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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115(更新补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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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料峭,厚厚积雪还未融化,踩上去嘎吱嘎吱作响,绚烂红梅已谢,干枯枝条上只剩稀疏残雪。浅金色的阳光投射过来,清冷空气吸入鼻中,似乎比飘雪的日子更加寒冷。贵胧城位于帝国与离国交界之处,南傍离都,北望帝国,一湾碧水绕城过,数点奇峰倚翠屏。这块土地孕育了丰硕的农耕文明,层层梯田正在雪花掩盖下沉睡,加上南来北往的客商,也是一处繁华所在。
城北有一处精致院落,传言乃是位大户的房产。这位富商祖上出身帝国,以经营丝绸卫生,数年辛劳已大有所成,因喜爱贵胧城风光,年老后便携家眷归隐于此。这位富商生性平和,从不与人争辩,来贵胧后更是深居简出,虽做了不少造桥铺路、兴办学堂的好事,竟无人知他长什么模样,连姓名也不明白,城中居民都只称他作善人老爷,城北他住的院落也被称作善人堂。
善人堂占地宽阔,三进大门巍峨庄重,此刻,后院亭中,正有两人侃侃而谈。
“你也真是的,屋里头谈不好吗?偏拉我来这外头坐着,这么冷,我又着了风寒可怎么办……”一位头戴儒巾,手持折扇,外表文雅俊秀的蓝衫男子朝坐在对面的人笑道:“你这样的大人物,竟也有事求我?”
“抱歉,我就是想看看梅花。”对面男子一笑,起身执起几案上的碧玉壶,为他斟上,蓝衫男子立刻起身推辞,连连拱手:“哎呀,不敢不敢,真是折杀我了,一介草民怎敢让虎亲王为我沏茶,自己来就好,自己来。”说着已接过了茶壶。希烈摇头道:“咱们说好的称呼,你忘了?善人老爷。”
“嗯,是我口误了,烈兄见谅。”蓝衫人收起玩笑神色,朝他点头道:“你突然来找我,又提出这般古怪想法,到底有什么计划?”希烈沉默片刻,看着院中稀疏的梅树,叹口气道:“我为救一个人。”
“救人?帝国是你家后院,你要救人,又何需我派人混入帝国?”蓝衫人略感惊奇,见他头也不回,只盯着那残落的梅花看,眉毛一挑,不禁道:“疏是枝条艳是花,春装儿女竞奢华。等到春天,姹紫嫣红开遍,方是赏花良辰,现下不过残梅枯枝而已,烈兄为何看得这般专注?”
“在爱梅之人眼中,即便残枝枯叶,也是殊胜风光。”
“哎呀,问题大了!”蓝衫人猛站起身,折扇在手中拍得啪啪响,走到希烈身边,绕着他走了两圈,上上下下打量起来。希烈大略知道他是何意,被他看得也有些不自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举杯喝了口茶,闭目养神。蓝衫人表情夸张,啧啧惊叹,“哎呀烈兄,我记得你从不爱这些花啊草的,怎么这会儿忽然情趣起来了?”
“你想得不错,要救的人就是……”希烈微觉尴尬,打断道。
“我明白,是嫂子,对吧?”蓝衫人十分兴奋,笑道:“没想到你也会对女人心动,怎么,不是打定主意漂泊一生的么?”
希烈暗暗摇头,微露苦笑,拉这人坐下,“好了,咱们先谈了正事,再来回答你的问题。”
帝国一如既往的繁华,熙来攘往的人流穿行不息,街头肆馆林立,歌声不绝。都城朱雀大街转角处的酒楼里,临窗一桌首座上坐着位高大男子,身旁伴着位美丽女子,怀中搂着个幼儿。那孩子不过三四岁模样,雪团似的肌肤,眉眼间既有男子的威武英俊,又有女子的妩媚灵动,一双晶亮的大眼左看右看,极是惹人怜爱。
“夫君。”女子摸摸孩子小脸,转头为丈夫斟上一杯花雕,笑问:“殿下安排的差使,你打算怎么完成?”
