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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   ……明天的这个时候,我一定会再对你说这句话……
      就这样一句话,使得洛塞提一夜难以安睡,反复揣测其中的寓意。当然,仅凭猜想是得不到结果的。
      到了第二天下午,他和阿卡路尔被伊比辛共邀一道巡城时,就什么都明白过来。
      整个下午,洛塞提一言不发,看似慵懒地抱着双臂斜靠在软绒座背上,但视线一秒钟也没离开过,坐在马车对面与伊比辛交谈的阿卡路尔。
      对方的表现倒泰然自若,像是感觉不到那两道足以在脸上烤出洞的凶光。而伊比辛对这两位贵客之间的诡异气氛全然不察,一路为他们介绍城内情况,哪知道对方根本心不在此。
      顺便提一提乌尔现况,虽然还不至于人迹凋零市景残败,但确实早已不复当年的风光。莫说平民,就连理应气势骄昂的士兵,看起来也情绪萎靡,仿佛只要经历一点风浪就会一蹶不振。
      这样的国家,即使保住了又有什么意义?难道指望现今这位无才无量的乌尔王将其复兴吗?……阿卡路尔这样暗忖,不过这就属于他分外的事,想过就罢,懒得再去深究。
      巡城一直持续到晚上,回到王宫用过晚饭后又小谈了一阵子,便各自分开了。
      在伊比辛为阿卡路尔安置的居所后有个露天水池,一座方亭坐落池岸。这里曾经是观看似锦繁花的好地点,现在已美景不再,只有一圈上了年岁的柳树傍水而生,因为长时间没得到修理,枝条没精打采地耷拉着,有的已经插进了水里。
      不要说人,如今即便鸟虫都不愿在此多做停留。
      它被遗忘了,被人,被世,被时光。
      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成为了今夜阿卡路尔的驻足处。他站在方亭的圆柱边,看着投影出皎洁月光的水面,脸上没有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站了很久,站累了就坐一会儿,然后再站起来,如此反复交替到不知第几次的时候,洛塞提也来了。
      他们俩并没有做过约定,但只要洛塞提想,很容易就能找到他,所以他要做的,只是静静等待。
      洛塞提走路时轻盈如飞,凭耳朵根本听不见声响,但他就是知道洛塞提来了,并且就站在他身后不远,他甚至能清晰感到那两道似要射穿他胸膛的锐利目光,比起白天时更为凶厉。
      望着水中因为被风拂过而扭曲的月影,他说:「洛塞提,其实我不想说这些,但如果你真的想听,我可以重复给你听。」
      转身,直视那光火明灭的红眸,一个字一个字,慢得像从极深的地底抽出来的字符,带着空洞的回响,如此说道:「我会保护乌尔王,竭尽全力,在所不惜。你……输了。」
      令人惊奇的是,历来狂暴的妖魔这次没有发怒,更没有冷语讥诮,只是望着他,像要闯进他的灵魂般,那么深刻地望着他。
      短暂的静默后,洛塞提张了口,听不出情绪的音调如一条直线:「把永恒之索送给他的时候,你是怎么让他接受的?」
      「我告诉他这只是一份礼物,凝聚着我对他以及乌尔的祝愿。我还告诉他,那条永恒之索并不是哪个女人送给我的,我知道的只有这一条,所以它于我没有任何特殊意义,因此,他欣然接受。」
      「是吗?」自说自话般问了一声,洛塞提忽然低笑,笑声震荡在这片静谧的夜空下,惊惶的柳条齐齐颤抖。
      「很好!」他说,每个字节铿锵有力,仿佛咬在齿间弹跳出来,「你赢了!他戴上了永恒之索,从此我连他一根寒毛也碰不了。这次,你赢的彻彻底底!」
      阿卡路尔雕像般站着,依旧没有表情的脸,不带丝毫得意或是自满,静若死水。
      「不对,我赢的不够彻底。」他摇头,淡淡地,只是听起来淡淡地说,「我失去了永恒之索。」
      闻言洛塞提长声大笑,月照下,尖利獠牙反射出惨白而凄厉的光。
      「不错!你失去了永恒之索,你的保命符!」
      笑声好似被刀切断,他粗哑着嗓子,森然道:「现在你的命就握在我手里,我可以立即把它撕成碎片。」
      「是的,只要你想,你随时可以。」阿卡路尔挪开视线注视地面上,那一抹被拉长的对方的影子。
