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止》归离小乖

2、第一章

　　【卷首】

　　幽幽殇途渡水，船头青灯摇曳，烟水夜雾，曲歌渺轻。
　　“新生的灵体啊，要渡往彼岸吗？”
　　“彼岸？彼岸有什么？”
　　“彼岸有殇途，有往生，以及，辞休城。”

　　花繁叶盛，碧水流波，六月的辞休城，华美风流，似美人临阶月下，舞一曲翩蝶霓裳。

　　城外却是漫无边际的荒土，荒草半寸，重重叠叠蔓延开，草里摆了张桌子，漆面陈旧斑驳，远远看去，大半都淹没在草丛里。

　　同样陈旧的椅子上，懒洋洋窝了个小少年，顶着碧绿的睡莲叶子打盹，石青长发几乎赶上他的个头，三三两两垂到椅子下。

　　一路寻来的妤凰观察了很久。

　　褚褐色的旧城墙，沉寂的城门，完全不是想象里繁盛城池该有的样子。她凑近枯草里那顶耀眼的碧绿色，敲敲桌子，“请问，这里是辞休城？”

　　小少年不答话，闭着眼，懒洋洋抬手城匾一指。

　　妤凰顺着方向看了看那两个长相奇怪的篆体，太复杂，不认识。但见那少年睡意正浓，也不好意思再打扰，便道了声谢，自己往城门去。

　　半盏茶的时间，她飞速奔回来，“请问，这里是…？”

　　少年不等她说完，又指向城匾。

　　这次过了大半盏茶的时间，妤凰不可置信的奔回来，“这里真的是辞休城？”

　　少年一把扯下遮荫的睡莲叶子盖住脸，有点愤懑不平。

　　辞休城千百年都不一定有谁从城门经过，今天倒好，不识相的小妖一群一群的来，一会会就来了三个。他刚被罚来守城门，本来就不开心，想偷个懒睡个觉排解一下心情，但睡眠的好兴致被连续打断三次，任谁也一肚子恼火。

　　“不是写在上面吗？”

　　“抱、抱歉，我不认识那两个字。”

　　两腿着地的陈旧木椅猛的一晃，咔吧，断了。

　　少年摔在地上，疼的呲牙咧嘴。

　　他就说，城主大人不该为了显示本城很有文化，把辞休二字刻成复杂的篆体。

　　辞休城位界妖域，毗幽冥司殇途河，临南海水渊，是座妖怪城，专门接纳凡尘修行成精的灵体，城中妖妖可驾云御风，那城墙纯属是建来玩的。

　　故而这样认认真真走过城门还去琢磨城匾的，开天辟地都没有几个，今日倒都叫他赶上了。

　　拍了拍衣服上的土，少年认命的去看那个同他问路的小妖。

　　面前的少女红裙似火，繁复的织锦挽袖宽垂及地，若隔着空濛的雨，望不尽天际娆美的朱红鸾色。妖精幻形不易，自然生的好看。但这样好看的妖精，他还是第一次见。

　　妤凰瞧那小少年呆住的模样，将腰间悬挂的妆镜拿起来照了照，“没什么问题吧，是我太难看了吗？”

　　琢磨一会没琢磨出来，妤凰学人间的模样拱拱手，“请问这位…”

　　问到一半卡住了，该怎么称呼来着？

　　少年游离着意识，结结巴巴应上，“我、我叫颜白。”

　　妤凰哦了一声，仔细看了看他的脸，“是挺白。”接着又道，“请问这位颜白，这里确是辞休城无疑？”

　　小少年终于回过神，红着脸，害羞又有点扭捏的侧头盯草，“是辞休城，姑、姑娘是、是来寻妖还是…”

　　“听说辞休城是妖城，专门收留刚刚化形的灵体，我就来投奔了。”她说着朝城门指了指，“不过我进去看了两次，怎么看都像妖怪城，我寻思着是不是走错了，想来问问你，好像打扰你睡觉了，抱歉啊。”

　　颜白连忙摇头，“没事，守门之责就引导入城的妖精寻到族群，恕颜白唐突，请问姑娘的真身是何物？”

　　这件事挺让她为难，妤凰想了很久。

　　她不知是何时凝聚而成的形体，用人类的说法，她是一只魅。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她曾听过尘世里传唱的歌谣，却不大明白它们的含义，但她喜欢清流里映出自己的模样，如不见尽头的凤止山，凤止花轻柔的摇曳。

　　那里是她凝聚的地方，自初启神识就从未离开过。

　　凤止山上有无尽的凤止花海，花瓣纷飞曼舞，复而落地悠悠绯红。绯红落锦里有一方墓地，立了青碑，位在花海彼端。青碑已有些年岁，许是太久没着人打理，幽绿的苔藓覆在碑上，早已辨不出本来模样。

　　山上除了凤止花，那块风化的石碑，还有她，其余再也看不到别的什么。那墓中仅有的两样东西陪着她。一样是缀以紫璎华珞的凤尾箜篌，另一样是遍开锦绣的曳地红衣。

　　轻音潺潺，月影明明，是个空灵幽静的好去处，却禁锢她七百年不得出，直到前些日子山中动荡，醒来时已经在平静悠长的殇途河边，陪在身边的，不过一面裂了纹的妆镜。

　　她难以界定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妖精，这件事想起来就有点难为情，“我是从凤止山上来的，是个…”

