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止》归离小乖

53、第五十二章

　　暖和适宜的温度贴着寝衣一点点浸透，方才赤着脚乱跑的凉意都慢慢不见踪影，心也慢慢一点点恬静下来。

　　只这样一想，就觉得充满了勇气和幸福。

　　“从洛水之源看日出真这么美么？”妤凰不依不饶趴到到他怀里，“如果真是我推荐的，那一定很好看。”

　　她笑眯眯的，眼睛里都是澄澈清透的光，原本柔顺的发，额前显出有些凌乱，有些塞到衣服里，有些披散在脑后，见他看她，露出些得意的狡黠，“我的眼光肯定是最好的。”

　　墨郇熄了明珠的光，殿外的月色也被挡在帷帐外面，她纤细的手臂抱着他，小小软软的缩在他怀里，脚不安分的在被子外晃来晃去，就像个孩子好奇自己幼时做过什么似的，杂七杂八的同他打听着往事。

　　他说她为了种自己喜欢的花，毁了他的花田时，她就赞一句自己胆子真大，英武！

　　他说她一个法术学了大半个月，连口诀记不清时，她就辩驳一句不可能，她看过的话本不仅能记下来，还可以举一反三！

　　他说她手笨，连自己的头发的梳不好，还来求他做钗子的时候，她深深的叹了口气，很担忧道，“我该不是那时候就看上你了吧。”

　　墨郇想了想，“可能还要更早一点。”

　　妤凰更担忧的叹了口气，“那你那时候喜欢我么？”

　　他又想了想，“应该是喜欢的。”

　　如果不喜欢，也不会费尽心思做出连钗抹额送给她，当年她同他划清界限时，将钗子扔到了赤水里，他寻了三日都没有找到。

　　直到她死后，季绯衣将连钗抹额，扔到他面前，他才晓得，这钗子一直被锁在她的妆匣里。

　　他们之间发生过太多的事，能当做趣事一样讲给她听得却不多，唯独她在西海外岛住过的那段时间能说一说，其实那时他关注她的时候也不多，记得的就更少。

　　但一件件讲起来，竟然也讲到了月悬中天的时辰。

　　他说她笨或者爱胡闹，她就可着劲和他辩驳，就算他表示其实她挺不错了，她还要杂七杂八再夸自己好一会。

　　直到她听的累了，才打着哈欠，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怀里的人清清瘦瘦的，长睫卷翘，仿若停在花中安静绽开的蝶翼，唇角微微扬起，懒懒得半埋在枕头里，寝衣轻薄的袖子滑到手肘，嫌热似的探出来，露出一截雪色的腕。

　　没什么睡相，模样却生的极好，性子活泼又吵闹，倒是装成息妩的那阵子，举手投足间，礼仪规整，像当初她转世成姒锦时一样，只要她想做，就能做到半点不好也挑不出。

　　真是个倔强又任性的姑娘。

　　西海外岛景致虽好，连人却看不到几个，妤凰一贯喜欢凑热闹，墨郇带她来这里，也不过是满足她突发奇想看日出的念头，顺便一偿当年的遗憾。

　　前后总共也不过呆了十几天，剩下的时间，就由着她的乐趣来，一路游游山，玩玩水，凑凑尘世的热闹。

　　现下的时间，正逢当初幽冥重渊与九重天相对，两军对峙，虽然没还没真正开战，但两界之战，向来牵连深广，尘世受天族辖管，更是幽冥渊妖魔作乱的对象。

　　幽冥司门界大开，鬼墟结界不稳，许多恶鬼幽魂逃逸到尘世，为祸人间，天灾，地动，水祸，人灾，痛苦和悲鸣每天在九州大地之上回绵不绝。

　　连八荒各族都牵扯进去的战争，赤水河干，令丘山毁，东南林泽的树海付之一炬，南泽，西泽皆各有牵连，神族都无法自保，更遑论人间。

　　这还只是战争的开始。

　　外面的世界风起云涌，与妤凰却毫无改变，她整日乐天悦水，看花是花，看树是树，日子滋润的不得了，人间再纷乱，却还不至于每个角落都被波及。

　　那些他不想让她看到的景象，她就看不到，那些他不想让她听到的声音，她也听不到。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这些通通与他们无关。

　　他只想她好好的活在他身边。

　　何况这只是过往的幻境。

　　奈何城主大人向来不是个省心的角色，本人是这样，幻境里衍生的这个也是这样。他不知从哪打听出他们的行踪，大大咧咧遣了个魔兵来给他送信——魔君大人他玩够了，这个人间他不捣乱就不错了，凭什么还再给人家做苦力？所以五殿下一个不小心薨毙了，他回幽冥渊，撂挑子不干了。不服气，不服气战场上单挑啊。

　　面前的神尊对满纸挑衅沉默许久，冰冷的气势让被遣来的那个魔兵战战兢兢连头也不敢抬，内心无数遍哀嚎，早知道就不为了讨好魔君大人跑这一趟了。

　　收信的是谁，是神族，还是个尊神，魔君大人他不晓得两族马上要开战么？看神尊那神色，该不是下战书之类的言辞恐吓吧，他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了，神尊一个迁怒，直接把他灭了，魔君大人肯定不会为他报仇的！

　　想他堂堂一个魔，没死在战场上，反而死在送信上，简直是奇耻大辱！

　　不过看神仙的架势，游山玩水泡女人，神族是绝望到直接放弃，趁有生之年及时行乐，还是强大到连担心都不用担心了？如果是后者，那真是个晴天霹雳的坏消息...

