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息沉浮》慕离兮

19、[19]

　　白亮亮的雨点从天幕中坠落下来，黑云铺满了整个天空，遮住了漫天的星光。雨幕垂落似一条瀑布，四周影影绰绰，被雨水濡湿的视线看不清周围事物的轮廓，只能依稀地认出一些影子。
　　如此的雨势，林中无处可避，而桑海城内自然也是不应进入的。
　　白凤当即做了决定，带着少司命回到了半山腰的那个山洞之内。
　　初踏入洞内时，少司命有片刻的愣神。
　　洞口的雨就像是珠帘垂幕，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晕开一大片水迹，就像是忽然积起的一个小水塘。
　　两人的衣衫皆是湿透。白凤将洞中零零碎碎的木柴堆在了一块儿，蹲下身正欲点火。
　　他忽然想到了些事，停下了动作，回头看了一眼少司命，她果然正在用一种迷茫的眼神望着他手中的石块。
　　“你想学吗？我教你。”白凤清了清嗓子，问道。
　　少司命略微愣了一下，点了点头，走到他身侧，学着他的样子也蹲下了身子拾起两个石块，握在了掌心里。
　　“像这样。”白凤抓着石块，手伸到那堆木柴跟前，让那两个石块猛地相互摩擦。石块之间有明亮的火光闪起，木柴一瞬间被点燃，从细小的火苗逐渐燃烧成巨大的火舌。
　　他展臂一挥，熄灭了刚刚燃起的火堆，侧目望向少司命，轻声道：“你试试。”
　　她想了一阵，按照白凤方才的动作，将小石块相碰，相擦。起先因是太过小心翼翼，并没有起什么火花。后来她的动作放的开了些，终于将面前的柴堆给点燃了。
　　透过渐渐升起的火光，白凤看见了她的眼睛正微微地弯着，似乎是在笑。
　　心头有一股暖流一荡而过。
　　两人隔着一尺的距离坐在火堆前烤着各自的衣衫。
　　少司命拨了拨耳际湿漉漉的头发，发丝有些许黏在了她的面纱上，她轻轻一扯，竟是将面纱给扯了下来。
　　洞中的风卷起她的面纱，飘飘落落就飘到了白凤的身前。
　　一张薄纱忽然映入眼帘，白凤微微一愣，顺手将它拾了起来。只需要微微一个扭头，他就可以看见那薄纱之下从未有人见过的真面目。
　　几乎就要顺势看了过去，可他却偏偏别过了脸，只伸手将面纱递给了她。
　　她匆匆将面纱给扯了回去，重新覆在自己脸上。
　　一直到余光瞥着她的动作停了下来，白凤这才转回头，重新将目光落在了身前的火苗之上。
　　洞中寂静无声，只有火苗烤着木柴，偶尔发出的“嗞啦”轻响。
　　半晌后，白凤缓缓地问：“你……仍要为大秦，为嬴政效力么？”
　　少司命愣了一会儿，轻轻点头。
　　“呵……雨停了之后，你就走吧。”

　　被巨阙那一击所震动的内息此时终是有了些许的反应。白凤的衣衫已经半干，他向洞的深处走了些，坐倚在石壁上，闭上了眼睛安安地运息调理。
　　渐渐的，他的呼吸平稳下来，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淅淅沥沥的雨声已经停下，少司命朝洞外望去，雨势已经暂歇，浅浅的月色映照下来，在积水滩上照出一大块淡色的圆斑。
　　她站起身子，先是朝着洞口的方向走了几步。可忽然又慢慢地停了下来，回转过身来，将目光缓缓地投向了洞内深处的白凤。
　　少司命细思一阵，迈开步子，逐渐朝白凤走近，俯下了身子将目光锁在他的脸上。她的脸庞贴得极近，细细的呼吸都能吹拂在他的脸上。
　　白凤感受到她的气息，却并没有睁开眼。
　　过了许久，就在他以为少司命会重新站直身子的时候，一个软软的触感忽然就贴上了他的唇。
　　她的唇轻轻地贴在他的唇上，温软又带着些属于她的淡淡幽香。
　　他心中蓦地有什么轻轻一震，身子周围寒气浮动，可心头却又什么忽然荡漾而开，变得有些微微的暖意。
　　只是停留了片刻，少司命就已经离开了他的唇。
　　她似乎注视了他一会儿，又轻声地转身离开了山洞。
　　她的脚步声消失在洞口的时候，白凤慢慢地睁开了眼。他抬起手，停在了自己的唇上。她的唇贴在自己的唇上之时，他心中不知为何忽然升起了一种别有不同的情愫。
　　那是一种极为陌生的情绪，心尖像是颤了一下，生出了一股莫名的喜悦。
　　这样的感觉，对她？
　　白凤摇了摇头，想将这股忽然而来的遐思从心头拂开。
　　目光落在空荡荡的山洞口，一团漆黑的夜色，只是隐隐有一些月光铺洒。留下这山洞之中，方圆之内的丝丝凉意。

