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灭的荣耀》艾尔弗

5、5. 克莱蒙

　　光明之都与教廷任务执行队伍之间的联系，按照末世人类的技术水平来理解，是通过超光速通讯来实现的。光速以内的物理世界总的来说比较符合牛顿与爱因斯坦的设定，超光速的范畴则有些不同：实现了广义上的实时通讯，即可跨越无限空间——但这在末世的此时还处于实验阶段，并没有推广到民用的程度。

　　简而言之，克莱蒙小队如果想与上峰取得联系，并进行一定程度的上诉同时求笼罩，看来是无法通过现有技术实现了。不过这也并不算太坏的事，至少克莱蒙小队现在的各样违规行为，也山高皇帝远，真正地做到了将在外军令完全不受……

　　克莱蒙是个实诚的人：他一丝不苟地保持自己和小队所有成员的军容，坚决不同意杰拉德在运动后打赤膊的要求；每天在下水道系统与杰拉德轮流执行短距离巡逻十次，长距离巡逻两次；协助西西医女完成了防辐射术场，并在搬运照顾一群叔伯婶病人时因为沉稳勤快而备受好评；修好了小据点的备用电源和取暖设备；在坏嘴的帮助下用不知哪里来的电磁炉和电饭煲搭建了简易炊事处，彻底改变了小据点吃方便食品和垃圾食品的现状。

　　克莱蒙在为病患们炖了一锅香菇鸡汤之后，毫无疑问地成为了十项全能选手。

　　但这些在下水道的黑暗中闪闪发光的优点，不妨碍他每天在任务记录上诚实地写：违反了及时与上级通讯的规定；违反了不得与人界深入接触的规定；违反了不得吃喝拿用他人财物的规定；违反了不得在人界搭建大型术法设施的规定；违反了不得与异性队员同住一室的规定；违反了不得在任务中与异性成员过多接触的规定……

　　他盛了半碗鸡汤，端给忙个不停的西西。西西比他和杰拉德小好几岁，这两天一直在调试防辐射术场，每天只睡上两三个时辰，一双大眼睛下有了两团青色，他不免有些心疼。唔，关心队员也是做队长的份内职责。

　　杰拉德横插一手，抢过那碗鸡汤看了看，一撇嘴道：“这么偏心，鸡腿都给她，以后还能不能一起愉快地玩耍了……”

　　克莱蒙心平气和但非常坚定地接过碗：“还有个鸡屁股你要吗？”

　　杰拉德含恨扭头。

　　克莱蒙看看忙得没空理他们的西西，把碗放到一边，又加了个盖子保温。他对杰拉德和西西的关系着实有些没看懂。杰拉德从一开始就很讨厌西西，说不上为什么，可克莱蒙总觉得不只是因为西西是个女生，而女生一般都比较不能打这样肤浅的原因。

　　杰拉德对西西的那种讨厌，似乎建立在某种更深层次的东西上面，有种发自内心知根知底的不对盘。可是这个任务进行到现在，形势又好像有所改变，西西聪慧敏锐，一点不拖后腿，没有对目前的艰苦环境有一丝抱怨，为素昧平生的这些人违背了数条校规而敢作敢当，虽是个小小的女孩子，脾性却颇有点汉子。杰拉德自从被她治好了伤毒，虽然对她还是冷冰冰的，态度却隐隐地有些发酸——无事也想找她碴的那种酸态。

　　克莱蒙想到这个问题就有些头疼。神啊，他想，我确实算不上一个好队长，这点人民内部矛盾都解决不了……若是有紧急情况，我还是冲在他俩前面比较好……

　　克莱蒙看了看随身携带的怀表，和杰拉德打了个招呼，便动身去进行今天的第四次短程巡逻。虽然下水道系统目前为止都没有黑马下来过，他还是遵守骑士学校教导的驻地巡逻守则，一丝不苟地去执行。从一定程度上来说，克莱蒙是个好学生也是个警醒的好战士。

