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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云梦 3 ...


  •   “杜娘子心里那个怕啊,几个侄女儿也吓得不敢来了。想着年哥儿小是小,好歹算个男人,总比女人阳气足,就不让他上学,留他在家壮胆。那书塾的夫子十分热心,好几天没见年哥儿,下了学便到李家来探望,于是听说了这桩怪事。这些夫子都是读书读迂了的,能有啥子见识?年哥儿问得急了,夫子说不出个所以然,又怕叫学生看不起,莫得面子,就顺嘴说,白衣为财,定是杜娘子节烈,感动了财神下凡显灵。”

      许非逾听到此处,不由得窃笑:“这位夫子倒是个说书的人才。”

      韦郎会意,亦低声一笑:“世间愚夫愚妇,最喜听这些个财神爷赐福观世音显圣的故事。这夫子要是改行说书,怕是要比许先生赚钱多了。”

      二人压着声音说话,那边又是人多声杂,竟没人知道窗后还有两人正在听他们说话。那边已说到:“……却当了真。到了夜里,三个人把床底下挖开,挖到两尺深,嘿!还真有东西!你们猜是啥子——原来,是一块红缎包着五锭白花花的银子!”

      公鸭嗓子道:“哟!菩萨保佑,莫非当真是财神下凡?陈罗圈,别卖关子,快说快说!”

      陈罗圈道:“见了银子,一家三口欢喜得不得了,满嘴念着‘财神保佑,财神保佑’。再仔细看看,红布下头,哦哟,好大一块青石板!三个人赶紧又忙活起来,可两个女人,一个半大孩子,哪儿撬得动?丫鬟说‘盖房子、修桥、挖水井都要先酬谢神明,既然是财神老爷显灵,不如祭过财神老爷再挖。’

      “三个人商量好了,第二天天亮,丫鬟就赶到集上买了个猪头。新杀的猪,丫鬟急着回家,也不管还在滴血,就让卖肉的把猪头装在篮子里,拿片芭蕉叶遮着,就提着篮子往家里赶。可巧遇到个捕快,这捕快也是个吊尔郎当的,看她一个姑娘家独自走路,想讨几句便宜话,就笑嘻嘻地跟了上去,先问丫鬟去哪儿,又问丫鬟是哪家的,到集上干啥子,听说是买猪头,又动手动脚地去抢篮子,说“姑娘家家的,提个猪头做啥子?’——你们不晓得,我老家的女人,个个烈性——丫鬟也恼火了,把篮子一摔,嘴里骂着‘不是猪头,未必是人头么!’哪个晓得,那篮子一落地——格老子的——居然当真滚出颗血滴滴的人头来!”

      众人齐齐惊呼出声。

      陈罗圈道:“老子先就说了,这事情稀奇得很,咋样?”

      语气很有几分得意。

      其他人却无暇理他,一叠声追问:“怎么会是人头?哪儿来的人头?后来呢?那丫鬟真是可怜,被吓坏了吧?”

      陈罗圈道:“那还用说?血滴滴的人头啊!哪个不骇得半死?官府把丫鬟、杜娘子、年哥儿、卖肉的、夫子……一群人全锁了。升堂一问,个个赌咒发誓地喊冤。官老爷做了难,只好叫人把物证呈上来看看——”

      “嘿,这时候的事呀,才真个叫奇怪呢!”陈罗圈一顿,就听啪的一声,碟儿杯儿碰得乱响——想必是他说得兴起,一巴掌拍在了桌面上。

      “官老爷要看证物,当差的赶紧拿漆盘托了人头、银子往上递。没想到,在衙役手里还是银子,一放到官老爷案上,突然,就变成了五根人指!这案子稀奇,看闹热的人乌泱泱地挤满了衙门口。青天白日的,那五锭银子,就硬是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变成了五根惨白惨白的手指头!们说,骇人不骇人?”

      屋里有个结巴吃吃问:“那……那后、后来呢?”

      “后来?官府在杜娘子家的床底下挖出了一具尸体。是个穿白衣服的男人。男人的右手上刚好缺了五根指头。”

      那边屋子里,有人大声地咽了口口水。

      许非逾细细一琢磨,心头渐渐涌上一股子寒意,他像要给自己壮胆似的,嘿然道:“这汉子好会骗人,什么猪头人头的,真个是胡说八道,哈,哈哈!”

