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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灵犀 ...

  •   令狐绪、令狐綯、李商隐在前面走,我踢踢踏踏地跟在后头。
      心里不住地想,李商隐这小子,怎么跟我这么没有默契,不知道我有许多话要问他吗?走得这么快,都不回头看我一眼。
      走出华阳观大门,前面那三人一齐停下,转过身来。
      “锦瑟,不用送了,回去吧。明日我会准时到的。”令狐绪微笑着说。
      “哦。令狐大哥,令狐公子,还有李公子,请走好。”我屈身施礼。
      令狐綯“哼”了一声,“叫我哥哥‘大哥’,怎么叫我‘公子’?”
      这人,不是找碴吗?我跟你又不熟!
      “八郎!”令狐绪轻声呵斥。
      “那,锦瑟可否称呼公子‘八哥儿’?”我诚慌诚恐地与令狐綯商量。
      “你!——”令狐綯听出我故意卷舌,把他叫成了某种鸟类,气得脸都涨红了。
      “哈哈!八郎,你就别挑剔了。”令狐绪拍拍他的肩,“锦瑟的想法可与众不同,昨天我叫她称呼我‘七郎’,结果她说怕被人听成‘情郎’,才要叫我‘大哥’的,呵呵——”
      “扑哧”,令狐綯一听没绷住,也笑了起来,“那以后我也不能叫你七郎啦。”
      “最少也要叫我‘二哥’吧。” 令狐綯转向我。
      “是,令狐二哥。”我忙甜甜地叫了一声,一下子多了俩帅哥哥,真是赚到啦。
      “那叫义山什么?”令狐綯推推一旁默不作声的李商隐。
      他?当然是臭小子!我瞪了他一眼,他一怔,又若无其事地转开了视线。
      “大哥,二哥,你们再不走,太阳就下山啦,公主可没说要留客吃饭哦。”
      “这就走啦,你也快回吧。”令狐绪笑着拉他二人离开。
      望着他三人远去的背景,我再次在心里骂了一遍臭小子,转身闷闷地回去向公主复命。
      公主这几年在山上住得太过清冷,今日令狐绪他们几位英俊才子来访,让她非常高兴,当即表示希望以后他们经常来华阳观,谈谈诗词,赏赏音乐,并请令狐绪教她吹箫。我心里安慰自己,这样以后就有机会再见到李商隐,到时再好好教训他一顿好了。

      吃过晚饭,玉筝在灯下拈针刺绣,平日这时我就会捧本书,凑在一边翻看,一来打发无聊的时间,二来也可练练自己的古文水平。可是今日怎么也静不下心来。于是跟玉筝说了一声,一个人拉开门,出去透透气。
      冬夜的空气非常凛冽,好在没有风。我拉紧外衣,抬头仰望,深蓝的天幕上,繁星点点,清晰地仿佛抬手就能摸到。
      常听说,天上的每一颗星星都对应着地上的一个人,那么我从原来的世界消失,我的那颗星星是不是也消失了?反过来,我莫名其妙地来到千年前的大唐,是不是这里的夜空也会莫名其妙地多一颗星星?不知天上掌管星星的神仙会不会被我弄糊涂?还是,这根本就是他的恶作剧?
      我漫无边际地乱想一通。突然,天边划过一颗流星,啊,快对着它许愿,也许它会把我送回家呢。拔腿向流星落下的方向跑去,眼看着它消失在围墙后。我不死心地打开大门,想要继续去追逐那颗流星。
      门开的一瞬间,我一下子愣住了。
      漫天的星光下,衣衫单薄的李商隐直直地站着,一脸错愕,慢慢变成了惊喜。
      良久,他轻轻地开口唤道:“瑟儿……”
      “哼,我认识你吗?”我赌气回道。
      “你在生气?”他的剑眉微皱了下,“我以为我才是应该生气的那个人。”
      “喂,臭小子,你凭什么生气?你一下消失了三年多,今天还当不认识我!”想起来就来气。
      他被我骂得一怔,然后嘴角微微地扯了起来,柔声道:“瑟儿……”
      我的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真想跑上前拉着他转几个圈。却不知为何,只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他傻笑。
      他轻轻牵起我的手,拉我到前面竹林边一块青石上坐下。
      “瑟儿,这几年,你好吗?”他细细地端详了我一会儿,轻声问。
      “好。你呢?怎么这么久一点儿消息都没传给我?”
