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来生》夏越澈

12、Chapter 12

　　站在那个十几岁的少女面前时，她倔强地直视着我，眼眸清澈如水，又带着寒冰的凛冽。
　　我照过镜子，自己仍然没有生长，看起来几乎和这个孩子同岁。
　　然而我要撕裂她的灵魂。
　　我凝视着少女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意识逐渐抽离，去触及她火焰一样波动着似乎在燃烧的灵魂。
　　那双有着星辰般细碎光芒的眼睛失去了神采，变成一片空漠。
　　白兰扶住我，呼吸里带着甜蜜的气息，“小尤尼还活着？”
　　我低低喘着气，抓着他的手以免倒下去，“嗯……但是灵魂已经不完整了……比起杀死她，听你的话，会更好吧……”
　　白兰沉默了片刻，扬起微笑，轻快道：“哦，的确是这样更好呢。”
　　我不敢看白兰的眼睛，不敢研究他的语气，事实上我不能再想什么，保持呼吸已经费尽了我全部的力气。
　　那个叫做尤尼的美丽少女的灵魂，逃走了。
　　当我试图抓住她的时候，那团温暖的火焰瞬间消失了，少女失去了神智，因为她没有了灵魂，可是灵魂去哪儿了，我不知道。
　　我没有告诉白兰……出于我无法思考的原因。
　　撤离基里奥内罗家族的谈判桌之后，我一直感觉到冷，切入骨髓的寒冷，白兰脱下他的外套裹着我，又将我紧紧抱在怀里，却完全无法缓解那寒冷。
　　司机笑着说了一句：“白兰大人，第一次看到您这么上心呢。”
　　“闭嘴。”白兰的声音里是极度的冰寒。
　　司机吓了一跳，立即噤声。
　　我抓着白兰的衬衣，瑟瑟发抖，小声问他：“白兰，我是不是很麻烦？”
　　“没有的事~可可在想什么呢？”他眉眼弯弯地回我，还是那熟悉的水波荡漾般的跳跃语调。
　　很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所以我开始不了解白兰。
　　又或者，我从来没有了解过他，只不过一直跟在他的身边，错觉以为懂得他罢了。
　　我把一个傻瓜问题嚼碎了，吞回喉咙里，决定永远不去探求。
　　时过境迁。
　　回总部之后，我陷入了高烧昏迷，然而我是冷，任何手段都无法缓解的寒冷。
　　恍然间听见入江的声音，他说：“那个设备已经不起作用了……恕我直言，白兰大人，您带罗图小姐出去做了什么？”
　　然后是白兰的声音：“既然设备已经不起作用了，小正就不用再费心在这件事上了~对了，玛雷指环已经到手了哦，小正来试试~”
　　“白兰大人！”一声可称愤怒的低吼。
　　白兰却哼着小调把入江拖走了……大概吧，因为世界突然安静下来。
　　好像有水滴到睫毛上，又顺着眼角流下去。
　　我确实无法思考，什么都不能想。
　　高烧最终控制下来，我住在杰索总部大楼最严密的房间里，无菌病房，医生和护士组是固定的人，庞杂的仪器组检测着我的所有生命体征。
　　白色的病房，色调不同的白。
　　白兰不再来看我，最后一次他来时，我跟他说，真不知道为什么要活下来。他的眸色变得晦暗，寒冽如冰海，然而与此相反的，他勾起嘴角，嗓音轻柔道：“别说傻话。”
　　“大概我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吧。”我轻声说。
　　“不，”白兰俯身摸了摸我的头发，那蓝紫的眼眸我再也无法看清楚，“我错了，但是我有能力弥补。”
　　然后他走了，再也不来。
　　时间于我早就没有了意义。
　　医生和护士从来不和我说话，他们做检查时也像是面对着标本，口罩上方的眼睛毫无感情地逡巡，又迅速离去。
　　所以，当那个清脆的少女音响起的时候，我以为已经死去的心脏竟然泛出了一丝惊喜。
　　不知道多久没有听到过的人类说话的声音。
　　“所以说，我非要看看里边住了什么人！”女孩儿的声音满溢着娇蛮少女的俏丽。
　　“小心白兰大人生气哟，铃兰。”
　　和她对话的是男人沉着温和的声音，包含着些许的无奈。
　　“他都三天没理我了，不怕他更生气，哼！”
　　她故意大踏步着走了进来。
　　我在某种程度上觉得应该起身迎接来客，但近乎瘫痪的肢体不受指挥，依然静悄悄地躺在原位。
　　淡蓝色头发的女孩儿惊讶地后退了一步，捂住嘴，“啊，真的是个病人呢。”
　　“好啦，”年长一些的长发男人站在她身后， “看也看到了，是重症病人哦，不要打扰她，快走吧。”
　　女孩儿却没听他的，靠近我，歪着头看着我的眼睛，“诶……没什么特别的嘛，白兰为什么要把她藏起来？”
　　她伸手戳了戳我的脸。
　　“铃兰！”男人的口吻带上了一点严厉，“别闹了。”
