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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破局 ...

  •   轻凤推开房门,扶我站在廊下。一阵寒风吹来,我禁不住打个寒战。她忙帮我把银貂披风拢紧,嘟着小嘴咕哝一句:“小姐身子还没好利索呢,怎么就急着去当差?”
      我微抿嘴唇,没接话。远眺天边,那里乌云正在聚集,黑压压的朝宫城逼来,好似憋着一股劲,要让这天地变色,看的人心里不知是兴奋还是沉重。
      收回目光,深吸口气,暗自给自己鼓劲,不管前路要遭遇什么,我都不能退缩。坚持下去,总是会有希望的。在这深宫中,如果心中不怀着一丝期待,恐怕一天也活不下去。
      轻勾嘴角,觉得自己又可以继续战斗了。转头,看到轻凤迷茫的瞪大眼看着我,不禁抬手敲了她一记:“发什么呆呢?”
      她傻傻地看着我,喃喃道:“小姐,你好美哦!”
      我失笑,逗她道:“咦,美在哪里?”
      “小姐明明看着身子单薄,娇弱无力,可是一双眼睛却晶亮有神,好似有无穷的力量,我也说不好,反正就是让人移不开眼,又放不下心。”她一眨不眨地看着我说。
      我笑她:“看不出来,你这小丫头还挺会甜言蜜语啊。”
      “小姐!”轻凤脸红红的,跺了一下脚,小声叹道:“轻凤说的可都是心里话。连轻凤看着小姐都会失神,何况是皇上!”
      她觉察到失言,惊慌地看着我。我装作没听见,转身朝楼下走去,随口说:“再跟你乱扯,可真要迟了。”
      轻凤赶紧跟上来,小心地扶住我,确定我没生气,才悄悄地吐了口气。
      我心里暗叹,整个大明宫中的女子都在背地里骂我不知好歹吧,她们如何能理解,强加于身的恩宠无异于枷锁牢笼呢。
      刚走了几步,就见一身宫装的玉筝正拾级而上,隔着几级楼梯,她仰面看着我,雾蒙蒙的大眼中,一瞬间闪过担忧、嫉妒、迷茫、哀愁,最后归于沉寂。
      我静静地看着她,觉得好似很久没有见到她了,彼此间变得如此陌生。这个女子,还是那个与我一起嬉闹,整夜私语、打趣,寂寞时互相陪伴,挨打时冲上来护住我的玉筝吗?
      是什么改变了?她?还是我?也许我们都变了吧。很多东西再也回不到当初,我是否不应再执著了?
      我深吸口气,敛身为礼,平静地说:“锦瑟见过玉昭仪。”
      她脸一白,单薄的身子晃了晃,似要过来扶我,却终是罢手,只道:“锦司记不必多礼。”
      我下去几级与她并肩,浅笑道:“玉昭仪来掬霞楼,有什么事吗?”
      她看着我,嘴唇有些颤抖,半晌方说:“你……身子好些了么?”
      “好多了。多谢玉昭仪惦记。”
      她沉默了一会儿,方幽幽道:“锦瑟,你在怪我吗?不错,我是故意透露皇上要封你为贵妃的消息给你,我只不过想让你提早做准备,难道竟是我逼你跳水吗?我素知你的心意,你根本不会跟我抢他,我又何必害你?”
      我叹口气,看着她,“玉筝,何必再多说。你做过什么我并不在意,我只是想问你,值得吗?为了一个心不在你身上的男人,值得吗?”
      她眼中泛上蒙蒙的水气,愣愣的,像是失了神。
      我越过她,径直下楼去。走出很远,才听她在身后大声说:“你根本不会明白,想爱一个人却不得的感觉!你眼里心里就只有你爱的那个人,对别人都不屑一顾,不管他付出什么!锦瑟,你有什么理由怪我?你才是无情的人!”