　　走进外面的黑暗中，他按照坏嘴教他的方法，悄无声息地在黑暗里移动，双耳双眼都保持高度警惕。每隔一段距离，会有昏黄的灯照亮一小片地方。末世的电力技术发达，覆盖广，材质寿命长，即使这兵荒马乱的时候，下水道系统的供电和照明系统都还基本健在。四周没有什么动静，下水道的水流声保持着不变的频率。他沿一个方向走出约摸一公里，本想像前几天一样跨过一条干涸的暗渠，拐到垂直的通道上去，突然心头一动，换了个方向，往相反的一条路上拐过去。

　　他的耳力远不如杰拉德，但今天却格外敏锐，听到了一丝如风吃过的声响。那条路不长，路边也没有水道，甚至没有灯，他走了大概也就不到一公里，就遇到了一堵厚实的墙。他摸了摸墙壁上。

　　相对干燥，没有苔藓等物。克莱蒙凝神细听，判断周围没有动静，才用一枚拇指大小的小手电照了照这堵墙。墙的边沿与下水道系统的墙壁有明显的分界，像是新砌起来的。克莱蒙小心翼翼地四处摸索，果然在右侧摸到了一扇细长的铁门。他试了试，发现门锁着。

　　这就不是他的专长了。杰拉德倒是很可能会撬锁……克莱蒙队长皱了皱眉头。虽然他不想诋毁自己的队员，可是杰拉德这个人吧，在骑士团一直都属于比较神奇的存在，似乎各种为神圣骑士们所不屑的下三滥技术他都会一点。

　　克莱蒙决定暂时返回，按原计划完成巡逻。他算了算时间，出来小二十分钟了，鸡汤该凉了，回去给西西热一下。然后他想再尝试联络一下光明之都，出来已经半个礼拜，任务记事版自从更新为S级，就再没有任何新的显示。克莱蒙和杰拉德商议之后，决定先搞清楚目前状况，谋存活，按兵不动等待事情的进展——毕竟，S级任务不可能只交给他们三个人执行，光明之都一定在任务启动的同一时间收到了消息，可能现在已经派大人物们出来了。这样，他们三人也就成了正式队伍中无足轻重的三个小虾米，现在最该做的就是保全性命等待被捞，然后加入大部队听大人物们统一安排——至于末世之战？哈米吉多顿大战？难道你听说过下等兵指挥决战战役吗？

　　方针定下来之后，克莱蒙和杰拉德就每天出下水道巡逻两次，期望能遇到光明之都的人马。西西对此事抱持一种谦虚顺服的态度——她是医女，目前正忙着做本职工作。

　　如此思考着，克莱蒙的返程不免走得三心二意，直到一声尖叫突然打破了下水道的沉寂。

　　这声音好像——是西西？！

　　莫非是黑马军队？

　　克莱蒙再顾不得动静大小，拔腿飞跑。下水道黑黢黢的墙壁如连续的幕布飞快后退，昏黄的灯不断靠近又远离。拐过最后一个弯，小据点赫然显现在眼前。此时此刻，克莱蒙才觉得，这个脆弱的地下组织，是多么地不堪一击。

　　杰拉德半弯身子，一副随时准备暴起的姿势。无疑，善于差遣声媒的他，早于所有人知道队长回来，并做好了接应的准备。

　　可是，克莱蒙他火急火燎赶回来，根本就是一副打算硬碰硬的状态。等他看清眼前的形势，不禁愣住了。

　　眼前不多的十来个人围了三层，最外面是勉力支撑身体的老弱病残，看起来都有些激愤，中层是几个不认识的人，却也不是街上那种活死人。内层只有两个人，一个看不出年龄的络腮胡子壮汉，像拎小鸡一样从后领拎着西西。

　　西西手脚并用地想挣脱，壮汉把她拎得远了一些，满脸不高兴，眉毛皱成了川字。此时见到又来了个新人，他似乎更不高兴了：

　　“什么人！”

　　坏嘴在三圈之外，拦在克莱蒙杰拉德与其他人中间，一脸焦急：“哎呀，哎呀，误会误会！哎呀，大叔，他们三个是被我救回来的，真的。克莱蒙，你别激动别激动哈，大叔可能打了，别别别动手！”

