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老师 （二）》韩破晓

36、无题

　　古人说“谦受益，满招损”。
　　所以说，话不能说得太满。
　　周贤要是知道范笳那句“我答应你，这一刻起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有如此恐怖的后果，她大概宁愿范笳再失踪个五年。因为从那天起，范笳当真对她寸步不离。
　　比如《罗马假日》版，某天她进浴室洗澡，洗完发现忘记拿衣服，而浴室里只有一条擦脸的小毛巾，再三权衡之下，决定暂且遮上重点部位偷偷潜回。不料刚冲进房间，赫然发现原本在客厅看电视的范笳正半靠在床上看足球杂志。吓得她脚底打滑狼狈地跌坐在地板上。
　　又比如《午夜凶灵》版，某天她看小说看到半夜肚子饿了，于是去厨房下方便面。刚从冰箱摸出个鸡蛋，一转身看见应该在房间熟睡的范笳正站在她身后，吓得她一身冷汗，手一松，鸡蛋掉在地上，“吧唧”应声而碎。
　　如此几番之后，周贤鉴于身心受到极大考验，终于没出息的让步了。主动要求将平等的《雅克萨尼布楚条约》改成不平等的《瑷珲条约》。再之后，某人没出息地带着狗潜回娘家。当然，小范老师经常运用他智慧的头脑将某人诱拐出门。
　　比如说今天，范老师做客“XX有约”亲身讲述在阿富汗的救援生活。讲述的那是高潮迭起，酣畅淋漓，不禁让人拍案叫绝。不过，周贤很疑惑。讲故事就讲故事吧，怎么讲着讲着就出了1912呢？散步就散步吧，怎么走着走着就到徐将军巷故地重游了呢？当她发现不对劲的时候，人已然站在范笳位于徐将军巷的家门口了。
　　周贤回过神来的第一反应是跑，但是范笳快一步拉住她，不等她发难，清脆的塑料拖鞋声音由远及近。穿着哆啦A梦塑料拖鞋，卷着塑料发卷，牵着贵宾狗的阿姨赫然出现在楼梯口。周贤猛地打了个寒颤，熟悉而嘹亮的南普话传入耳膜：“小周，你又来等啊？啊唷，你不用这么辛苦地来回跑哎，要是这家有人回来，阿姨会第一时间打电话告诉你的哎。你的号码我都背下来了，139XXXXXXXXXX……”
　　阿姨的南普话速度快，强度高，就像□□发射子弹一样，周贤窘得想死，却丝毫找不到插嘴的机会。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阿姨这话让周贤觉得自己很像专业通下水道的违章个体户，就是那种把手机号码满大街电线杆上乱贴的人。她完全不敢回头看范笳，恨不得就此石化算了。
　　可惜阿姨一点也感受不到周贤的困窘，热心地补充道：“真的，阿姨每天出门溜狗都帮你留意。你真的不用天天都来。”
　　阿姨夸张的表达听得周贤目瞪口呆。她哪有天天都来？！六月飞雪啊！
　　“其实我最近都没怎么来……”周贤很小声很小声为自己辩解。只可惜她的分贝和阿姨有天壤之别，真的很没有说服力。
　　“怎么没有啦。”阿姨很三八地摆摆手，不客气地打断她：“昨天晚上我们家贝贝大半夜还叫呢，肯定是听见你的声音了。每次你一来，他都是这样一边摇尾巴一边叫。”
　　栽赃！这是红果果的栽赃。周贤脸都要绿了。
　　大半夜的狗发情也算在她头上？再说，她干嘛大半夜来啊，又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不要说得她好像倩女幽魂一样好不好？
　　可惜上天没有给她辩驳的机会。小贵宾狗仿佛能听懂主人的话，赶紧凑到周贤脚边亲昵地磨蹭，还不时发出撒娇的哼哼。看见范笳脸上满足的笑容，周贤觉得自己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连狗都对她不生分，这让她还能怎么解释？