      “你没收到我写的信?”他惊诧地问。
      “没呀,你给我写过信?给谁了?”我更惊讶。
      他沉吟了一下,“可能中间出了差错。”
      “那你说说都写了些什么?”
      “也,也没什么。”
      我“啪”的抬手给了他一个爆栗,“臭小子,几年不见,学会摆架子了?”呵呵,他现在比我高出很多,想成功地欺负他可不容易啊。
      “哎哟”,他捂住头,眼睛控诉地瞪着我。
      不由得想起了短暂相处过的时光:莫名其妙地相遇,山崖边的谈话,离别时的歌声。这三年来我几乎都没回忆过这些,却原来回忆一直都在那里,每一分每一刻都是这么清晰。
      他也沉在回忆中,嘴边漾着柔和的微笑。
      “恩,让我来猜猜——”我捏着下巴,装模作样地摇了几下头,脑中突然迸出了以前上学时背过的李商隐的诗: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他接着念完,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满天星光都飞了进去。
      “啊?这四句也是这首诗里的?我只知道前面四句。”
      “你只收到前面四句?”
      “不是不是,是——”哎呀,怎么解释这种状况呢。之所以记得这几句,还是因为上小学时,一位同学写了一篇作文,引用了“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两句来形容我们辛勤的园丁呕心沥血培育祖国的花朵,结果得到老师的大力表扬,让我们当成范文,全都得背下来呢。所以直到长得很大了,我还以为这首诗是献给老师的呢。
      哪里知道竟然是写给我的呀,呵呵,哈哈……
      “瑟儿,你怎么了?”李商隐见我一个人笑得前仰后合的,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哈哈……没……没事。跟我汇报一下,你这几年都干嘛了?成了著名大诗人了没?”我捂住肚子,强忍住笑问。
      他沉默了下来。
      “这几年,我一直都在恩师府中。恩师对我很好,不仅留我跟七郎八郎一起读书,还亲自指点我写今体文,就是对我母亲和弟妹也多加照拂。”
      “是令狐绪的父亲吗?”
      “恩。他现在任天平军节度使,住在郓城。”
      “那你们怎么会来长安?”
      “恩师虽然对我很照顾,让我入了他的幕府,但当幕僚不是我的理想,我想自己闯一下,就来长安准备参加明年的科举考试。正巧七郎去年进士及第,做了国子监博士,搬回长安居住。八郎也要参加明春的考试,现在我们三人就住在恩师在长安的旧宅中。”
      “原来是这样。”李商隐虽然讲得很简单,但我从他的神色可以看出,他这么敏感清高的少年,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心里一定不是十分好受。他已经尽量掩饰了,脸上总挂着温和的浅笑,但那种忧郁的感觉却怎么也抹不去。
      “你一定能行的!别忘了,你可是我看中的要流芳千古的大才子,小小科举岂在话下?说不准明年你就高中状元,着红袍戴冠花,骑着白马招摇过市呢。”我给他打气。
      “看中?”他目光灼灼地重复。
      “就是慧眼识珠啦,想哪儿去了!”臭小子,我说了那么多,怎么只听见这两个字呀,我又羞又恼,抬手就想给他一个大大的爆栗。
      “知道啦,慧眼识珠!别再敲了,不然就是珠子也被你敲碎啦。”李商隐边躲边求饶。
      两个人嘻嘻哈哈地闹成一团。在他面前,我总能不自觉地放松,而他也会收起视之于人的面具。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就像我们之间并没隔过三年的时光。
      他细细地给我讲了这三年的经历,讲了令狐楚对他的赏识,令狐绪对他的友爱,还有令狐綯时不时的挑剔,他说其实八郎并无恶意,只是他的性格比较极端,不像七郎那样温和,他们三人还是相处得像亲兄弟一样的。
      不知不觉的,观里的钟声敲过了三更,原来竟是深夜了。我们光顾着说话,此时才觉出寒气逼人。
      李商隐帮我拢拢外衣,柔声说:“太晚了,回去吧。小心别受了凉。”
      我看看他单薄的衣衫,点了点头,“你也快点回去吧,明天还要继续读书准备应试呢。对了,别忘了喝碗姜汤去去寒。”
      “我记下了。”他轻轻将我推进门里,帮我关上门。
      我头抵在门扉上,静静地站着,直到门外响起脚步声,渐渐远去,才转身回屋。

      站在桌后继续画我的大唐建筑图,玉筝给我端来一杯热茶,放在书案上,望着我欲言又止。
      “玉筝,到底怎么了?你一早上来来去去的,有什么话赶紧说吧。”我头也没抬。
      “锦瑟,你昨晚回来得很晚?”