      听着这无情无绪的口吻,洛塞提无双的俊颜陡然间扭曲狰狞:「你宁愿不要命也要保护他是吗?!」
      「是。」心在一次次叹息,你,听不到吗?……不自觉牵动嘴角,如昨夜一样,泛出一缕坚决而隐晦的笑意。
      「你不了解路维尔莱对我的分量和意义。我必须这么做,即使为此丧命。」
      刹那间红色充斥满眼,遮天蔽月,当阿卡路尔被狠狠撞上身后圆柱时,整个人已几乎被蛛网般的红发缠绕成茧。
      洛塞提一步步向他走来,那周身肆放的妖邪气,碾碎一切的压迫眼神,突然令他想起了两人初会的那个夜晚。
      但今时不同往日,因为他为了保护别人,放弃了本用以保护自己的东西。
      洛塞提来到他面前,用力扼住他的脖颈,利甲如鹰钩扎进皮肤,细细血丝顺沿而下,带着蛰心揪肺的凉意,漫过了妖魔的手指。
      心肺都被指尖的鲜血咬得生生作疼,这更使洛塞提怒恨交加,拽起对方披落肩头的长发向后拉扯,像要连头皮一块剥落,毫不收力。
      「我真想杀了你……」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仿佛也抹着血,淬着毒。
      听见这种声音的阿卡路尔,当即从耳朵一直痛进了胸腔。
      他闭上眼,有意冷淡地说:「现在你可以了。」只愿你终有一天能够明白,为什么我会选择这样的做法……
      扯住头发的手却蓦然一松,耳边传来浑浊而凌乱的喘息,像被谁用刀一下下剜过绞过,找不回原本的规律。
      「如果可以倒好!」洛塞提嘶声低吼,缠绕在他身上的长发开始软软滑落。
      「你这笨蛋,你这该死的笨蛋!」怎么骂也不够,惟有杀死对方一途才能泄恨,然而……
      「我怎么会……怎么就是下不了手?」
      洛塞提喃喃问着,蓦地一口咬在他颈上,任那凉血涌进喉咙,登时心痛更甚。
      这是惩罚,也是自惩。
      这个冷血的人类,和这个残忍了几百年,到如今才突觉不够冷血的自己,都该狠狠地惩。
      双臂如钳把身前人扣得死紧,洛塞提松开口,脸庞逼近到一眨眼睫毛都能扫到对方眼皮的距离。
      「我永远都不会放了你。」字字坚硬如铁。
      阿卡路尔怔住,一瞬间心那么痛,却忍不住有笑意爬上眼角。
      「你的意思是,」本性不改,他故作茫然,「你打算一直这样箍着我箍到死吗?」
      「你这……」
      话未完就被推回腹中,纠缠在口里的舌尖似水冰凉,却热情如火,瞬间就燎原了冷却已久的心。
      这个吻,隔绝了几个月,却仿佛久违了许多许多年,怎样都填不满那深深的虚与需求。
      遗憾的是最终它还是结束了,擅自撤离的阿卡路尔微微笑着,口吻却认真肃重,不掺进半分戏谑或玩笑。
      「这话是你说的。如果将来你放了,我就是追到天边也要灭了你的老巢。」
      心口激荡不止,空落的郁涩尚未过去,又有微妙的充实感涨满其间,洛塞提不禁豁然大笑。
      「你如果杀到我的老巢可等于去送死。」顿了顿,他收起笑,断然道,「不过,不会有那么一天。」
      「好。我记住了。」
      阿卡路尔捧紧他的双手,长发浸透在夜氤中,如有碎银闪烁,逼退了羞于相比的月光。
      「现在,你跟我来。」
      风,终于渐渐地静止了,垂柳安然入睡。

      ※ ※ ※ ※

      如果一个人在床前脱衣服是为了睡觉,那么一个人在床前于另一人(咳咳,妖魔)面前脱衣服,又是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洛塞提也搞不懂,看着正在一根根解开衣带的阿卡路尔,满眼迷惘,外加一点点玄之又玄的深奥。
      阿卡路尔目光坠地,低低道:「无论如何,我都对你的任务造成了干扰。永恒之索是我亲手给红戴上,也就相当给你,却被我主动放弃,是我有悖于它也于你。阻挠了你我很抱歉,也愿意付出相应的代价。就像你说的,现在我的命已经握在你手里,所以……」
      话音未落却被另一双手捏住指尖,阿卡路尔抬起视线,映入眼帘的是洛塞提深沉的脸,阴霾的眼瞳。
      「这可不像是你会做的事。」他说。
      「我活了二十几年,都没想过会做这种事。」阿卡路尔长吁一声,「但是,唉,怎么说……我不喜欢心里有愧的感觉,因为当初是我邀你一道,现在却干扰了你,你也一度因此大动肝火,这都是我的责任。」