      不想韦郎却道:“倒不是他编的,这是建狩十年嘉州节妇杜兰香的案子,至今仍是桩悬案。”

      许非逾一愣,竟被夜风吹得打了个哆嗦,不免又胡乱抓了几把草盖在腿上。

      抬眼看看窝棚外,但觉一片大亮,不由舒了口气——原来月亮已出来了,玉盘也似的一轮,高悬在天上。

      正准备再问,就听陈罗圈哈哈笑道:“咋个都不开腔了?骇到啦?一群没卵蛋的玩意儿!”顿时招得其他人一通乱骂。

      那结巴似乎心地极好,生怕众人一个不对付说僵了,连连地道:“别……别……吵……吵啦……还是听……我讲……讲吧。我大舅公的三……三表……表……表……”,“表”了半天就是“表”不出来,听得人一口气吊得不上不下,好不着急。

      众人便撑不住,倒也不骂娘了,个个大笑。

      结巴被他们闹得实在“表”不下去,只好道:“崔疤子……你……你来说……说吧……”

      于是听见一个先前极少出声的壮年男人道:“好,那我便说一个。”

      那叫崔疤子的人犹豫了片刻,道:“我不如几位兄弟有见识,我这个故事,也是从旁的地方听来的。兄弟们若是不明白,也不必发问,纵问了,我也是答不上来的。”

      顿了顿:“我这个故事,其实只能算做半个。”

      公鸭嗓子的阿牛似乎最爱挑刺:“一个就是一个,半个就是半个,到底是一个还是半个?”

      崔疤子又顿了顿,道:“是一个故事,但也只是半个,等我说完你们自然就明白了。方才陈兄弟说了个节妇,我这个故事却要从一个不守妇道的女子说起。”

      说完却停了许久,众人不断催促。

      好半天,才又听他开口,声音里还带着些犹疑不决:“这故事么,发生在一个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时候。”

      不料其他人只听了这第一句便不干了,纷纷嚷道:“这算什么?是三皇五帝还是盘古开天地,总该有个年月才是!”

      崔疤子道:“那个时候,不知道是什么朝代,也不知道是什么年月,不知是在几世几劫之前,也不知是在几世几劫之后——说给我听的人就是这么讲的。”

      起哄声顿时大作。

      许非逾却低声对韦郎道:“听这一句起头,这故事倒有点意思——历来说故事一开口不是东汉末年就是李唐初兴,少有这样开头的,倒叫人一时生出许多遐想来。”

      韦郎没有回答,眉间微蹙,竟已听得入了神。

      崔疤子也不解释,也不理会,等众人嚷嚷够了,才慢吞吞道:“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有一座大城。”

      这人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普通,口才也平平,说起故事来便也平平淡淡的。

      “城中有一大族,姓聂,世居此处,家资豪富,权势熏天。聂家有个嫡出的小姐养在闺中,聪明美貌,父母兄弟无不爱若珍宝。却不想有一年冬天这位聂小姐忽然未婚产下了一个男孩。一家人大是震惊,再三地盘问,聂小姐很是倔强,任凭家人怎么逼迫,都不肯说出孩子父亲是什么人。孩子出生不到三天,聂小姐半夜咳血,药都没煎好就过世了,到死,不曾吐出关于情郎的一个字来。于是便再也没人知道这孩子的身世了。

      “聂家这样的望族,哪里容得下这样丑事?聂老爷本想杀了那孩子,但见孩子和女儿小时候的模样十分相像,又觉得不舍,长叹一声,终究留下了孩子。可他一想到那奸夫害死了女儿,自己不知在何处逍遥,心里就像有针在刺,有滚油在烫,有刀子在戳,只恨不得活活刮了那人,对着那奸夫的孩子又如何喜欢得起来?

      “孩子取名叫聂来。一晃十八年,聂来长大了,就和他母亲一般俊美,可是家里的人却个个远着他,避着他,厌弃他。虽然不少吃穿,却终日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更别提教他读书进学了。

      “聂来的住处,也是聂府里最偏僻的院落,屋子又老又旧,花草树木也没人打理,年年疯长,把路都遮住了。小院儿和府外只隔着一堵矮墙,墙后是条死巷子,一年到头都没有人经过。睡不着的时候,他也常趁着夜深翻墙出去,可入了夜的街道总是空荡荡不见人迹,他也只能沿着那空荡荡的街道徘徊到天亮。

      “这一年五月十一,天有些闷热,夜已深了,聂来还没睡下。整个聂家就似死了一般,各处都下了锁,熄了灯,他的小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只有花木的深影。聂来提着灯,不知不觉又走到了那堵矮墙前头……”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云梦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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