      我放下笔,拉她坐下,“昨天你不在,你猜我遇到谁了?”
      “听华阳说,令狐公子来过。”
      “不只是他,还有李商隐呢。你还记得他吗?他曾经在清都观学道呢。”
      玉筝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说:“锦瑟,对不起。”
      “什么?”
      “两年前,李公子曾去灵都观找过你,正好碰到我,我骗他你正在陪公主闭关,他没法,就托我转交一封信给你。……我……我没给你。”玉筝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信呢?”
      “被我烧掉了。”她越发的低声。
      “看没看信的内容?”
      “没有。”
      “哎呀,笨蛋,没看你就敢烧?知不知道你烧了一首流传千古的名诗呀!”我一下跳起来。
      玉筝吓了一跳,抬头愣愣地看着我,眼泪汪汪地说,“对不起。”
      “扑哧”,我没忍住,一下笑出来,“好了,我又没怪你。”
      “真的没事?”她仍是惴惴的样子。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怕我红杏出墙嘛。不过——下不为例哦。”
      玉筝破啼为笑,“以后我再不会这么傻了,你跟以前不一样了呢,不会再做傻事了。”
      “难道我以前经常做傻事?”我狞笑着靠近她。
      “呵呵,没,没有。”玉筝笑着赶紧跑了。

      午后,令狐绪依约来访。李商隐和令狐綯却并未同来。
      令狐绪在后殿教公主吹箫,清丽的箫声和喁喁的笑语不时传来。我替秋明送了几次茶进去,见令狐绪面带微笑,温文尔雅地指点公主吹箫的要点,并没什么反常的神色,心知应该没什么大事。
      一个时辰后,令狐绪告辞离开。我代公主送他至门口,想问问李商隐的情况,又觉得无法开口。
      “锦瑟,你有什么事吗?怎么有点儿神色不定?”令狐绪关心的问。
      “没什么。二哥和李公子怎么没有来?”
      “义山昨晚不知怎么回事,受了寒,今早我去叫他时,他正在发烧呢。我答应了公主不能失约,就留八郎在府里照看他。”
      什么?感冒了?这傻子,穿那么少就敢大半夜地跑出来,真不知这几年他是如何照顾自己的。
      我心里着急,不知他现在怎样,有没有退烧?令狐綯对他不是冷嘲就是热讽,会不会给他气受?
      “令狐大哥,其实说起来,我们跟李公子是旧识,几年前他曾在玉阳山清都观学道,跟我们都有些往来,没想到还能在长安相遇,也算是他乡遇故知吧……”我绕了一圈还是没绕到主题。
      “原来如此。怪不得知道我来拜访公主,他非要跟着一起来,原来你们早就认识。”令狐绪恍然一笑,“既然这样,你可愿意跟我回去看看他?说不定见到旧友,他的病就好了。”
      “大哥这样说,如果锦瑟不去的话,倒像是不希望李公子快些好似的。”
      “呵呵,锦瑟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请门房的小道童知会玉筝一声,就随令狐绪一起上了马车。
      令狐绪家在开化坊,相距不太远,我心中挂记李商隐,无心看车外风景,加之天气寒冷,只是抱臂坐于一隅。令狐绪见状,也不多言,只抽出玉箫,吹奏起来。箫声婉转清丽,不是哀音,反倒有一股淡淡的喜悦随之漫开。我静静听着,不知不觉心情好了许多。
      本以为令狐家高官显贵,居处定是豪宅大院,哪知府第却如此低调不张扬。
      “家父常年在外,长安旧宅久无人居,这次我回来,也没得时间翻新收拾。”令狐绪一边领我往里走,一边说。
      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矮胖男子迎了过来,“大少爷,你回来了。”
      “湘叔,义山在屋里吗?烧退了没?”