      洛塞提紧紧皱眉,显然不可认同。
      「作为首领,你为了民族尽心尽力我可以理解,坚持自己的原则也是理所应当,你不需要为此歉意,更不必为了补偿而这么做。」
      「喔?」
      阿卡路尔讶然挑一挑眉,不再接话,正准备抽出被捏紧的手,忽然只听嘶啦一声,幸存的几条衣带,终是逃不过壮烈牺牲的命运。
      大掌按在他的咽喉,轻笑出声的洛塞提这才魔态毕露。
      「这种事应该由我来做。」他说,一如既往的霸道、邪肆、高傲。
      错愕过后,阿卡路尔彻底无语。
      这反差迥然的一前一后,究竟是妖魔的反复无常呢,还是深藏不露?
      还没等他想出结果来,就已被大势全开的妖魔摁倒。
      ……是吻么?怕是啃咬还差不多。
      「你是想吃了我吧?」他忍痛咕哝道。
      「你今天才认识我吗?别忘了我是个妖魔。」
      ……………………
      ……………………
      所以说,不论是作为敌手、朋友,或是情人,同一个妖魔对台,永远只有吃亏的份。要问理由,很简单,因为他们是妖魔。
      小瞧不得……

      ※ ※ ※ ※

      清晨的第一束曙光流泻进窗,在地上攀伸着来到房内靠墙的床被上,沿着褶皱弯弯曲曲爬行,钻进了洒满被面的红发当中,形成道道流光泻金的纹路,好象在说:天亮了,该起床咯。
      但最终唤醒红发主人的,并不是顽皮的曙光,而是轻轻落在他眼帘上的,有生以来他获得的第一个早安吻。
      不必睁眼,他知道是谁,因为过往没有人敢在他熟睡时对他这么做。
      他懒懒呻吟一声,收臂把那个扰他好眠的人拉近,凑过脸去,还给对方更多更多的早安吻,只不过把地点换在了颈窝、肩头,等等等等。
      阿卡路尔心知洛塞提还处在半迷糊状态(因为他自己也是),又不想贸贸然把他弄醒,干脆随他去,说不定亲着亲着就睡过去了。
      果不其然,那超过界限的早安吻渐渐地慢了下去,最终停住。
      他舒了口气,正要动手把洛塞提推回原位,却不期然地听见他沙哑着嗓子问道:「为什么你的身子总是这么冷?」
      「呃?」阿卡路尔皱眉,不禁暗骂自己不该一早醒来就瞪着对方发呆,然后一时冲动,就送了个早安吻出去。
      这下可好,对方非但没回头再睡,反倒像是完全清醒了。
      不过这也不是他的错,只怪那张沉睡的面容美得欺人,活脱脱一个上古精灵躺在身边,谁一大早目睹这样一张脸还能不失神,谁就是睁眼瞎。
      揉揉尚带干涩的眼,阿卡路尔答道:「我也不清楚,反正我们全族代代人都这样,体温比寻常人低很多,可能是血液温度就比较低的关系吧。」
      「倒真是个奇怪的民族……难怪你这么冷血了。」洛塞提悻悻然,也不知是想起了哪桩子旧事,攸地在对方胸上泄愤般咬了一口。
      阿卡路尔闷哼,本能地抬手准备还他一拳,手到半空却又刹回,自嘲地嘟哝道:「被一个妖魔说冷血,看来我真是冷血到没救了。」
      洛塞提静默了一会儿:「也不是完全没救。」
      「怎么说?」
      「因为我会让你变得很热。」
      一脚踢开碍事的被褥,再凌空移位横跨在对方腿上,身子紧跟着过去,整套压人动作一气呵成,堪称老道。
      「单是你靠过来我就已经很热了。」被扑倒的阿卡路尔苦笑。
      妖魔的精力还真是旺盛得可怕啊,虽然自己倒没觉得吃不消,可是他们今天还得陪同乌尔王出城巡视呢。
      说到乌尔王,似乎他们还忘了另一件更重要的事……
      「先别急,我有话问你。」他说。
      「嗯——?」被拉长了的尾音明显不耐,洛塞提抬起脸看向他,眼中带着狡黠。
      「好吧,你问。」看你一会儿还问不问得出来。
      阿卡路尔浑身一僵,挣了挣没能挣脱,又深知对方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执拗,只得将就着问:「那天我看到的女人……女性妖魔,我听她叫你『孩子』,她是你什么人?」不会真是那个吧……
      「她?」红眸中,一道模糊的排斥感飞闪而逝,「她是我妈妈。」
      「妈……妈?」居然是真的?!
