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霄纪事（下）》尔仙

15、第十五话 年关盛宴

　　隆冬飞雪，年关已到。

　　为了庆祝新年，小皇帝在宫中大宴群臣。

　　晋康王夫妇自然是要去的，那一天两人盛装出席，小王爷头戴金冠，腰系玲珑玉带，朱红织锦莽纹长袍，肩披罗兰紫轻裘，一双绝世无双的酒红眸子清魅绝代，盈盈一笑足可倾城。右侧晋康王妃一头青丝高高绾起，斜插两支凤尾羽金步摇，一身藕荷色团百花锦缎宫裙，外搭雪白狐裘披肩，容颜清丽笑染琼花。当二人披着一殿的玉光珠华迤逦而来时，满殿富贵华丽都沉默倾服。

　　颜惜亦算半个皇室人员，当然也得出席。晚宴那天他碧衣玉冠，依旧的丰神俊逸清雅无双，惹得一干贵族女眷不住将眼风往他那瞟，而他视若无睹，正同颜致远一道浅酌慢饮。

　　云翎坐在这一侧，隔着太远无法跟颜惜交流，虽然她很想问问他的伤势如何。

　　酒宴很无趣，百官们斟来饮去，李承序也被一群人围住，桃花眼醉酒微酣，惹得诸女官心猿意马。云翎独坐一边，瞧他们眉来眼去有些无聊，便悄悄出了屋。

　　殿外风雪连天，御花园内一派皑皑雪景，云翎裹着披风踩着积雪，正想去宫内著名的梅苑赏赏，结果绕错了路，梅苑没到，倒绕进一片假山之中。

　　假山右畔有一泊幽潭，潭旁有圈忍冬藤，虽是酷寒的雪天，枝叶却依旧翠绿，将一汪湖水衬托的碧莹莹，倒也不失为一片美景，不枉她白白走上好多路。

　　云翎欣赏着雪地美景，一个娇软的声音忽地传入耳中。

　　“站住！我叫你站住！”

　　那是个女子的声音，清脆婉转，带着贵族女子的倨傲与娇贵，听起来甚是耳熟。不过却看不见身影，应该是在假山另一侧。

　　云翎不愿偷听别人隐私，转身就欲离去。可还没迈出两步，另一个清朗的男声响起来。

　　“郡主还有何事？若无事，惜就告辞了。”

　　那声音熟悉之极，不是颜惜还是谁。

　　咦，他不是在酒席上么？什么时候出来的？云翎脚步一顿。

　　“颜小侯爷，你好狠的心呐。我在家中绝食，为了你不吃不喝，可你竟不曾来探一探我……你便这样铁石心肠么？”

　　那女子的声音清脆如珠玉激撞，轻言细语随风而来，隐带了一丝不甘的哭腔，正是李宜兰。

　　颜惜的声音从容和缓：“郡主，前阵子东辽的事太过繁忙，惜无暇顾及郡主，还请郡主见谅。”

　　李宜兰道：“借口！你无非是躲着我罢了！你便这么讨厌我，宁愿抗旨也不肯娶我？”

　　假山那头，颜惜唇角噙着一抹微风般的笑：“郡主说哪里的话，郡主金枝玉叶，惜怎会讨厌，只是不敢高攀罢了。”

　　李宜兰脸色一沉，“你少用这些冠冕堂皇的说辞，你不肯娶我的缘由我晓得……”她顿了顿，讥诮道：“可她都嫁人了，你再怎么等也是徒劳，她根本就不爱你，你趁早死了这条心罢！”

　　颜惜施施然笑起来：“这是惜自己的事，不劳郡主费心。”

　　“你别逼我!”李宜兰一张俏脸涨的通红，怒极之下，再也顾不得其他，恨恨道：“你就不怕我将你们的事告诉父王？你作为臣子，不洁身自律，反而觊觎他的儿媳，而他的好儿媳，又曾与你不清不白有过一段，给我们皇家戴绿帽……你猜父王若知道了，会怎样？”

　　有凛然的神色在颜惜眸中闪现，但只是一霎那，他的笑又春水般荡漾起来，道：“郡主，你不会的，若你要告诉摄政王，哪还会过来跟我讲这些话？”

　　李宜兰气结：“你怎知我不会？我现在就去！”

　　“郡主请便，但惜要提醒的是，郡主若要将这事告之天下，那惜也就投桃报李了。”

　　李宜兰道：“投桃报李……你什么意思？”

　　颜惜玉扇一展，遮住了半张脸庞，那露出的眉眼俱在笑，却掩盖不住瞳眸深处的冷意：“郡主可知，惜手上有一则密报，压了有些日子了，惜这几天也在考虑，要不要禀呈摄政王……”