      我脚下一绊,差点摔倒。仰头闭了闭眼,终是没有回头。

      耽搁了半天,到紫宸殿时,正碰到小太监飞奔来报皇上下朝的消息,我低头与一干内侍宫女跪在殿外迎驾,一会儿就听到蹀蹀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到跟前时突然快了起来,还没等我回神,皇上已伸手将我扶了起来,目光在我脸上转了一圈,含着小心的探测。
      我心里无限悲伤,玉筝的话一直在耳边回响,我才是无情的人?一直认为是他在折磨我,难道竟是我在折磨他?
      他的目光对上我的,一怔,有些焦急地说:“怎么?身子还不舒坦?朕昨日只是逗你呢,没好就不要逞强。”
      我摇摇头,轻声说:“没什么,都好了。”
      他温暖的大手握住我冰冷的手,将我拉进殿内,一叠声吩咐人多加火盆,并将宫女奉上的手炉塞到我手中。
      我轻轻挣开他,深吸口气,柔声说:“皇上,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好么?”
      他一顿,默不作声地转身坐于御案后,拿起一份奏折看起来。
      我固执地看着他,他却盯着手中的奏折半天也不动,只是脸色越来越阴沉,连指节都因用力而变白。
      殿内一片沉寂,内侍宫女不知何时都悄悄躲了出去,只有火盆中燃烧的木炭偶尔爆出一声轻微的噼啪声,镏金香炉中散出的龙涎香,熏得我喘不过气来。
      “以前?哪个以前?”良久,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却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悲伤。
      他口中虽然还在问,其实心中早就清楚了吧。清楚不论如何努力,终是又回到起点了。清楚我的意思是,中间发生过的一切,不论是他伤了我,还是我伤了他,全都一笔勾消了吧,或是当作没有发生过,我们还是那样的关系,我为他除掉王守澄出力,而他答应事成之后放我自由。
      如果只是清清楚楚的利用关系,是不是简单的多?也不会如此徘徊心痛?
      “皇上……”除了这两个字,我竟似无话可说。
      而他却被我语气中的痛苦震得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盯着我,“锦儿,你不是一点感觉也没有,是不是?你心里也有我的,是不是?”
      我摇头,静静地看着他,“皇上,别再问了,也不要想。一个女人对您有没有心,有没有情,真的那么重要吗?比起江山社稷,比起皇上的雄心壮志,儿女私情实在不值得您如此费心。皇上,您要面对的是什么?是自安史之乱以来,专权跋扈、手握兵权甚至掌握皇帝生杀废立大权的宦官势力,稍有不慎,就可能引来大祸。皇上,锦瑟请求您,别再为锦瑟伤神,集中精力去完成您中兴大唐的雄图大业吧。”
      皇上静静地听我说完,狭长的凤目中渐渐透出坚定与欣赏,盯着我看了半天,方缓缓一笑,“好!锦儿,朕不再问了。朕做给你看,你姑且呆在朕身边,看朕如何剪除社稷之患,如何做一个有道明君,看朕,能不能打动你这颗铁石心肠!”
      我朗然一笑,“拭目以待!”
      头一次,我和他相视而笑。
      皇上去给太皇太后请安,我带内侍宫女搬了大大小小十几盆水仙、腊梅等花草,摆放在皇上下朝后处理政事的紫宸殿东偏殿,并将巨大的镏金香炉换成小巧的翡翠小香炉,在龙涎香里添了一点茉莉香,仔细闻了闻,恩,不错,空气清新湿润了不少,香气也不那么浓烈了。
      “锦司记好雅的兴致。”一把清朗的男声从身后传来。我转身,见是一身绯色官袍、风流倜傥的侍讲学士李训踱了进来。
      我行礼,“李大人,见笑了。”
      他连忙虚扶我一下,口中笑道:“锦司记不要折杀我了。”
      我就势起身,请他落座,待宫女上完茶方道:“李大人今日来得有些早了,皇上去兴庆宫尚未回銮。”
      他扬眉一笑,“是啊,我忘了皇上今日要去给太皇太后请安。”
      他目光忽闪,口中说是忘了,却让人觉得是有意为之。
      我微微一笑,他也不掩饰,跟着一笑。
      “我听说锦司记是王守澄大将军的义女。”他状似随意的问。
      “没错。李大人不也是王将军的心腹?”我巧笑回他。
      他哈哈一笑,一双亮得过分的星目紧盯着我道:“不瞒锦司记说,训投靠王将军实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我点点头:“嗯,锦瑟明白。人人都有苦衷啊。”
      他摇头:“锦司记好像对我有偏见?”
