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息沉浮》慕离兮

18、[18]

　　大铁锤英勇就义，小圣贤庄三夜大火，始皇帝嬴政对儒墨两家连番打压。如今儒家已是风中残烛，推翻大秦的希望，全都落在了墨家的身上。
　　若是任由嬴政继续下去，或许会惨遭横祸的，就不只是小圣贤庄一处了。
　　墨家众人围坐一圈，各自想着心事。高渐离与雪女两人却不在屋中。
　　屋外的一丛小竹林，斜斜的一丛苍翠绿竹，细风吹来，沙沙的悦耳竹声，伴着嫩竹发散而出的淡淡清香。本该是惬意而舒适的场面，可竹林中的两个人，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轻松舒展。
　　高渐离眉心深锁，似是在想什么心事。
　　雪女背贴着他站着，闭着双眸，睫毛像是在微微地颤抖着。
　　“阿雪，我意已决。”
　　“这一次……是天涯，还是海角呢？小高……”
　　高渐离吸了一口气：“不用天涯海角……只是我一人。”
　　“那……”雪女睁开眼，皱着鼻子，有些哽咽地笑了，“不能让我陪在你身边吗？”
　　“这是大哥未完成，我必须去把它做完……阿雪，你知道等待我的结局会是什么。”高渐离摇了摇头，“我不能带你去。”
　　雪女微微疏开了深锁的眉：“好，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的，在这里等你回来。”
　　“嗯。”高渐离闭了闭眼，缓缓道，“还有……”
　　“我知道，天明嘛。”雪女弯了弯眉，“我一定会去蜃楼上救他的，大哥的孩子我一定会好好地保护。”
　　高渐离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转过身来，将雪女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掌心。
　　“进屋吧，他们还在等我们。”
　　回到屋中，屋内仍是一晌无话。盗跖看着高渐离欲言又止，几次想要开口，却又因着雪女与高渐离深沉的神色而硬生生将话咽了下去。端木蓉眸中暗淡，下意识地朝着盖聂的方向看去，那人仍是摸着他的木剑，始终都没有任何的表情。
　　她心中，终于低低一叹。
　　此时，班大师缓缓走进屋子。他面色严肃，扫视着屋中一众人之后，半转了身子，对着屋门扬声道：“诸位请进吧。”
　　墨家众人不约而同地朝着门口望去。
　　一行走进了三人，为首的，便是而今正全国通缉着的张良。墨家诸人与张良相交甚久，对他的到来并无任何的意外。而待他们仔细朝张良身后一望，紧接着走进的两人却是让他们不由地戒备起来。
　　“卫庄？”高渐离当即握住了置于矮案之上的剑柄。
　　“诸位不要误会，此番到来并非与你们为敌。”张良淡淡一笑，“如今我偕同流沙而来，便是商议流沙与墨家合作之事。”
　　高渐离微微松了松手：“合作？”
　　张良点了点头。
　　说服卫庄前来合作实属不易，他用了整整三天，将一切利害关系与时局紧迫统统分析给了卫庄与赤练听。卫庄接连派了白凤与黑麒麟两人去暗探阴阳家的情报以确认韩非的真正死因，始终未能得出确切的结果。既然暗中调查无果，那便不如将对立关系摆上台面来。
　　毕竟现如今他们确然有着共同的真正的敌人，大秦与阴阳家。
　　“诸家联手破秦与阴阳家，届时无论是什么都可以迎刃而解。”
　　无论是那一股势力，想要攻破秦麾下的力量或是阴阳家都并非一件容易的事。然而此时若是得以诸家通力合作，各取所长，再加上鬼谷纵横双剑合璧，那定然足以与阴阳家的势力相抗衡。
　　说到底，便是一句鬼谷纵横才让卫庄有了些许动容。
　　现而如今，他也不过两个执念——其一，与盖聂比武；其二，便是彻查韩非的死因。
　　卫庄终是应了，而流沙与墨家合作的条件却也很简单。