　　“什么密报？”

　　颜惜拢起玉扇，悠悠笑起来：“也没什么，东辽平南王世子上月丧偶，正欲娶天下门当户对的皇室女子做继任世子妃,听闻这位世子性格暴虐，前几任世子妃要么是被其逼疯要么是自杀……啧啧，真是苦命的……”他唏嘘着，缓缓逼近了李宜兰，笑容却愈发雍容风雅，口气转了一转道：“不过那平南王世子性子虽不大好，家族势力却不容小觑，他的父王平南王屹立沙场三十年，手下猛将精兵二十五万，相信摄政王若知道了这件事，定然会对联姻一事很感兴趣……”

　　李宜兰的身子往后一退，似是脚下站不稳般，仓皇扶住了身侧的树干：“你！”

　　颜惜慢条斯理的迈开几步，转过身去负手而立，“郡主无需用这样的眼神指责惜。惜不是无情之人，惜感激郡主曾在蒙迈草原出手相救，故而不忍郡主嫁去遥远东辽，才将这密信一压再压……但郡主若再三挑衅我的底线，就休怪惜不念旧情了……”

　　李宜兰呆呆瞧着颜惜，忿然与无奈在眸中交织，末了捂住脸，呜咽着跑开。

　　假山这一侧的云翎，亦是愣愣站在那。风雪黄昏，假山这边空旷无人，颜惜同李宜兰的对话她听得清清楚楚。

　　他对李宜兰的那一番话，软硬兼施又毫不留情面。她不用想便能知晓，他是为了她不被李宜兰伤害。有热意浮上心头，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报他，又突兀的想起那日之事。

　　那日小王爷突如其来的问题，真问蒙了她——倘若她的生命中，只有李承序与颜惜，她会选谁？

　　他问她之时，她觉得无聊且荒诞，但又在同一时刻，根本没经过大脑，答案已经自动蹦出来了。

　　颜惜。

　　她的大脑说，当然会是颜惜。

　　原因不明，但大脑就这么做出了判决。

　　她被自己的念头骇住，瞬间。

　　好半天她回过神来，跟自己说，大概是因跟颜惜相识的时间较早，所以先入为主……

　　“你还要在那呆多久？”

　　她脑中正混乱着，清越的嗓音自那畔响起，她循声望去，才发现这声音来自假山背面。

　　是颜惜？他在对自己说话？他怎么知道她在这？

　　颜惜的话又响起来：“躲在假山后听了那么久，没听够么？”

　　云翎再也躲不过，只得绕过假山，走到颜惜面前，讪讪道：“那个……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刚巧路过，结果就撞到你们了……”

　　颜惜瞧着远处的雪景，那样波澜不惊的神色，似是遥遥的雪色地平线，延绵千里却没有高低起伏，他淡淡地道：“我知道，你毋须解释。”

　　他褪去了素日春风般和煦的笑，俨然又是那副客气而淡漠的模样，云翎有些尴尬，但还是问道：“你肩上的伤怎样？好了吗？还有你心窝的那一处伤……”

　　颜惜将手中扇子徐徐合拢，道：“好多了，王妃不用担心。”

　　他口气淡而疏离，目光轻飘飘的，划过周围一切，却唯独不曾掠过云翎，仿佛她只是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淡然寒暄过后，便各自飘零天涯。

　　“哦，那就好……”云翎牵强一笑。

　　眼下，他这般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态度，终是如那日所说——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生命中，再也不会来打扰她的生活了吗？

　　既然见面对双方都是苦楚，且他已下决心快刀斩乱麻。那么她亦会如他所愿，也不再出现在他的生活中。

　　如此，她勉强笑道：“既没什么事，我就走了……”又觉得这样冒昧的告别有些失礼，便胡乱寻了个理由：“小王爷一会不见了我，估计要来找了。”

　　说曹操曹操到。她话还未落，李承序的呼喊随着风雪传来：“亲亲——亲亲——”伴随着他的呼唤，还听到一些宫中下人凌乱繁杂的脚步，看样子是一大帮子人都来找她。

　　她正要应，倏然想起李宜兰的话，颜惜是臣子，她是晋康王妃，两人在无人的假山丛中，确实有瓜田李下之嫌，宫里的流言蜚语何其可怕，况且颜惜最近本就因抗婚一事被摄政王责罚，若是再传出是非，岂不是要再次连累他？

　　思及此处，云翎飞快瞥了颜惜一眼，道：“我走啦。”话落牵起裙角，头也不回的跑远。

　　簌簌雪花漫天而下，颜惜独伫寒风之中，他的脸上浮起苦涩，“就这么迫不及待想去见他么？”

　　北风料峭，他的呢喃落在风中，转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