      听见他吞口水的声音,洛塞提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有意见?」
      「嗳,你别……」阿卡路尔连忙抓住那只捣乱的手,却悲哀地挨了狠狠一口。
      揉着被咬痛的胳膊,他不得不认命地选择了速速把话说完。
      「现在你杀不了伊比辛,那她,唔……你准备怎么对她交代?她还会继续让你无论如何都要杀他吗?还是会派其它手下来做?」
      洛塞提配合地想了想,估摸道:「应该不会。感觉上她并不是太在乎伊比辛的命,否则她大可以自己动手。但她不会无故做一件事,我想,她还有更深远的计划,而杀死伊比辛,只是她计划中微不足道的一小步而已。」
      尽管他的语气轻描淡写,阿卡路尔仍从中听出了几丝不可轻视的严峻。
      刺杀乌尔王,如此一件大事,如果还只算计划中的一小部分,那么完整的计划该有多庞大,多危险?
      难道人类王国的大敌,已经不仅仅是另一个人类王国了吗?
      思及这一点,他的目光隐约颤动,沉郁问道:「不管她有什么计划,不管她要你做什么……你是不是都绝对不能违背她?」
      「……」
      洛塞提微垂阴霾的眼帘,默然无语。
      阿卡路尔立即洞悉,此时对方的沈默,代表毫无疑问的默认。
      难道,到最后还是不得不走到那一步吗?不想,真的不希望变成那样……
      心脏似被毒藤挞过,扎出了个个小孔,每一处都在泛出剧痛,痛得让人恨不得挖出这颗心。
      然而他不能,因为他必须活着,必须。
      双手捧住对方脸颊,盯牢那双红得似火又似血的眼瞳,阿卡路尔轻轻地,深深地说:「不论未来怎么样,我都绝对不会放弃你,所以,你也绝对不能放开我。」
      这不是请求,明白吗?这是要求,惟一的一个要求……
      「好。」以为是难以抉择的抉择,没想到,回答出来竟是如此之快。
      这并非轻率,因为早在对上阿卡路尔写满坚决的双眼时,他就已看清楚自己的心,自己的情。就算将来还有一百年一千年,这种心与情,惟能有这一份,风吹不散,沙磨不灭。
      拉下捧在脸旁的手凑到唇边,在掌心最中央烙下一个吻,承诺,就刻在这里面,绝不更改。
      握紧手心里的手,他再一次许诺。
      「我不会放。」永远都不放……

      ※ ※ ※ ※

      接下来的多日时间,乌尔王国风平浪静,但好景不长,因为埃兰铁骑远征的步伐已经越来越近,他们翻山越岭,马不停蹄,气势汹汹直取乌尔而来。
      有消息说,离埃兰军队最终达到乌尔,至多只有双手双脚就能数清的天数。
      消息在乌尔迅速蔓延,人人惶恐不安,尤其离王城越近的城镇就越是愁云惨淡,走到哪里都只听得连天的哀叹。
      平民如此,身为一国之主的乌尔王伊比辛更是成日心惊肉跳,生怕突然就会听见战鼓声遥遥传来。
      他曾不止一次向阿卡路尔请示该怎么做,而得到的答复始终只有:少安毋躁,静观其变即可,等到敌军的铁蹄踏至边界,那就只能也必须正面迎战。
      这并非阿卡路尔不负责任或者坐以待毙,只是面对敌方大军,绝不是他一个人说如何就能如何的事。更何况现今连敌情都还没摸清楚,又谈什么施策应对。
      他从来没有站在哪个国家的立场领兵出战,这次来乌尔也不过是奉了曼彻斯的使命不得不为,而在那之后曼彻斯就没再给过他任何指示。对一个国家的未来,他实在不能草率下决定。