      “李大人说笑了。”我淡淡回道。
      他看了我一会儿,忽道:“锦司记日日跟在皇上身边,当知皇上的心事喽?”
      “李大人被皇上引为心腹重臣,不就是为了皇上的心事吗?”
      他意味深长的笑笑,道:“训得蒙皇上垂青,理当为皇上分忧。只不过皇上另外的心事,可全仗锦司记体恤了。”
      我明白他之所指,是担心皇上为儿女私情所困,于雄图大业有损。说白了,他是怕自己所谋之事,最终会毁在女人手里,在他心里,我俨然成了祸水了。当下心中有气,故冷淡地说:“李大人言重了,我们为人臣子,各安本分罢了。”
      他听出我话外之音乃嫌他多管闲事,也不着恼,只是兴味地看着我笑笑。
      我不肯被他看出羞恼,也对着他微笑。一时殿内无声,只余两人各怀心思的浅笑相对。
      “什么有趣的事能引得锦儿和李爱卿一笑?”皇上清淡的声音从殿门口传来。
      我忙起身迎去,口中笑道:“皇上回来了。刚刚李大人讲了个笑话挺有趣的。”
      “哦?”皇上剑眉一挑,凤目扫向李训,嘴角含笑,眼中却殊无笑意,道:“什么笑话?说来朕也乐乐。”
      李训不慌不忙地行过礼,方道:“回皇上,微臣哪里会讲什么笑话,只不过刚刚向锦司记请教了个问题,而锦司记妙语如珠,臣自笑弗如而已。”
      皇上斜睨我一眼,对李训道:“说来听听。”
      我不知这个李训要耍什么花样,也只得陪笑。
      “微臣问假若锦司记和训在森林中遇见一只猛虎,该当如何?锦司记答曰‘系好鞋带子’,微臣正在奇怪,对头可是猛虎,系好鞋带子难道就能跑得过老虎?谁知锦司记下句话却让臣恍然大悟,会心一笑啊。皇上何不让锦司记亲自说与您听听?”
      我心里暗骂,好你个李训,自己卖弄也就罢了,做什么把我拖下水?我暗瞪他一眼,他回我一个无辜的笑。
      转目见皇上正看着我,知道不好糊弄,于是佯装无奈道:“皇上,李大人见锦瑟为女流之辈,有意难为,锦瑟只好小小地报复他一下,于是答道‘我哪能跑得过老虎啊?不过我只要跑得过李大人就行了。’”
      皇上一怔,旋即哈哈大笑,笑罢复叹道:“爱卿如今可明白孔老夫子的那句话了?以后可不敢随便得罪女人了啊。”
      李训忙打躬作揖,口称:“皇上教训的是,微臣再也不敢了。”
      一时三人都笑了起来。

      李训走后,皇上抿着嘴看了我半晌,黑沉沉的眸子有些凌厉。我陪笑道:“怎么?皇上生气了?”
      他哼了一声,道:“朕生的哪门子气?锦儿机智有趣,人见人爱,朕高兴还来不及啊。”
      “呵,还是生气了。不过这个机智有趣的人,可不是锦儿,而是皇上宠爱的李大人啊。”
      他默了一下,接着问道:“那你觉得他如何?”
