逼死的那天，浩气盟的人在哪？他们为你们做了多少事，连命都赔了进去！”
　　影一动不动，“高先生和夫人大义，兄弟们铭记于心。”
　　“谁要你们记了，滚！离我们兄弟远点！”
　　影淡淡道，“你要带着你弟弟，继续捡地上的脏东西吃，被一条狗追个半死？”
　　哥哥恨道，“被狗咬死，也比去那种虚伪的地方强，一群伪君子！”
　　影轻笑出声，“你爷娘也是我浩气盟的兄弟，你在骂谁？”
　　那哥哥被他的话噎住，气得要死又想不出话来反驳。
　　一时僵持不下。

　　“我恨不能以浩气之身战死。”
　　一个声音打破了僵局。
　　影一怔，很快反应过来这声音是谁的。
　　少年从他身后走出来，走到他和那两个孩子之间，脑后的马尾轻轻晃了下。
　　“我恨不能以浩气之身战死。”穆玄英慢慢地重复了一遍，深吸了口气，“这是家父墓碑上刻的话。”

　　被人狠狠骂了几句，影不痛不痒。
　　大不了把人给敲昏了带回去，浩气盟到底虚不虚伪，日后这对兄弟自会明白。
　　他没想到穆玄英会多管闲事地插了一道。
　　不过既然有人自愿跳出来挨骂，他袖手旁观就是。
　　穆玄英人站在他前头了，影便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只能听见他的声音。与找他搭话时的清脆不同，陡然间成熟了许多。

　　高家弟弟怯怯地抬起眼，眸光先是一缩，继而大着胆子问，“你，也是浩气盟的？”
　　“小五！”高家哥哥喝道，“不许跟他们说话！”
　　穆玄英深深点头，道：“我是。”
　　他朝前走了一步，手伸向小五，恳切道，“你不想去看看么，你爷娘曾在的地方，到底是个什么样？”
　　小五眼里的光闪烁了下，嘴唇微张。
　　高家哥哥突然扑过来，抓着穆玄英的手狠狠咬了下去！

　　影想，这咬得该有多用力，能让穆玄英身子发抖。
　　穆玄英又是有多能忍，硬是一声不吭。
　　“哥！”小五从背后抱住哥哥向后拽，红着眼眶对影道，“我去！”
　　哥哥霎时松了口，浑身脱力坐倒在了地上。
　　影瞥见穆玄英手侧那圈渗血的牙印，心里有些复杂。
　　小五看着穆玄英受伤的手，低头抹了抹眼，“……我跟你去。”
　　“小五！”高家哥哥从地上爬起来，红着眼道，“你要是去了浩气盟，就当没有我这个哥哥了！”
　　小五弟弟“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影头痛起来。
　　果然，他不该在一旁看热闹，就该简单粗暴地把人敲昏。
　　穆玄英一个才十五的少年，能懂得多少？这高家哥哥一看就是头倔驴，跟他说再多道理都没用。
　　当断则断，还是用他的办法吧。
　　影暗自运气，准备出招，不料穆玄英脚步一动，人又恰恰好阻在他前头。

　　穆玄英手揽住小五的肩，另一只手握住腰间乌木剑，认认真真道，“我自幼习武，今年一十五岁，好坏不敢说，不过和你弟弟比，应该能打得过。”
　　影愣了愣，这小子……什么意思？
　　穆玄英一本正经道，“既然你不要你弟弟了，那以后他被我欺负，也没有人能保护他了。”

　　****

　　也许我真的是个保姆命……
　　天璇影忧郁地想。
　　来时只带了一个小子，走时带了三个，个个不让人省心。
　　穆玄英牵着马步行，马背上坐着那两兄弟。
　　他让出了自己的马，也没要求跟影同骑。
　　影也乐得看他自作自受，斗笠覆了纱就是方便，他怎么偷看，那边也发现不了。

　　他注意到穆玄英不时回头去看高家兄弟，走着走着，头就向后转，跟安了机关似的。
　　影很奇怪，因为他竟然从穆玄英的眼里看出了欣羡的感情。
　　羡慕什么啊，不过是对兄弟……
　　兄弟。
　　天璇影的胸口冷不丁像被块大石头猛地撞了下，撞得胸口乌青。
　　他收回了目光，不再往那边多看一眼。

　　是夜，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们只得露宿。
　　影抱着一堆木柴回来时，高家兄弟已经蜷在他的斗篷里睡着了，只有穆玄英抱着膝盖坐在篝火前发呆。
　　火光摇曳，映得少年清秀的脸孔晦暗不清。
　　影往篝火里添了把柴，火焰往上一窜，骤然明亮的光点得穆玄英的眼睛也明亮起来，仿佛少年的眼中，也有什么东西正在燃烧。

　　“影坛主……”
　　影心说，我是聋子，听不见听不见。
　　穆玄英又出声道，“影坛主，我知道你听得见。”
　　唉……
　　影认命道：“何事？”
　　穆玄英站起身来，向后退了一步，离得火焰远了些，双手抱拳，对天璇影行了个礼。
　　少年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影不动声色，轻一点头。
　　穆玄英解下腰间悬着的剑，抱在怀中，望着影道，“可否请影坛主与我切磋一回？”
　　影的神经一下子绷紧，却又很快放松。他的手指按上剑柄，心里忽而燃起一股冲动。
　　这冲动无根无源，然而意气清澈，仿若少年。
　　“好。”

　　说要切磋的某位少年成功地被打趴下了。
　　穆玄英灰头土脸仰躺在地上，望着星光闪耀的苍穹，小声嘟囔：“啊啊啊啊，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影听得清楚，嘴角悄没声息地一扬。
　　再怎么装大人成熟，毕竟还是个小小少年郎呵。
　　穆玄英手枕在脑后，眨着眼睛看着天，脸上颓丧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思索的神情。
　　他自顾自嘀咕，“原来，这就是让他受了伤的武功……”

　　影听着，心中一动。
　　关于穆玄英的一些传言，在脑海中波动起来。
　　他隔着纱，借着火光，细细地端详起少年。

　　少年有一张清秀端正的面庞，有一双只有人在少年时才会有的眼睛，明净可鉴，心下无尘。他的未来正有无限的可能，仿佛前方有再艰难的难关，也不惧闯上一闯。
　　谁人没有少年时，而每一个少年最终都会长成大人。

　　影默默地想着，多年来宁静无波的心绪突地起了波澜，潮涨又潮落。
　　他突然想问穆玄英一个问题。
　　——假如你有个兄长，家中生变，你们俩一起逃命……要是只能活一个，你会怎么选？
　　然则他没有问。

　　穆玄英不是那个人，他也不是穆玄英的兄长。不同人的人生，即使有相似，到底都是不一样的。
　　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他的未来，穆玄英的未来，都只能靠他们自己走下去。

　　穆玄英手一按地，乌溜溜的大眼睛看过来，“影坛主。”
　　天璇影放低了声音，带了点自己也未觉的温柔，“嗯，何事？”
　　少年的眼里雀跃着火焰和星光，好似永不熄落。
　　“以后，我还能找影坛主切磋吗？”

　　斗笠纱帘之下，影微微笑了起来。
　　“随时恭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