      当然,如果真到了需要他披上戎装的时刻,他还是会毫不犹豫,毅然应战。但他并非为了乌尔而战,因为他不是个博爱的人,他对乌尔没有感情,谈不上为它拼命。他是为了路维尔莱,他自己的民族与族人。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最大的顾虑,就是洛塞提。他担心洛塞提又会收到他母亲的指令,做出什么不利于乌尔的举动,到那时,就不止是单凭一条永恒之索就能解决的问题了。
      这么多天下来他们俩基本上形影不离,他始终不露痕迹地留意着,好在并没有发现诸如此类的迹象。
      然而,百密总有一疏。
      多日后的一个夜晚,他被伊比辛邀去与众官员进行会议,而事不关己不愿掺足的洛塞提则独自留在房中,等待他议事归来。
      其实冥冥中,洛塞提一直有非常不好的预感,那是前所未有的强烈不安,但他没有向对方提起,因为那双手,他只想紧紧地握着,不允许任何人事来打扰,就算,只能多握一天。
      就在他等待时,一只熟悉的蓝蝶穿越窗口飞进房间,如同早前的那晚一样,在桌边软椅中化为了娜尼茜娅那绝美又倨傲的身影。
      洛塞提面无表情,对她的到来毫不意外,因为整片大陆上都是她的眼线——威兰,一种看似小蝇的魔虫。
      他没有用魔法屏蔽威兰的窥视,所以他相信她早已得知了刺杀乌尔王无果的事,也料定了她一定会再来。
      娜尼茜娅交握着双手搁在腿上,依然淡漠地望着自己的孩子,冷冷道:「这是你第一次没有完成我的嘱托,可以给我一个解释吗?」
      「失败了就是失败了,没什么可说的。」
      洛塞提抱胸站着,口气不谦卑也不傲慢,「倒是你,不可能只为了跟我要解释才来吧?」
      娜尼茜娅轻轻一笑,遗憾的是,笑意并没有传达到她冰冷的双眼。
      「你很了解我。不错,我不稀罕你的解释,我只要你为我做一件事。这件事,我绝不容许你再失败。」
      洛塞提没有接话,心中不好的预感突然间加强,但仍选择了静静听下去。况且,只要是娜尼茜娅要说的话,他都不能不听,这是从他一出生就注定的事。
      娜尼茜娅眼中微露满意,接着说:「相信你也听说了,埃兰人的军队已经进入乌尔地界,再过不久就会抵达现在你脚下的这片土地,乌尔城。」
      洛塞提不禁为之一动。
      历来高高在上指使一切的娜尼茜娅,过去并不关心魔界以外的事,可这段日子她对他提及人类的事情,这已经是第二回了。
      埃兰,难道和她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关系吗?
      「但那只是在大道上正面行进的军队,另有一批埃兰大军已沿秘径直奔乌尔城,离最终到达只是这几天的事。」娜尼茜娅说,「你听好了,我要你做的,就是在十天后的正中午从城内打开大门,让埃兰军顺利攻进乌尔城。」
      洛塞提吃了一惊:「你要让乌尔不攻自破?为什么?」
      娜尼茜娅又笑,目光陡然锐利起来。
      「我希望以最小的损耗攻陷乌尔。」她昂着下巴,嗓音高亢,充满张力,「这次埃兰的秘密黑骑军队伍是由我训练,由我率领,而为我敞开乌尔的大门,就是你不容推拒的职责。」
      「你?!」震慑的双眼变了颜色,「怎么会……?你帮助埃兰,帮助人类?」
      「当然不。我只是要利用人类的军力,攻开人类国家座座大门,直到整片大地都插满黑骑军的旗帜,到那时……」
      娜尼茜娅豁然起身,高得不可仰视,美得难以描摹,令人恐惧,而又敬畏。
      「再没有埃兰。埃兰王会成为我的傀儡,而我,就是独一无二的王,不论在人类世界,还是魔界。」
      有那么一瞬间,洛塞提彻底失去了语言,大惑不解,惊异万分。
      「要打破两个世界独立的局面吗?」洛塞提阴郁地望住她,「看来你策划已久了。」单单只做妖魔界的女王,已经不足以让她满足了么?