      “在屋里,吃了药好些了。”
      边说边领我们来到后跨院西厢房。
      西厢本就是客房,面积不大,外进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厅,里进就是卧室。令狐绪撩开里进门上的布帘,招手让我过去。
      进到里头一看,一张木床靠墙放着,挂着浅青的床帷,李商隐躺在床上,睡着了,脸色苍白,双颊潮红,气息倒是平稳。
      令狐绪伸手摸摸他的额头,“烧已经退了,应该没事了。”
      转身又向湘叔问:“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只是偶感风寒,吃几副药,注意休息,没有大事。”
      “恩,八郎呢?”
      “二少爷有事出门了。”
      “这个八郎,我不是嘱他在家照看义山吗,怎么又跑出去了。”令狐绪小声地嘀咕。
      听说李商隐没事,我放下心来。转头见窗前摆着一张小书桌,几本诗集堆在桌头,随意拿起翻翻,一张薄薄的桃花笺纸掉了出来。拾起一看,是一首诗,没有题目,开篇即写,笔意犹如飞云行龙:“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好似写的是昨夜我和他相会的情景。又念了一遍“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几乎被后世用烂的一句,原来是这样问世的呀。想到这个傻瓜大冷天在华阳观外徘徊,明明衣衫单薄却不肯早早离去,冻得发抖还提笔写下这首诗,一刹时,又是喜悦又是心疼。
      “咦,义山何时作的这首诗?”冷不妨,令狐绪不知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就着我的手读了一遍,忍不住啧啧称赞。
      我转身若无其事地问:“李公子诗写得很好么?”
      “义山的诗含蓄蕴藉,音调谐美。别看他现在年纪不大,诗却已自成风格,连我父亲都十分欣赏他呢。”令狐绪由衷地夸赞李商隐。
      “咳咳,七郎,小弟哪有你说的那么好?”李商隐虚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义山,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令狐绪抢上一步,温声问道。
      “已经没事了。有劳七郎挂记。”他嘴里说着,眼睛却瞬也不瞬地盯着我。见我手里还捏着那首诗,俊脸有些微微地发红。
      “没事就好。原来你与锦瑟是旧知,她知道你生病了,特来探望你。”令狐绪有些奇怪他的态度,转头看了我一眼。
      “李公子请好好休息,保重身体。”此时实在想不出该说什么话才得体,只得敷衍几句。
      “多谢。”
      “那,锦瑟告辞了。”相对无言,且有外人在场,也说不上什么话,只好先走了。
      “瑟儿,等一下。”李商隐挣扎着下床,拿起我放回书桌上的那首诗,递给我,“如若不嫌弃,请收下它吧。”
      啊?竟然公然传递情书?我被他的大胆惊呆了。
      “义山好诗,遇到知音人就喜欢赠诗给人家,前不久还写了五首诗赠给一位柳枝姑娘呢。”令狐绪朝李商隐挤挤眼,一把拿过他手中的笺纸塞在我手中,“所以你也别难为情,赶快收下吧。”
      “七郎,别瞎说,柳枝姑娘其实是——”李商隐大窘,连忙解释。
      “想不到李公子还是位风流才子哦。”我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转身朝令狐绪甜甜一笑,“令狐大哥,我走了。”
      “我送你。”令狐绪忙追了出来。
      “瑟儿——咳咳——”身后传来李商隐急剧的咳嗽声。
      臭小子,才多大点儿就处处留情,真是个花心大萝卜!心里莫名地郁闷,头也不回地走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灵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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