　　女孩儿鼓起包子脸，回头，“看看又怎么了！就是奇怪嘛。”
　　“她可能很虚弱，这里是无菌病房，我们直接就进来了，可能会为她带来麻烦的，”男人说，“好了，跟我离开吧。”
　　女孩儿吐了吐舌头，“知道了，队长！”
　　她故意在最后的音节上加了重音，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儿撒娇一般。
　　她要走，我费尽全力，伸手掐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她惊叫一声，惊慌地看着我，“桔桔桔桔梗！她抓住我了！”
　　男人大步跨过来，“抱歉，不知名的女孩儿，打扰你了，我们这就走。”
　　他伸手掰开我的指头，力气极大。
　　但是我已经在那短暂的对视中得到了想要的信息，无力地放开了手。
　　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房间，男人脸色一变，扫了一眼周围一圈数值急剧变化的仪器。
　　“铃兰，你闯祸了，”他说，“跑，这儿我来收拾。”
　　“什么啊！”女孩儿也流露除了一点焦急，“她她她……她要死了吗？”
　　“别管，”男人看了一眼我，“虽然白兰大人从未提起，但看这房间的设置，一定是不能出事的人。”
　　“我才不要跑！我们又没对她做什么！”
　　“摘不清楚的，这种时候就不要任性了，你不想白兰大人对你生气吧？”
　　“他……爱生气就生气啊！”女孩儿伸手推了男人一把，“你才跑吧！反正是我碰的她，要赖就赖我，自己做事自己当！”
　　奇异的，我听见他们的对话的同时，还能听见心跳的声音，血流的声音，缓慢粘稠。
　　凌乱的脚步声响起来了，医护组冲进来，什么都不说地开始抢救。
　　但我已经知道结局了，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混乱中，女孩儿带着惊慌的声音响起：“白兰大人——我，对不起，我不是——”
　　“又任性胡闹了吧，”白兰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行来，熟悉而又陌生，低沉温柔 ，带着模糊的笑意，“桔梗，带回去教训一下不听话的小铃兰。”
　　“白兰大人——”
　　“好了，你们两个都出去，在我生气之前。”
　　“唔……白兰……”
　　叹息声，“我不是还没有责怪你吗？看来的确要教你一下规矩了，小铃兰。但是我现在有重要的事情，先回去，别哭鼻子。”
　　“才没有！”
　　“桔梗，带她回去。”
　　终于，安静下来。
　　慢慢的，连医生也撤去了，电子仪器运行的声音也消失了。
　　一双手轻轻地扶起我，靠在冰凉的衣料上，那心脏跳动的胸膛也冰冷如斯。
　　他的手扣上我细弱的五指，轻轻合拢。
　　“可可。”那样的声音仿佛轻烟，出口的瞬间就散去。
　　我无法睁开眼睛，只能轻叹着，微微收拢无力的手指。
　　“白兰，”我哑声说，每一个音节都耗去我一段灵魂，“我要走了。”
　　他低低地应了一声。
　　很多话都无法说出口，没有办法，没有能力。
　　“还好你已经有了陪你实现愿望的其他人啦，”我吐着气，“只是看不到你的新世界……好遗憾。”
　　“不会遗憾的。”他柔声道，但语气笃定。
　　我恍惚地想着白兰曾几何时经常这样温柔地对我说话，可是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太久，我的记忆又在一片又一片地坍塌。
　　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信，我的遗憾是我的事情，他又不能看到我的灵魂。
　　然而……似乎他从来都很了解我吧，就像是把我的灵魂攥在手心里那样。
　　我点了点头，心想，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他抱着我，和我一起听虚弱的呼慢慢消散，血流渐渐不再涌动。
　　又有莫名其妙的水滴滴落在睫毛上，却凝而不坠。
　　我畏惧黑暗，却从某一刻开始，有一双蓝紫色的眼眸成了我对抗黑暗的护身符。在那永恒的黑暗来临之前，我拼死睁开了眼睛。
　　对了，那是白兰的眼睛。
　　永远都是白兰，无论如何。
　　“人如果有来生就好了，”我努力抬手，贴住他的脸颊，“来生，我不会靠近你，默默地，等着看你的新世界就好了。”
　　白兰上扬的嘴角凝固住了，或者说，是我的视线永远地凝固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