男子接过酒杯抿了一口,摇头笑道:“咱们这次回来是带千秋探亲的,提那些做什么。”说着看了孩子一眼,小孩儿冲父亲咧嘴一笑,现出几分稚嫩的英气。男子见状,心里一乐,伸手将孩子搂到自己身边坐下,不住抚摩他头颈,极是宠爱。
“夫君说得轻松,难道‘那位’的安危不重要?”女子掩口轻笑,眼中闪动戏谑光芒,低声问道:“不知殿下安排的人是谁呢?”说着微眯双眼,向四周扫了一圈,“夫君可有把握认得出?”
“认不出。”男子微微摇头道:“这人我从未见过,连是男是女也不知,不过,他既让我们在此等候,必有他的安排。”
有些诡异的安排,女子心头暗道,嘴上也不说什么,默默吃了两口饭,叹了口气。男子听她叹息,不由问道:“怎的,可是身子不适?”女子摇头,低声道:“想当年,咱们未成亲时,我跟着你这个大将军走南闯北,比这惊险百倍的事也不知做了多少,如今有了孩子,拖家带口的,真给憋成个诰命夫人了。”说到这儿,颇为幽怨地看了丈夫一眼,“哲郎将军,您怎么补偿奴家?”
“休想。”哲郎正襟危坐,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对夫人的哀怨视而不见:“你如今有了咱们第二个孩儿,这次带你回来便有安心静养之意,离国那边也给我放了假,让我安心陪着你呢。至于殿下……相信他有安排,咱们依计接应配合便是。”
女子抿唇一笑,面颊上微染红晕。夫妻两人又闲话几句,吃过饭便要离开。方踏出门,见个乞丐摇摇晃晃走来,天色已渐晚,早春寒意逼人,呵气成霜,这乞丐满面风尘,看不清长相,只见单薄的衣衫满是破洞,瘦弱身躯伛偻着,手里捏个破碗,径直朝二人而去。下人们见他靠近,连忙拦住呵斥道:“莫纠缠我家大人,要打赏这边来。”
乞丐被拦下,也不要赏赐,眼睛只盯着哲郎,张口唱起来,“莲花仙,莲花仙,怒雨惊雷催松残,冬阳漠漠风不语,铁颜又踏祁龙关。”
哲郎心头一惊,命人放开这乞丐,走上前去,发现这乞丐年纪并不大,只不知在外漂泊了多久,一身风霜,晃眼见着竟像个满面风尘的老翁。哲郎示意乞丐随自己来,走到街背僻静处,方问道:“你刚才唱的是什么?”
“求……求大人为我申冤!”乞丐十分激动,忽然跪下,扑倒在哲郎脚边哭诉起来:“我,我兄弟因事来都城,不明不白死在城外,尸首上全是伤,死得好惨。”说到这儿,乞丐已哀哭起来,哲郎劝慰两句,让他将事情交待清楚。乞丐哭着说自己兄弟死后,也曾去报告官府,但既无证据,也无证人,因此只被当作流寇作恶了事。但他知兄弟不是会惹是生非的人,在官道上赶路,又怎会遇到流寇恶贼?当真有这般胆大妄为之人,帝都天子脚下,又怎容得他们作恶?
哲郎默默听了一阵,心下犯疑,仔细观察这乞丐,却不似伪装。思索片刻,问道:“这位兄弟,你如何得知我在此处?”
“大人不是京城统辖总管么?这京里的事,还有您不知道的?”乞丐抹了把眼泪。哲郎啼笑皆非,摇头道:“我并非京官,你认错人了,谁让你来找我的?”
“……您不是?”乞丐的脸顿时跨了下去,露出悲戚绝望的神色,慢慢低下头,恍恍惚惚的想了一阵,喃喃自语:“难道她骗我的?不会吧……骗我的?”