　　“只须诸事结束之后，师哥同我之间可以有一个了结。”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了盖聂的身上。
　　他擦拭剑身的动作有了片刻的停滞，微微抬起头，眼神有意无意在身侧不远处的端木蓉担忧的面容上轻轻扫过。
　　半晌后道：“我答应你。”
　　墨家众人暗暗松了口气，唯有端木蓉一人始终锁着眉，未知在想一些什么。
　　“如今天明他们都在蜃楼之上，我仍是担心……”雪女有些犹豫地开口，“若是我们开始筹措计划，天明他们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这一点你不用担心。”赤练抚着长发悠悠笑道，“麟儿早已经潜上了蜃楼，只需我给麟儿传一个话，她一定会将那三个孩子保护得很好。”
　　雪女仍是不能习惯昔日的敌人一时间成了盟友，看着赤练那似笑非笑的模样她还是不由皱了皱眉。
　　“此时必须从长计议，对方的实力不容小觑。”班大师捋了捋胡须，道，“不能急于一时，必须缓缓进行，做好万全的准备之后才能开始行动。”
　　“班大师，这里的事就拜托你了。”高渐离握住雪女的手，淡淡道。
　　墨家众人目光静静地落在高渐离身上，不知应说些什么。
　　盖聂已经起身出了屋子，端木蓉轻轻地跟在身后。
　　“保护好你自己，你……”她喘了一声，“你太容易受伤了。”
　　“多谢，蓉姑娘。”
　　数个月以来，终于不再是端木姑娘，已是变成了蓉姑娘。
　　端木蓉本有些苍白的脸庞上，忽然爬上了些许的血色。

　　天色昏昏沉沉，天空尽头渐渐飘来些许朵深色的云彩。白凤站在半山腰的一个洞口前，立于崖边俯视着半山云雾之下的一切。山风扫过他的发，与肩头的白羽纠缠。
　　一只白额蓝羽的飞鸟轻轻地停在了白凤的手背，鸟儿尖声鸣叫，扫动着翅膀在他的手上慢慢跳动。
　　白凤的手臂一僵，随即轻轻晃了晃手，让那只飞鸟离开。
　　赤练传来消息，流沙同墨家已达成暂时合作，筹划应对阴阳家与大秦的势力，需得他及早回去。
　　“呵，敌人是吗？”
　　他唇角翘起，却看不出任何的笑意。
　　回身望了一眼身后空荡荡的山洞，白凤细思了片刻，唤来盘踞于附近的白鸟，一跃上了它的背，往桑海城而去。
　　白鸟掠过密林，耳边风声萧索。夜幕一降，九天玄月被乌云遮去了大半。月光微弱，林中只得落下一些依稀的影子。静寂如死的深夜，白鸟的羽翅上下挥动的声响却是清晰可闻。林中不知为何凭空生了一层铺天盖地的寒意，白凤只觉得身边一阵阴风呼啸着扫过，吹得他的衣发轻轻翻起。
　　渐渐地，烈风呼啸得更胜，夹杂着些许喑哑如狼啸嘶吼一般的破风声，撞击着他的耳膜。
　　这并不是寻常的风声，却更像一股极为霸道的剑气。
　　细微的铁链声忽然入耳，他定睛朝着身下一望，一柄巨剑正朝着他的方向重重撞来，沉重的铁链却像是失了重量，在这空中轻如飞羽。
　　白凤低声对白鸟说了句什么，旋即腾身而起，避开巨剑的冲袭，顺势便朝着用剑的黑剑士掷去了一根白羽。
　　可巨剑却停在了某一处地方，当即又转了个方向，只余下些许的剑波向他微微拂去，小小的冲击。
　　这巨剑原本并不是冲着他而来的。
　　然而他的白羽却已经擦过了胜七的肩头，划出一小刀细细的口子。
　　胜七怒喝一声，顺手一扯铁链，将巨剑拉回了自己的手中。刚一握住剑柄，他便奋力地一挥，面前一颗合抱的大树直接为他拦腰斩断。
　　“哼，又来了一个。”
　　又来一个？
　　白凤皱了皱眉，凝眸朝着胜七原本剑势的方向看去。
　　竟然是她。

　　始皇帝嬴政全国通缉儒家的张良，阴阳家搜寻儒墨叛逆分子责无旁贷，数月前里少司命曾经在林中偶见过张良与墨家相会，便决定由她来找寻张良的下落。
　　她一路从桑海来到这片林中，却不料会遇见正在林中徘徊的胜七。
　　胜七与她素有恩怨，几次三番都因各种缘故而未能打得尽兴。此时胜七见她孤身一人又是在这密林之内，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大好的机会。
