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乡》师焉

4、夜灯（上）

　　（一）
　　天高月小，朔气侵衣。铺地被天，一枕残雪。
　　从前他总是觉得岁月清长，尚有诸多时光轻掷，斗酒纵马踏莎拾英。却一转眼，故旧知交倦客分飞天人两隔。留他人间踽踽独行，半世恶名。过了小寒，便一天冷比一天，墙体的寒气仿佛浸透皮肉骨骼，盘踞在五脏六腑，消磨生志。大抵会有很多人敌不过这恶寒枉送性命，或许，也包括他自己。他凄凉而又自嘲地笑笑，唇间渗出暗红的血印。
　　他就这样沉沉欲睡，不远处花街柳巷灯影色气，谁家公子夜归。
　　“少…少爷，你这样瞎混王家小姐听到又要一哭二闹三…三上吊了，我…我看，咱还是收敛收敛，两家面儿上都好看。”一个家丁模样的人唯唯诺诺地说。
　　“呸呸呸，本少爷开心快活那是天经地义，现在就束手缚脚，以后还有没有我的好日子过？王小姐她就是个悍妇，本少爷得降住她。”这位夜行的公子颇觉懊恼：“麻五，你要是想好好跟着我，这事以后别多嘴。”
　　“可是…少爷，王…王小姐她…”
　　“得啦，得啦，你怎么说我是我手下‘四大天王’之一，她要敢找你麻烦，我有她好看。”
　　“这事…”麻五还想说什么却‘咕咚’一声摔了个四仰八叉。昏暗中摸到冰凉的手脚，“哎…哎，死人！”麻五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跑到少爷身后。
　　一盏暖灯照在他脸上，那个少爷一手擎灯，一边又嫌恶地捂着鼻子往后躲闪：“哎，都臭了，不知道死了多久，明天别忘了知会宋捕头一声，把这儿清了，这可是翠翘姑娘的必经之路，本少爷向来怜香惜玉……”
　　寒风裹挟着肃杀，他猛烈地咳了起来。
　　“他…他又活了…”麻五怕地抖如筛糠，他娘是谢公子乳母，他自已也从小跟着公子，生死之事，却也未曾见过。
　　谢公子被麻五劝了一肚子气，忽然计上心来：“麻五，你把他背回去。”
　　“背…背回去，公子这…这要了麻五的命啊。”他哭丧着脸说：“咱们这就打道回府去，不管这死人了吧。”
　　“哎，你不背难道要本公子背？我娘天天跟我说，救人一命胜造七层浮屠，本公子想救人，想积德行善，你不愿意，是不是想我不得好死啊。”
　　“不不不，麻五想公子长命百岁，多福多寿。但是这个人横死街头，说不定不是什么好人，你…你看，胁下胸前都是刀伤，又说不定有什么仇家，要是找咱们寻仇，就…就…”
　　公子真也踌躇了起来，他本来想吓吓麻五，但要因此惹出什么事端，实在是大大不美。他挑灯细看麻五说的刀伤，深可见骨，皮肉皆冻得青紫，不由得自己也心里一颤。“先背回去再说，要是坏人，我们就…就把他关起来，再说了太平镇还没什么敢来我谢家寻仇。你再废话，我就把你跟小桃红眉来眼去的事情告诉英姑。”
　　听到少爷又把自己娘搬出来压他，麻五只得硬着头皮把那人背起来，自已又不争气地泪水涟涟，念念叨叨：“我怎么那么晦气啊，背了这个死人，不知道要走几个月的霉运。”
　　公子一路无话，只想着这人是谁，从哪儿来，因何流落至此。半晌，又梦呓般地说：“这事儿先别告诉我爹，也别告诉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