“你别难过,先起来。”哲郎扶他起来,安慰道:“我虽不是京官,却能带你去见你想见的人,见了他,你要反映什么冤情都可。不过,你得原原本本告诉我,是谁让你来找我,那人都怎么说的。”
“是,是!大人您要知道什么都行。”乞丐大为兴奋,忙随哲郎往前走去,边走边答道:“七、八天前我遇到那人,他同我一样,是……”
一座府邸内,哲郎与一人对座,讲起路遇之事:“真没想到,这天子脚下繁华胜地,竟也有了这般惨事。”哲郎放下茶杯,闭目摇头,“虎亲王的好计策,让我浑浑噩噩来了京,却给我下这样一个套。”
“大哥让我也受惊不小。”对面那人笑道:“我就疑惑着,咱们两年不见,一见面大哥就带着个乞丐找我要赏钱来了。”
哲郎摇头一笑,正色道:“三弟,这事不简单。虎亲王大人只让我携家眷回京,嘱我留意他路上布下的眼线,却未曾告知我这人是谁,是男是女,如何接应联系。这乞丐来路不明,讲的故事却颇多玄机,引出他背后那人,恐怕才能得知眼线的真相。你是咱们家顶尖儿的聪明人,对此怎么看?”
闻言,对面的男人没接话,默默为哲郎倒上茶水,坐下思量一阵,缓缓摇头道:“大哥,说实话这事儿我拿不准。依你所言,一切计策,都应该是为了救出离王殿下,但我觉得似乎太过兴师动众了。若虎亲王只想救人,犯不着拿京都前段时间发生的凶案做由头。大哥,咱们一家人,我给你交个底。都城虽大,终究也是人管人治,总有照顾不到之处,像这般在城外杀人弃尸的事情,往年也有过两起,一起是黑云寨的响马与盐商冲突,一起则是江湖上的争斗。”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抬眼看哲郎的神色。
哲郎点点头,示意他继续,他接着道:“这两起事情最后都是不了了之,毕竟皇城之下不能乱,天大的事情也得稳住。大哥你如今给我带这人来,又说这么一通,是想要我怎样?”
“燕云,大哥不是给你找麻烦,只是问问你对这事的看法。”
“看法……”燕云想了想,笑道:“我算是明白虎亲王的意思了,原来也是个很辣角色,他这招,是要彻底摧毁莲王一党的势力,将之置于死地啊。”
哲郎拍掌大笑:“不愧是三弟,果然聪明,这点我也想到了,所以都没让你嫂子来,她有了身孕,还是别惹这趟浑水的好。”
“你还笑得出来。”燕云不认同地摇摇头,皱眉道:“大哥,莲王不好对付,虎亲王这招是否太……”
“太冒险?还是太狠毒?”哲郎道:“莲王的作为祸害太大,虎亲王说过,他这样的人若走歧路,比别人危险百倍,与其任由他害人,不如折断他的双翅。燕云,和莲王斗,一定得时刻小心,所以今日我并未带那乞丐直接去统辖大人府上,而来你这边,由你带他过去,就说是路遇喊冤,觉事有蹊跷,决心查一查。台面上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我去查这乞丐背后之人,相信那人就是虎亲王说的眼线。你带人过去,有问题么?”
“没有。子楚虽圆滑得鱼似的,官场上八面玲珑,但我跟他什么交情,我带过去的人,拜托过去的事,还有不尽心尽力办好的?反正,按大哥你的意思,只当对此不知情就是,一切皆按着刑律上的程序走。”哲郎点头不予,两人心照不宣,扯开话题闲聊起来,天南海北无所不谈,燕云兴起,又请出府里一班曲艺人来弹唱,兄弟俩好不开怀。一来二去,天色渐暗下来,燕云苦留哲郎在此用饭,哲郎惦记着娇妻,说兄弟之间何需拘束,改日再携家眷拜访。燕云无法,命人点起灯笼,亲自送他到大门口,哲郎又嘱咐他几句,上马回去了,燕云兀自呆呆站在门口,看着他远去的方向。
“大人,回去吧,将军去得远了。”一名大丫头见他发呆,天上又微微飘起雨丝,出声催促道。
“嗯。”燕云一怔,应了声,顰着眉头慢慢转身回屋,吩咐下人将那乞丐照顾周到,修饰干净,明日一早要带他会客。自己踱到书房,饭也不吃,靠在桌前思索起来。想了一阵,终究忍不住叹息:大哥啊大哥,我在你面前应得轻巧,这事儿若做不好,可要酿成皇室内斗,凶险得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