　　颜白看出她的为难，虽然不晓得凤止山是哪处山，却颇为善解人意接下去，“姑娘生的美丽，又凝于山林，许是…花妖？”

　　妤凰摇摇头，“虽然那里很多花，不过我可能不是。”谈到这个，恍然想起那张箜篌，觉得自己是个异类似的，有点难以启齿道，“我应该是依弦而生的灵体，大概是魅吧。”

　　颜白愣了一下，“以物伴生者为幽，姑娘既是与乐而生，那应该是…乐魅吧。”他挠了挠头，“城里倒是有乐魅族居之地，只是数量生的太少，便同花妖们住在一处。”

　　妤凰睁大眼睛，想不到还真有同她一般的族类，心情顿时明朗起来，“真的？我就说巡河鬼差不会骗我，乐魅在哪里，快带我去好不好？”

　　“颜白这就带姑娘前去。”颜白烧的耳根红红，“敢、敢问姑娘芳名？”

　　面前的少年模样不过十一二岁，稚气未脱，一口一个姑娘，守礼又害羞，叫人忍不住就喜欢。
　　妤凰弯弯眼睛，学着人间的套路寒暄，“妤凰，嗯…凤妤凰，你可以叫我小凰。”

　　颜白少年勉强笑了两声，前些日，隔壁那块石头妖从凡间寻来一只大狗，好像也叫小黄来着。
　　“小黄，好名字…好名字…”

　　妤凰冲他点点头，“我也觉得这名字好。”

　　颜白少年艰难开口，“你自己取的？”

　　“不是，印象里有人叫过，我觉得很亲切很喜欢，就叫这个名字了。”

　　颜白觉得叫她这名字的人真是用心险恶。

　　城门破败，但一路入城，才觉得城中处处精美如画，一砖一瓦皆用足心思，同寥落的城门呈鲜明对比。

　　正对城门的是宽敞的长褐古街，行人或着葛布粗麻，或着细锦绸缎，往来穿行，有栉比鳞次的楼阁飞檐，有曲深蜿蜒的乌衣小巷，檐下茶楼商铺，胭粉小摊，街上人声鼎沸，热闹繁华，完全是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城池。

　　作为初初入世的灵体，虽说识路有些障碍，于人情世故也很生疏，但分清人间和妖域，妤凰自问没什么困难。

　　但眼前的辞休城，完全颠覆了她对妖域的认知。

　　感觉到四下灼热的视线，妤凰局促的欲哭无泪，她又拿妆镜照照自己，“他们怎么都盯着我？我真这么丑么？”

　　颜白连忙摆手，“不是，你长的好看，大家很少见这么好看的妖精，没有恶意的！”想起自己刚见她，大概也是这么如狼似虎，脸又红起来，“我还是带你走清净点的巷子吧。”

　　魅天性喜欢美丽的东西，被别人这么夸，自然高兴的不得了，妤凰弯着眼睛继续照镜子，“真的吗？”

　　颜白少年连耳廓一起红了，“花乐之灵最是貌美。”

　　石青长发睡的凌乱惺忪，发尾还沾着枯黄草茎，少年眼眸剔透，似衬着清凌霜雪，出乎意料通透。

　　妤凰打量他一眼，“你也长得好看，那你什么？狐狸？”

　　听说这年头狐族昌盛，后代无数，容貌亦是出众。

　　颜白满脸诧异，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突如其来的童声抢了先。

　　“才不是狐狸呢，他是个冰块，大冰块！”

　　妤凰循声望去，墙头除了圆滚滚的檐上石，什么也没有。

　　那声音继续道，“漂亮姐姐，你是新来的妖精吗？”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是新来的妖精？”妤凰左找右找。

　　“只有新来的妖精才会不知道辞休城没有动物妖呀！”声音幼嫩又一本正经。

　　颜白捡起拿起檐上石里最不起眼一块，往地上一扔，只听哎呦一声，滚出个及腰高的小女孩，她扎着圆滚滚的小髻，捂着头委委屈屈坐在地上。

　　“你又扔我！回头我要和族长告状，你肯定会被罚去守城门！”

　　说着还扒眼皮做了个鬼脸。

　　颜白气鼓鼓的扒着眼皮对上去，“明明你是吓人在前，竟然还说我是冰块，你还好意思去告状？去告呀，我也去，到时候看谁被罚去守城门！”

　　小女孩瘪瘪嘴红了眼，爬起来蹭蹭跑到妤凰身后，指控似的探出个头，“姐姐，有坏人欺负我！”

　　颜白瞪一眼小女孩，挠头道，“生生顽劣惯了…”

　　小女孩哼了一声，很有骨气的再也不看颜白一眼。

　　妤凰魂飞天外，完全没有听进两只妖的争吵，她踩踩脚下的青石砖，飘忽忽的问，“这个，也会变小孩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