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锦归》漫游者的影子

59、黑云压城

　　“久慕赵将军威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人。”尚愁鸢浅笑，将剑上血迹往那所谓龙纹旗上一蹭，目光冷然望向赵思宇。

　　那赵思宇望着地上弟弟的尸首，心中愤然，他将佩刀抽出挥刀向着尚愁鸢而来。

　　二人一交手，尚愁鸢只觉那人刀锋沉重力气过人，再加上方才爬墙易帜耗费了不少体力，她竟一时间难以招架，正要退败之际忽听得城楼下一阵骚乱。

　　有人喊：“城破了！叛军攻进来了！”

　　火光剑影映在赵思宇坚毅的脸上，他眼底腾腾的杀气顿时化作迷惘和凄凉，仅一瞬间，又转作冷静和镇定，不愧是征战沙场的宿将。

　　“赵将军，城破已成事实，与其拼个鱼死网破不如束手就擒。”尚愁鸢亦佩服他，于是好言相劝，“当今的皇帝，杀兄弑父得国不正，实非明主，赵将军不如……”

　　那男人脸上浮现出冷然笑意，他提刀而立神情肃穆，道：“我赵家满门忠烈，岂可落入叛贼之手！”

　　尚愁鸢冷眼瞧他举刀横在自己脖颈之上，只喃喃道一句：“愚忠！”

　　然后那男人却并没有如尚愁鸢想象中的那样挥刀自刎，刹那披风舞动如乌云，长刀冷落径直向着尚愁鸢的面门飞来。

　　她眸光一闪，抬腿足尖踢上刀柄，灵活闪过，她冷笑道：“我好心留你性命，哪知你这么不识抬举。”忙举剑要应战，可回过神来见眼前火光闪烁人影重重，哪里还有什么赵思宇的影子？

　　淮州城攻取之战出乎意料的顺利，又或者说自打景盛王谋反以来，这一路都出乎意料的顺利。

　　淮州城易帜，刘玄素带大军入城，下令不伤百姓不取分毫并且善待战俘，片刻休整过后，他随即派人去向后方的刘常卿送信，并请求在朝廷大军来之前支援自己。

　　只是一去数日，没了音讯。

　　那天黄昏后，尚愁鸢披上大氅和刘玄素登楼远望，只见夕阳春草，南来的飞燕，还有经历残酷战争洗礼后的哀鸿遍野。

　　“听说赵思宇那家伙带兵逃出了淮州城，朝廷也派出了援军，一旦他们会合后果将不堪设想。”尚愁鸢抚着城墙上青苔离离，垂首道。

　　刘玄素极目远望，眼底也流露出少有的忧虑，他说：“是，而且淮州城现在人心不稳，一旦赵思宇杀回来登高一呼，他们里应外合，淮州城还是难保。”

　　“我派云破月去。”刘玄素蹙眉。

　　残阳西坠，云破月牵了马来就要出城，可眼前火红影子一闪，他停下了离去的脚步。

　　花弄影笑吟吟站在门口，望着自己。

　　“本来小公子是打算派我去的。”娇俏少女开口。

　　温吞少年白了她一眼，说：“这又不是什么好差事，再说了，就你这急脾气，三言两句就要跟人掳袖子干架，这哪里是求援，分明是去砸场子。”

　　“那姓刘的一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真不知道咱们小公子要忍他们到几时！”说起这些花弄影气就不打一处来。

　　云破月抿嘴浅笑道：“什么姓刘的一家子，小公子不也姓刘？”

　　花弄影不理他，只低头摸了摸马儿的鬃毛。

　　乖马儿，请带着你的主人平安归来。

　　“不跟你说了，我早去早回。”云破月纵马而去。

　　“笨蛋，你干脆别回来了！”花弄影笑嘻嘻冲着少年的背影做了个鬼脸，火红的衫子灼灼耀眼，宛如一团火焰一般。

　　云破月一去两日，眼见得赵思宇的队伍就跟朝廷派来的大军会合，然后大军压境兵临淮州城城下。是日龙纹旗旗帜招展，大军黑压压一片如乌云般，几乎将小小淮州城吞没殆尽。

　　尚愁鸢望着几乎望不到尽头的军队，紧握双手，只是云破月还没将援军带来。冷风呼啸而过，她嗅到了一丝绝望的气息。

　　旁边范一池过来，看见尚愁鸢愁眉不展，却说：“姑娘不必担心，再困难再绝望的境地在下都曾遇到过，可到最后还是挺过来了。”

　　听到他这样说，尚愁鸢微微一笑，脸上愁容不再，可是眼底忧虑却未曾减少半分。

　　风兮轻扬，尚愁鸢在城楼之上倔强的站着，黑色大氅被吹得扬起来，她的背影看起来倔强而孤独。旁边的范一池轻叹一声，转身下了城楼。

　　黄土路上飞沙走石，云破月纵马疾驰而过，前几天他到了刘常卿的大帐却受到了款待，刘常卿说是要为他接风洗尘，却绝口不提派援兵的事情。

　　云破月冷笑，怪不得前几个送信的迟迟不归，原来都被这厮扣下了。

　　眼看着求援无望，云破月焦急万分之时，却听得景盛来到刘常卿大营中巡查慰问，他赶忙击倒门口守卫，冲将出来跪倒在刘瑾之面前将真相告知与他。景盛王知道真相后，斥责了刘常卿，赶忙往淮州城增派援兵，而云破月则先行一步，前去报信。