　　和范笳分开的五年，周贤无数次幻想过有朝一日再次踏入这间小公寓的情景。有陆涛和夏琳式的热情拥吻，有恩锡和俊锡式的默默无言却泪流满面，甚至有莉香和丸治那样擦肩而过时的云淡风清。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面对她的是摆放杂乱的家具和一地积得跟戈壁滩似的灰尘。当幻想中的甜言蜜语演变成范老师一句轻松的“哇，没想到能脏成这样子。连坐的地方都没有。我们还是来先打扫打扫吧。”周贤脑中的“爱情进行曲”终于再次变调了。她也再次光荣地成为“劳模不孝女”——自己家的笤帚没有摸过几次，深更半夜跑到男朋友家来做牛做马打扫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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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京有句老话叫做“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可是周妈妈却不是很喜欢赵钊这位准女婿。赵钊年纪大，样貌也不算出众。土生土长的外国人，父母都过世了。家庭背景成长环境一概不清楚。可以说除了有钱之外几乎没有什么优势。更何况在周妈妈看来，有钱根本算不上什么优点。对于曾将沈天看成是一百分准女婿的周妈妈眼中，赵钊的分数几乎低得可怜。
　　这不，就是包个饺子，周妈妈也能感叹到赵钊身上。“周贤这丫头真是那壶不开提哪壶。小时候叫她学钢琴，她非要学二胡。结果连二级都没考过就半途而废了。长辈们苦口婆心劝她读医学院，学个一技之长跟你一样当个医生吃香喝辣多好。她非要去学建筑系。结果学个半吊子，跑去设计电脑游戏。就连谈个对象也比人家麻烦。小时候是早恋师生恋，现在是忘年恋。真是一点也不让我省心。她要是能有小雪你一半懂事就好了。你妈妈好福气啊。”周妈妈一边把杆好的饺子皮递给坐在身边的夏雪，一边感慨。
　　往饺子皮里放上搅拌好的荠菜猪肉，夏雪没两下就利落地挤出一个漂亮的饺子。周夏两家做了三十几年的老邻居，感情上不输一家人。以前夏家夫妻经常出国，常把年幼的夏雪和夏子谦托付给周家照看。连家门钥匙都会在周家多备一把。久而久之，周家夫妇也把夏雪和夏子谦当自己家的孩子一样养。包饺子、涮火锅什么的就聚起来一起吃。就连这会儿包饺子的荠菜也是清明时候去明故宫郊游放风筝时候一起去挖的。周妈妈俨然把夏雪当作自己的大女儿一样，无所不谈，有苦水也大吐特吐。
　　夏雪把捏好的饺子放在盘子里。再拈来一张饺子皮。“我妈还不是经常被我和子谦气得连饭都吃不下。周贤挺乖的。我妈常常念叨像周贤这样的女儿才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呢。我妈很羡慕阿姨。”
　　这就叫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周妈利落地杆完一摞饺子皮，也加入包饺子的行列。“小雪你就是会说话。还贴心小棉袄呢，她啊，简直就是羽绒背心，捂得我心头一把火。皱纹都多几条。”
　　“你就像那一把火，熊熊火焰燃烧了我……”夏子谦没正经地哼着小曲从门口摸了进来。“周贤又惹阿姨生气啦。没关系，等明天上班我这个做领导的好好教育教育她。”
　　“还说呢，都是你这孩子安排她一个画图的去接待什么客户，不然她怎么会被人骗？”引狼入室的元凶还敢摆出包青天的姿态。周妈毫不客气的踢暴夏子谦身为幕后黑手的内幕。