　　这厢墨郇正对着那张薄薄的信，考虑当初在辞休城对寂蔺下手是不是太轻，那厢妤凰已经好奇的探出个头，瞧见城主大人龙飞凤舞的笔迹，其中尤属“薨毙”和“单挑”两词写的狰狞。

　　虽然墨郇很快将信折起来，妤凰还是聪明的推测出了内容，“城主大人生气了？啧啧，竟然还要找你单挑？”

　　“嗯，大概气昏了头。”墨郇瞥一眼那魔兵，眉头微锁，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

　　魔兵差点瘫坐到地上——魔君大人你坑惨我了，丢个战牌宣战，或者直接杀过来就是了。这种状况还传什么信？

　　不过…魔君大人什么时候又多了城主大人的称谓？

　　这点他自然是不敢问，只试图以“神尊有什么口信要和魔君捎回去？”一类的话来挽救自己仅存的生机。

　　墨郇思量一阵，如果他没记错，再过些时日便是倾娆湮灭的时候，届时鬼墟结界大动，原本就不睦的十殿魔君也会生出些乱子。

　　寂蔺一贯没有七殿魔君的自觉，也不爱不掺和这些，但倾娆魔尊湮灭一事给他的打击实在不小。

　　虽然此事是天族惹出的祸患，可八荒各族一贯与天族修睦，东南林泽亦在此列，季绯衣和寂蔺此前也算是个不打不相识的朋友，却因此事也他迁怒。

　　即便寂蔺顾念情谊，从未与东南林泽正面相对，但西海一战由他领魔军，牵制了东泽和的天族兵力，加之绛瑶擅改军令，羽族回援不及，才被魔族攻陷赤水，将东南林泽的树海付之一炬。

　　季绯衣的父君因此而逝，妤凰不久后也灰飞烟灭。虽然战场之事千变万化，追根溯源也不过各为所爱，谈不上是他的过错，但寂蔺因此事愧疚不已，季绯衣归尘后，辞休城便作为一处屏障护持东南林泽七万年，才免去羽族衰落之险。

　　当初将那个接触过天源水的琉璃青玉送入辞休城，除了妤凰归位铺路，也不免有清算这笔账的意思。

　　他一直觉得自己下手太轻，现在，对方简直是送上门来。

　　“告诉你们魔君，重黎帝君伤势渐愈，很快要出关了。”墨郇对那魔兵道。

　　那魔兵第一反应，“什么？”

　　随即也不害怕了，战意沸腾就要往魔界赶，“奶奶的，抢了我们冥君的女人，又辜负我们魔尊，他丫的竟然还敢出门，老子这就带人去踩平九重天。”

　　豪言壮语说完，忽然想起背后那位好像也是个神尊，这回连歉也不道了，驾着卷黑风先逃才是要紧事！

　　妤凰瞅瞅那飞奔而去，一眨眼就消失的云，又看看墨郇丝毫未动的表情，“你不管管？”

　　“天族的事与我何干？终归是要开战的。”始作俑者丝毫不放在心上，只是想到当下的情况，又微微皱了眉，“不过，还有些杂事要回去收拾。”

　　人间受神魔两族祸事牵连，幽冥司生乱，紫微星轨偏移，命定的下任帝王未从幽冥司轮回，不知去哪里做了孤魂野鬼，大司命编排好的命格缺了主人公，尤其是人间的帝王，牵涉之广，累死大司命也不能将牵涉之人的命格一一修改。

　　而帝王命格，虽然是个极短命的帝王命格，却也不是随便一个魂魄就能承受的住，若在平日，寻个神仙下界轮回，补上这份缺如就可以了。

　　可大战在即，谁也不想失去一身神力，轮回下界做个凡人。万一被魔族认出来，杀掉再缚住神魂，将永无归位之日。

　　他早前因为晚雪空露忘记同妤凰的种种，天帝为联合两族，提出他和绛瑶的婚事，他那时漠冷，没有喜欢的人，也不认为自己会喜欢上谁，用君后的位置换东泽的九重天的联合，他没觉得有任何不妥。

　　直到发现那些被她藏起的过往，也渐渐发现自己的心意。

　　他还没将事情全部弄清，对妤凰的心意究竟如何，也未曾理顺，只是觉得婚约一事答应的过于冒失，便天帝提出解除婚约。

　　天帝虽然答应，却请他暂且将此事延迟些时日宣布，毕竟刚刚布告六合八荒不久，立刻解除，于两族颜面和绛瑶帝姬的声名都不大好听。

　　他考虑一下，便答应了，作为歉意，便去了趟尘世，帮九重天解决这桩祸事，也留出些时间缓冲。

　　他想，等他回归神位后，婚约解除，他才有立场同她说那些话。

　　可再见到她，是她误以为他战场受困，罔顾军令杀过重叠包围的魔兵来到他面前，却发现自己不过是一场笑话。

　　那一战因她的莽撞，他部署月余的成果毁于一旦，绛瑶一字一句听着像是为她开脱，却引得帐下天将纷纷气愤不平。

　　她满身狼狈的站在他面前，浓重的腥气浸染她衣袍上，睫上还沾着血，原本白净好看的容颜，黑一道红一道抹上大片污渍，明明已经没有力气，却还是站的笔直。

　　沉默的接受着周围的指责，却没有看他。

　　那是他喜欢的姑娘，他想要保护着，宠着爱着的姑娘，他作为谋策者都没有介意，这些人又是凭什么对她指手画脚？

　　他想替她擦擦脸上的血，可还没触碰到，她已经被季绯衣打了一个巴掌，他从没想过要去哄谁开心，更不懂用什么去换她高兴，只是不想她难过，却连这样，也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