　　胜七之名并非浪得虚名，他招招霸道强硬，与少司命阴阳术的柔和完全不尽相同。手中巨剑虽是沉重，他行动也不比少司命来的敏捷迅速。但巨阙之威合着胜七的内劲，所能波及的并非仅仅只有剑柄所绑的铁链所及之处。一招一式，除却锐利剑刃，更多的却是剑刃扫过而生出的一大片强烈的剑气。
　　绿叶所凝成的团盾为剑气所冲散，甚有朝她所扑面而来的趋势。
　　有一股力量环上她的腰间，带着她躲开了巨阙的剑波。
　　目光所及，是许许多多洁白的羽毛。
　　是，白凤。
　　白凤自半空飞向少司命身边，本想挡开那道剑势，可体内又是如当日一般被什么东西给扼制住，提着气都使不上力来。
　　他本能地揽着她的腰，在空中转了个身，绕到了她面前。
　　胜七此时又是挥动巨剑奋力一斩，这一斩所震起的强大力道直直地打在他的后背，白凤闷哼一声，眉头紧紧皱起，强忍着搂住她继续向一边闪躲而去。
　　少司命眼睛蓦地瞪大，伸手想要将他推开。
　　“别动。”他哑着嗓子低声道。
　　少司命停止了挣扎，垂下手臂，有些怔怔地盯着他的胸口。
　　他揽着她的双臂收得紧了些，淡淡月光下两人的影子被树影完全遮住，看不见身形。
　　少司命蓦地想起了些什么，被白凤箍住的手腕轻轻一动，绕到了他的背后。伸出手指来轻轻地在身下侧划起了阴阳咒诀的印文，她一指一划，渐渐在他的后背与古树之间莹莹生出一小团浅绿色的光点。
　　光点慢慢地没入了他的后心，轻飘飘的，不带任何的力道。
　　白凤忽然觉得心口那一阵压制着他的力量渐渐削弱，直到最终慢慢消失。
　　巨阙那一震的余力仿佛也随着这股力量的削弱而变得轻微了许多，他暗暗运息，已经没有了任何的阻碍。
　　他并不知晓这究竟是为何，但此时此刻却也无暇容许他多做思考。
　　胜七又是一剑劈过，他们身后的那棵古树被斜斜地斩断。白凤仍然揽着少司命的腰，轻身一跃，浮立在了半空之中。
　　“哼，不是说这个女人的生死与你无关吗？为何又要屡次三番的阻挠我？”胜七握着剑柄，仰首望着白凤，“还是说，你是来自寻死路的？”
　　“呵。”
　　白凤偏头望了少司命一眼，两人眼神一个交汇。
　　仿佛就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少司命抬起手，在身前招来林中的绿叶凝成一团。指尖划出优美的曲线，叶片随着她的指尖在两人面前浮动着。白凤指尖夹着几根白色轻羽，手掌微微一抖，白羽便从指逢间轻然落下。
　　绿叶的走势逐渐向前延伸，慢慢汇集成一条碧绿色的藤鞭。白色的羽毛浮于藤鞭之上，顺着藤鞭一起一伏。
　　忽然间，两人的手同时一动。
　　藤鞭与白羽像是被什么力量催动了一般，相互交缠着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一齐向前方冲去。刺耳的破空声，强劲的冲袭，如石破天惊，在空中划出一长条白绿相交的弧线。
　　胜七举起巨阙挡住着一股劲道疾风。
　　然而，藤鞭与白羽却在巨阙的剑身前忽然分离开来。藤鞭缠绕着巨阙的剑身，锁住了它的位置。而那些白羽则是沿着剑刃一直刺向了胜七的手臂。
　　哗——
　　手臂上一时间被划开许多整齐的血口子。
　　胜七怒喝一声，反手一掌击向剑柄。巨阙脱手而出，因着胜七那一掌的离开，瞬间割开绿叶藤鞭，以破风之势沿着叶鞭的方向朝着少司命一冲而去。
　　白凤同少司命两手一合，掌心相贴，双人齐齐运劲。
　　合掌间升起一团与平素全然不同的内劲，竟将冲来的巨阙给挡了回去。
　　天空中骤然响起一声惊雷，天边滚滚的乌云正缓缓飘到了他们的头顶，豆大的雨点正一颗一颗地从空中滴落。
　　一滴雨水顺着脸颊滑入了领口，冰冰凉凉得让少司命身子不由得轻轻颤了一颤。
　　少司命再一次推了推白凤，这一次，他松开了手臂。
　　“走。”
　　白凤低低地说。
　　在胜七再一次攻势袭来之前，两人便齐齐一掠而起，消失于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