　　数月之后，咸阳宫传来始皇帝嬴政再度遇刺的消息。墨家高渐离以击筑乐师的身份接近嬴政，伺机杀之，然一击不成，为嬴政所杀。
　　刺客虽已拿下，然此事仍成了嬴政心中的一块心病。李斯得始皇帝之令，必须尽快将叛逆分子剿杀干净。
　　蜃楼已停留在海外仙山之前。
　　荆天明三人在不知名的阴阳家弟子的掩护下一直在蜃楼之上偷偷探查关于阴阳家的底细与情报。不知是那个神秘人掩护的好，还是月神对他们在蜃楼之上的行踪并不关心，这数月以来他们并未被阴阳家的人所抓住，用以果腹的食物，也都是偷偷潜入伙房偷吃偷拿而来。
　　黑麒麟暗中保护着荆天明三人。同时因着昔日少司命曾经破开了经阁的星诡阵法，虽然月神重新布施，但仍是让她有了可趁之机。黑麒麟潜入经阁之中，翻查了许许多多关于阴阳术的记载，将其作了记载摘录，分别交到了荆天明以及卫庄的手中。
　　这数月以来，他们所探得的消息确然不少。
　　荆天明曾经尝试着去找姬如千泷，却总是在还未靠近那扇青铜门之前，就因后颈的封眠咒印发作而不得不被项少羽与石兰二人救回去。
　　“我就不信我救不回月儿！”荆天明一脸恨恨地捶了捶手。
　　项少羽正在研究黑麒麟所带回的摘录，听见荆天明的话之后，放下手中的竹卷，默默地拍了拍他的脑袋：“放心吧，这一次我们计划的很详细。到时候只要和你的大叔他们里应外合，一定可以击败阴阳家，到时候就能把月姑娘救出来了。”
　　提起阴阳家，侯立在一边的石兰也缓缓地开了口：“没错，这一次，一定要打败她们。”
　　每当提起阴阳家的时候，石兰的神情都会变得有些不同寻常，项少羽心中一直有些疑问，但每次他想要问起，石兰总会避而不答，久而久之，他便也不再问了。
　　总归有一天，她愿意告诉他的时候，就会说的。
　　“这里记载说，蜀山的蛊术与阴阳家的阴阳术相生相克，彼此压制。”项少羽指了指竹卷中的一处问石兰，“我们可以用这个方法来应对阴阳家的人！”
　　石兰凑过去看了看竹卷上的记载，其中提起的蛊术都是她所修炼学习过的，虽然并不常用，但细细回想之下，仍然还是可以将这些蛊术的要诀一一道来。
　　她与项少羽正小声商议些什么，荆天明便百无聊赖地朝着四周张望。
　　忽然。
　　“喂！你们看那边，那边是不是李斯？”荆天明一手指着远处一角，一手扯了扯项少羽的衣袖，“他好像走进那扇门了！”
　　“那扇门……是来找月神的？”项少羽细思一阵，“我们过去看看！”
　　石兰轻轻拽了拽他的衣服，道：“这样过去太危险。”
　　“被发现了最多也是被抓回去，不会有什么大事。”项少羽慢慢道，“如果他们真的在商量些什么事，我们也可以提前做好防范。”
　　石兰盯着他看了一阵，这才慢慢地点了点头。
　　三人一齐蹑手蹑脚地走到那个房间之侧，躲在背光的暗处，耳朵贴在墙上认真地听着屋内二人的谈话。
　　“如今墨家叛逆竟同流沙联合了起来，东皇阁下答应在下之事，不知是否……”
　　月神清冷的嗓音缓缓响起：“李斯大人莫非是信不过我们阴阳家吗？”
　　“在下并非此意，只是若再不将流沙诸人除去，在下……”
　　“李斯大人是担心卫庄大人查出些什么，便保不住你的性命了对吗？”月神微微一笑，“李斯大人早知此结果，当初又何必如此呢？”
　　李斯顿了一会儿，咬牙切齿道：“月神大人这是何意？”
　　“呵，没什么。李斯大人放心，白凤身中咒印，而赤练也很快就要去和她的哥哥见面了……”
　　“如此，我便安心了。”
　　月神神情莫测地玩了弯唇，道：“李斯大人慢走。”
　　躲在屋外偷听的荆天明轻轻凑到项少羽的耳边，耳语道：“那个赤练和他哥哥见面是个什么意思啊？”
　　项少羽也压低了声音回他：“听说流沙的赤练就是前韩宫中的红莲公主，李斯说的哥哥应该就是韩非吧……这么看来，阴阳家要杀掉赤练和白凤！”
　　“我最讨厌那个只会放蛇出来咬我的坏女人了！”
　　“你这个笨小子！现在我们和他们是伙伴，哪有希望自己的同伴死的！”项少羽敲了敲荆天明的脑袋。
　　石兰扯了扯项少羽的袖子：“少羽，你们轻点声儿。”