　　正宗的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夏子谦灰溜溜地默默鼻子，谄媚地冲周妈笑笑，自圆其说：“其实赵总这个人很优秀。没有任何家世背景以他的年纪能爬上大财团副总这个位置算是很少见的。顶级名校毕业，还拿过美国政府颁发的奖学金。我家老爷子那么心高气傲的人，都很欣赏他。不过可惜我们家的小庙贡不起大佛。”天下的妈妈都喜欢学习成绩好的孩子。夏子谦这回押的宝是正确的。
　　“这么好的人，怎么不见你爸爸把他留作女婿。让这么滩肥水流到我们家的荒田来。”周妈听了夏子谦的话心里当然欢喜。只是嘴上还忍不住再念叨几句。街坊四邻敢跟长辈贫嘴的也就只有夏子谦这个活宝了。
　　“阿姨你还真别说。我们家老爷子别提多后悔没有多生个女儿呢。可惜他这个年纪要是来个老蚌生珠会被街坊笑死的。”
　　“没大没小的。叔叔听到一定饶不了你。”碍于双手沾了面粉，夏雪用手肘不客气地顶了夏子谦侧腰一拐子。
　　爸爸不疼，老婆不爱。夏子谦可怜兮兮摸摸自己的老腰。弯腰把耳朵贴上老婆隆起的肚子上跟儿子告状。“儿子，你妈又欺负我。”可惜儿子不给面子，不搭理他。他撇撇嘴，讨了个无趣。坐直身子，拈了张饺子皮准备来包饺子。夏雪一巴掌呼上他的“魔爪”，斜睨一眼：“去洗手。”夏子谦缩回手，夸张地喊疼。一边嘀滴咕咕“当医生的都有洁癖”一边听话的跑去洗手。古玲精怪的样子逗得大家笑开了。
　　三个人说说笑笑，手上却也没闲着。不一会儿第一锅饺子下锅了。周妈一边拿大勺搅动锅里的饺子，一边继续感叹，“说起来这孩子也蛮不容易的。听周贤说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不在了。”周妈口中的“孩子”当然说的是赵钊。
　　典型的胳臂肘开始往里拐。
　　夏子谦和夏雪对望一眼，了然一笑。赵钊进周家门是迟早的事。所以周妈再怎么嫌弃准女婿那都是人民内部矛盾。他们不跟着瞎掺和是正确的。
　　“老祖宗说‘过犹不及’。阿姨你看我生父母养父母继父母加起来有三个爸三个妈呢，我们家家庭矛盾还不是错综复杂，可见这个父母多了也不是好事啊。再说赵总跟周贤结了婚，叔叔阿姨就是他的父母。周贤不用担心婆媳关系问题，阿姨还赚了个儿子，怎么想都很划算哎。”夏子谦赶紧打蛇随棍上。
　　“也是。”周妈往煮沸的锅里浇了点冷水。“周贤那性格跟她爸爸一个样。平时蔫蔫呼呼的，关键时候固执的要命。真要遇上个厉害的婆婆，也不知道能不能处的好。”一杆子打翻两条船。出门会棋友的周爸不知道这时候是不是直打喷嚏。
　　“阿姨放心啦。关键时候周贤知道分寸的。”夏雪笑道。
　　“这丫头什么时候让我放心过啊。”周妈啧啧嘴。“不过不管怎么说，她愿意敞开心接受其他人总比一直惦记那个姓范的小老师好。”想来当年范老师事件令周妈至今余悸犹存。
　　夏子谦和夏雪再对望一眼，心中暗道好险。
　　好在周妈妈不知道赵钊就是当年的范笳。当然这是出于维护国家ji密和赵钊人身安全的考量。不过让周妈妈知道赵钊等于范笳，这对赵钊来说并不是件锦上添花的事。先是诱拐人家女儿师生恋，再来骗人家女儿做小三。说走就走，说来就来。一眨眼就耽误了周贤十年青春。小范老师在周妈妈的心目中俨然是十恶不赦。这要是一不小心画上等号，赵钊那几乎见底的分数估计就直接负数了。
　　眼见本来已经渐渐轻松的话题重新转向沉重，夏子谦赶紧出声打岔：“阿姨阿姨，饺子浮起来了。快开饭，我肚子都饿扁了。老婆你收拾桌子，我去拿碗拿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