      娜尼茜娅转过身,遥指有限窗棂外那一片无限的夜下苍穹,脸上,浮现出仿佛凭这只手就能掌控一切的傲然微笑。
      「不久之后,这片天空下将只存在一位王,人类、妖魔,万民臣服。你不想看到那一幕吗?」
      洛塞提哑然。
      那一幕?他应该想看到吗?没有,完全没有这种感觉……
      「你是我惟一的继承人,孩子。」
      娜尼茜娅回头,向他深深颔首,代表遥远的尊崇,更代表临近的嘱托。
      「我毫不怀疑,你会是一位比我更出色的王者,而在那之前,就请你为我,也为你自己铺路,打开占领人类世界的第一道大门。」
      女王的尊敬与嘱托,犹有千斤之重。洛塞提心口承压,几乎透不过气,沉重的黑色光芒在眼中闪烁,迟迟没有应声。
      娜尼茜娅察觉他的隐晦,但佯作不知,淡淡地说:「我希望,十天后我与我的黑骑军会在开启的乌尔城门内,第一眼看见你的身影。」
      「非要这样不可吗?」洛塞提终于开口,「你已经是女王。」
      娜尼茜娅嘲弄地笑,移步向他走去。
      「不错,我是。但这个事实只有魔界知道,人类并不。在他们眼里你我都是妖魔,和其它妖魔的区别,只有高等低等之分,这不是很可笑吗?」
      当她来到洛塞提面前,脸色变得严峻阴沉。
      「不要再为此向我提出疑问,接下来你要做的事只有一件。收起那为难的表情吧,这不像你,我的孩子,你是茹血者。即使人人都为战争痛哭流涕,惟一能立在血河中微笑的只有你。不要对人类展现你的仁慈,你可从来都没有『仁慈』这种多余的感情。」
      她盯着他,幽若冰蓝的瞳孔里,危光明灭不停。
      「是因为那个人类吗?听说在希塔什你和他就走得很近,交情也非常不错。」
      洛塞提幡然一震:「娜尼茜娅!」
      「这么看来是真的了?」她沉吟着,涌上满目深奥,「醒醒吧,你只是暂时昏了头。妖魔和人类是不可能成为朋友,更不可能走到一起的。」
      「娜尼茜娅……」
      「居然为了一个人类对我露出这种表情,你太令我震惊了。洛塞提!」
      方才还沉静的声音一下子威严响亮,就连那窈窕的身姿也仿佛骤然高大,将身高基本无差的洛塞提逼得难以上前。
      「我本以为你只是一时兴起,不想插手,但现在看来我不得不提醒你!你和他是不被允许的,人类不允许,妖魔不允许,天神更加不允许!」
      话到这里,她的脸色却渐渐缓和下来,「你有没有想过你们之间的差别。当他的生命力逐渐衰退,你却还是这样容貌不改的活着,你将眼睁睁看着他老,看着他死,到那时,你会为你此时的冲动追悔莫及。」
      轻柔的字字句句,分毫不差,狠准戳进洛塞提早已酸胀难言的胸口。
      这样的事,真的没有想过么?
      生存了几百年,又怎会不懂得岁月的变迁?但选择是他自己做的,在那个时候,早已决定了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开那双手的,不是吗?但为何想起时,心却还是会抽搐作痛,痛得双眼都迷惘,看不见未来?
      「艾尔……」不自觉地,喊出了那人的名字。
      如此呼唤这个名字的时限,究竟还有十年、二十年,或是多少个年头?……
      难得的柔和已经收起,娜尼茜娅复杂地看着他,看着他从未流露过的郁悒眼神,忽然感到异样的不快,冷笑起来。
      「我言尽于此。但愿冲动不会蒙蔽你的理智。」
      美丽的身影渐趋透明,她负着双手,风姿绰约,如同神庙中那最威严最高贵的一尊雕像,触手大地,大地都将为之颤抖,为之震荡。
      「十天后,若你没有为我开门,我会下令杀了那个影响你决断的人类,而乌尔的大门,还是会被我的黑骑军铁蹄踏破。乌尔城,存亡已定。」
      蓝蝶振翅飞出窗棂。
      窗外,夜色如殇。风不停地涌动着,射入庭院的星光惨淡若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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