      我也肃容道:“李大人为人机敏,应变迅速,是个难得的人才。更难得的是,他从底层上来,深知百姓疾苦和宦官之害,所以迫切想要改变这种状况,正好为皇上所用。”
      皇上挑挑眉,鼓励我说下去。
      “只是,锦瑟觉得李大人有时未免有些恃才狂放、急功近利。”我思度着说。
      皇上轻笑一声,道:“锦儿,你说的不错。只是目前正值用人之际,暂且顾不上他的不足之处了。待到宦祸清除,再加以提炼,他定能成为我大唐重臣。”
      我点头道:“皇上心中有计较就行。”
      “朕省得。郑注已经给朕上了奏折,弹劾宰相李宗闵,这其中也牵连不少啊,朕不得不开杀戒了。”皇上声音有些低沉。
      “皇上宅心仁厚,才会觉得不忍,只是自古成大事,不得不做抉择,况且李宗闵也算咎由自取,皇上不必过于难过。”我柔声劝道。
      他点点头,不再多言。
      不久,朝上即传来郑注揭发李宗闵勾结女学士宋若宪及枢密使杨承和一事,皇上震怒,斥责宰相李宗闵朋比为奸,贬黜为潮州司户,与王守澄不和的宦官杨承和、韦元素等“姻党坐贬者十余人”,女学士宋若宪被赐死。
      随即,皇上擢升郑注为工部尚书,充翰林学士,得以充任近侍,深受倚重。
      自此李德裕与李宗闵两位宰相都被赶出了朝堂,郑注与李训大受圣宠,权势熏天,一时群臣议论纷纷。
      一日皇上退坐偏殿时,说起群臣的议论,深不以为然,对我说:“锦儿,你光知道宦官专权,可知在朝堂上,朕最生气的还有一事?”
      “皇上说的是牛李党争?”
      “不错。去河北贼易,去朝廷朋党难啊!这牛李党争也是朕之心腹大患,朝堂大臣大多依附牛李两党,互相倾轧,不为朝廷出力,如今郑注李训把代表牛党的李宗闵和代表李党的李德裕统统赶出朝廷,虽说不能将党争之人连根拔起,至少可以煞煞他们的气焰,免得到时我们对宦竖出手时碍手碍脚,朕觉得郑李此举,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皇上说的是。郑大人和李大人确实聪明,这一系列的罢官运动,不仅打击了牛李两党,也除掉了大太监杨承和、韦元素,同时讨好了王守澄,让他放松警惕,方便以后行事,可谓一举三得啊。只是,为何宋若宪女学士也牵连其中?”我有些不解。这个宋若宪说起来也是大唐的名人,是著名的宋氏五姐妹之一。
      据说德宗时宋氏五姐妹以德才被召入宫廷,时称“五宋”。大姐若莘自贞元七年以后,一直掌管着宫中记注、簿籍。她去世后,穆宗又令若昭接管,并拜若昭为尚宫,说起来也是我们内廷女官的最高长官了。宋家五姐妹中,若昭最通晓人事,宪宗、穆宗、敬宗三帝都称她为先生,六宫嫔媛和诸王公主驸马也都以礼相待,十分尊重她。若昭故世后,敬宗又令若宪代管宫籍。
      若宪不但善文章,且有论议奏对之能,因在敬宗后,又得皇上的重视,以往宫中重大活动中,经常可见到她清秀娴雅的身影。名义上她虽然是我的上司,但因皇上的缘故,倒也并未对我摆过什么架子,只是也并未刻意靠上来,态度一贯冷淡客气。如此才女却被赐死,我心里难免觉得有些可惜。
      不料皇上听了我的话,微微冷笑道:“你以为她是省油的灯?这么些年在宫中浸淫,早非当日那个清高孤傲的女才子啦。仗着朕之信任,在太皇太后面前挑弄是非,胡言乱语,不然你以为太皇太后怎会知你之事?哼,朕早想办她,可巧她就露了马脚。”
      我微微一愣,原来如此,她原死于皇上的迁怒。偷眼看皇上,只见他似笑非笑看着我,凤目中却是精光乍现,心中暗道:“原来这才是他的帝王霸术,怎么以前我竟敢如此大胆,三番两次捋他虎须?”想来禁不住打个寒噤。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破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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