　　小公子，请坚守住，援军即刻就来！

　　马儿奔驰着，马和人都到了筋疲力尽的地步，云破月看着眼前景象逐渐变得模糊，心中一惊，忽然脑袋就不受控制了，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再次醒来后，只觉眼前火光闪动，有黑影站在自己眼前，云破月模模糊糊间还以为是花弄影，他想伸手去抓少女的手，可发现自己浑身都被缚住，无法动弹。

　　云破月豁然睁眼。

　　“你便是刘玄素那逆贼派出的细作吧？”眼前赵思宇冷然一张脸，肃穆而冷漠。

　　少年眨眨眼，很无辜的样子，他说：“我不过是个过路人，你抓我作甚！”

　　赵思宇一眯眼，显然不相信他的说辞，然后一挥手对后面人说：“来人，打，打到他开口为止。”

　　“等一下！”云破月满脸堆笑，道，“我就是细作，我交代，我什么都交待。”

　　赵思宇冷然一哼，他对这种没什么骨气的人向来没有好感，于是说：“好，你有什么要交待的？”

　　“将军，您别看刘玄素那厮现在猖狂，可是他跟那世子刘常卿向来不和，这次他被困淮州城眼巴巴等着救援，可是刘常卿却大手一挥不予理会。”云破月乌溜溜的眸子一转，舌灿莲花，“城破已成定局，想必刘玄素他也是知道的。”

　　“哦？所以你转头就把你主子卖了？”赵思宇冷然目光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淡紫衣衫，一副温吞模样，倒不像是什么凌厉角色。

　　云破月嘿嘿一笑，说道：“在这乱世之中，保命才是上策，什么主子不主子的。”

　　赵思宇挑眉，他没想到刘玄素那般人物，居然也会错用这等小人。

　　“将军，我愿意到城下劝说刘玄素弃城投降，就算他不降，好歹也乱了他的军心。”云破月眨眨眼，继续说。

　　赵思宇思量片刻，眼前少年被缚住谅他玩不出什么花样来，只是没想到这看似温良无能的少年，居然是个阴毒角色，刘玄素那厮当真是用错了人。

　　黑云压城城欲摧，刘玄素闭城不战，他冷然望着眼前千军万马，心中并没有几分胜算，因此他便干脆做好了战死的打算。

　　只是，自己身死事小，连累惊羽卫与他殉葬他刘玄素于心不忍。

　　他望了望城头上站着的少女，黑衣银甲，挺拔而倔强，心中忽然泛起酸涩和无奈。他竟也无法再保护她。

　　忽然，心有灵犀一般少女转过头，迎上他明澈的一双眸。

　　刘玄素忙掩去绝望，大踏步走过去，轻轻一捏她的脸颊说：“让你受苦了。”

　　少女苍白着一张脸，未施粉黛，眼角泪痣一点，她开口说：“不要绝望，不管怎么样你都要活着，我们都要活着。”

　　刘玄素一怔，蒙了云翳的心此刻忽然通透明亮起来，他轻轻握住尚愁鸢的手，垂首道：“好，我不绝望，我们都不要死，我们活下去，斩却命运凌轹，活下去！”

　　活下去……

　　“小公子，城下……”范一池皱着眉头过来，看见眼前场景欲言又止。

　　得到消息后二人登城观看，就见城楼底下军队如黑云般，然后两人一马拍众而出。

　　“云破月？”尚愁鸢的心骤然一惊。

　　城底下赵思宇骑着马，押着云破月走到近前来。

　　夕阳迟暮，云破月抬起头来望着城楼上的人，嘴角挂着慵懒的微笑如常，他胸口气闷宛如压了千钧巨石一般，想必是启程之时刘常卿那厮给他下了毒药，要不然以他的功夫也不至于落得如此田地。

　　他说：“小公子，如今大军压境，兵临城下，眼看就没了胜算。”

　　云破月提息，用尽浑身最后一丝力气。

　　城楼上刘玄素垂首静默，看着底下淡紫衣衫的少年身影如故，只是距离太过遥远看不清彼此脸上的表情，不过他猜，少年此刻一定是笑的。

　　他们相知甚久，久得就好像看着彼此长大一般。

　　刘玄素想，当初要是派了花弄影去，此刻被困在敌营，少女性子刚烈必定拼个鱼死网破。

　　长风依依，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关于春的温暖气息，满眼尽是苍凉色。

　　他想，若是云破月的话，这个看似温吞慵懒的少年，必以更加惨烈更加决绝的方式告诉自己，不能放弃，不能绝望，不能让以往的苦白白受了。

　　于是城楼下的云破月大喊：“小公子，援军即来，守城！守住淮州城！”

　　“你这混小子！”马上赵思宇大惊，长刀出鞘噗的一声刺入云破月的胸膛。

　　鲜血绽开如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