　　李斯离开之后，荆天明三人也悄悄地跑开了。
　　月神唇角一勾，望着三人逐渐离开的身影，反手一挥，像是结了一个小小的印记。听见长廊尽头忽然传来的一阵惊呼，冷然一笑，旋即迈开了步子，转向了另一间屋子。
　　空荡荡的屋内，唯有姬如千泷一人静坐于烛火所围成的圆台之中。她的面前放置着幻音宝盒，盒子中正响起燕国的歌谣，轻轻缓缓，随着幻音宝盒上每一层塔的转动而跳动出一个又一个的音律。
　　姬如千泷的手指点在宝盒的顶端，手指上还有一个血红色的小点。
　　她神情淡然地凝视着宝盒，目光一直盯着它每一扇窗上的文字。屋顶上的苍龙星图也是随着宝盒的转动而不断地变化着星辰的位置与排布，唯有正中的那一只苍龙长久不变，屹立于星辰之间，吞噬着所有经过他口的那些细小亮点。
　　月神渐渐走近，烛光因着她的靠近由浅黄转为了焰蓝。她双手摆做佛手之型，一上一下，在身侧划出一个圆弧，烛光顺着她的动作忽明忽灭。
　　姬如千泷身前的幻音宝盒忽然停了下来，乐声暂歇，她的指尖忽然耀起了一束淡淡的白光。白光顺着宝盒的塔身，慢慢地从顶端流淌到了最底层。宝盒窗扇上的文字忽然发生了变化，白光所经过之处，有些文字被燃起，而有些却灭了下去。
　　一路而来，只剩下八个字，忽闪忽闪一瞬之后，又迅速地隐了下去。
　　月神凝视着逐渐自发收起的宝盒，轻声问姬如千泷道：“方才所见，你曾经有否见过？”
　　姬如千泷摇了摇头。
　　“是么……”月神的手忽地有微微的颤抖。
　　姬如千泷抬起头看向月神，茫然地问道：“怎么了？”
　　“不，没什么。”月神定了定神，淡淡笑道，“千泷，今日便不要再破解盒中的秘密了，早些休息吧。”
　　姬如千泷提了提衣裙，轻巧地绕开了周围一圈的烛台，循着青铜门慢慢悠悠地离开了。
　　月神闭了闭眼，走到屋子的一角，在身前划开一条幽蓝色的咒印。
　　面前的墙壁自正中裂成两半，各自向外收去。
　　足下踏着的是幽火所形成的长长走道，每行一步，都会有一束幽火熄灭，待到她走远之后，那被熄灭的火又重新被燃起。
　　走道尽头，一位面戴黑色面具，黑袍遮身的男子悠悠转过身来，站在高处，似是在打量着月神。
　　月神走到他面前不远处，缓声道：“禀东皇阁下，千泷今日有了新的进展。”
　　“哦？”东皇太一声音低沉地响起。
　　月神微微福了福身，淡淡道。
　　“苍龙七宿的秘密，就要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