　　杰拉德冷哼了一声：“误会！被狗咬了你会觉得是误会吗？”克莱蒙立刻示意杰拉德安静，他大概已经对目前的情况心里有数：看来据点主人回来，他们三个被当做不速之客了。

　　“可以先放开我们的同伴吗？”克莱蒙一手搭在腰间的武器柄上，语气平淡地问。他和杰拉德站在坏嘴两边，都只有一步之遥。

　　明眼人不会看不出这是一个含有威胁的商议。从形式上来看，对方战力都在人群里，如有异动，克莱蒙和杰拉德随时可以把周围几个人——包括坏嘴——当成人质。相信壮汉能够懂得克莱蒙的意思。

　　虽然不屑于做这样的事，也并非真的想伤害坏嘴，可是克莱蒙受到的教育，迅速让他做出了制衡场面的判断。

　　“乔大哥，”病得比较轻，还能走动的钱婶子这时开口道，“就像俺们刚才跟您说的，这姑娘是给咱们治病来的。”

　　“是、是啊，乔兄弟，”张叔握着双手，吞了口唾沫，看起来很紧张，“咱……咱不能这样对恩人……”

　　壮汉突然笑了，声音有些粗噶。他的笑容有些不对劲，克莱蒙心想，他再次握紧了武器。壮汉一脸了然地看着克莱蒙，又笑了几声，突然一抬手打了西西一巴掌，顿时女孩子的鼻子就流血了。

　　“嘶……”西西生气了，捂着鼻子继续伸脚踢他，“你有毛病啊！”

　　“安静！”壮汉使劲晃了晃西西，“我说什么的？没错，大家伙啊……这些人，是跟那些黑马从一个混账地方来的！”

　　他的话音刚落，克莱蒙身边掠过一道黑影——一个人以极快的速度揉身上前，准确地切入人群的缝隙，在电光火石间，几乎没有人看清楚他的动作，一道耀眼的白光已没入了壮汉的胸腔！

　　克莱蒙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壮汉一脸诧异，将将转变为狰狞的愤怒时，眼中的光芒如同熄灭的灯火，一下子消失了。

　　他厚重的身躯向后，拉着西西一起倒下去。

　　这电光火石间的事情，突然在克莱蒙眼中变得无比清晰缓慢。杰拉德的匕首整个刺穿了壮汉，克莱蒙清楚地知道他割断了哪些筋络，以致壮汉的心脏在瞬间罢工，完全没有机会反扑或是伤害人质。西西的大眼睛里满是惊讶，却不见得有多么害怕，她咬紧了下唇，隔着人群飞快地看了过来，眼神复杂，克莱蒙没看懂。下一瞬，杰拉德拉起西西，半个旋身退到一边，弹出的剑身辉煌灿烂，印得下水道一片光辉。剑身横在两人身前，正向着壮汉的手下们。

　　然后，时间突然恢复到正常的速度。克莱蒙心头一震。

　　刚才……发生了什么？

　　然而，他没时间细想，坏嘴已经扯开嗓子：“你们——你们干了什么？！”男孩子不可置信的眼神望过来，满是恐惧和震惊。

　　克莱蒙只是一把拉住坏嘴，镇定地说：“没事，别过去。相信——他们。”

　　坏嘴眼睁睁地看着克莱蒙从腰间抽出那柄武器，瞬间的亮光如刺破黑暗的黎明，让他忍不住用双手挡住眼睛。执法之剑——骑士团最著名的制式武器，通常都不出鞘，出鞘必是严重事态。在B级以下的任务中，骑士佩戴此武器只是身份的象征，他们通常随身还有很多其他方便而不那么拉风的武器可选。杰拉德抽出武器的一瞬间，克莱蒙的心顿时沉到了脚底下。无论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如果小杰的判断是祭出执法之剑的话，那……今天必有一战，且凭借区区两个侍从骑士的力量，恐怕难以善终。

　　要知道，当时遭遇黑马部队时，他们都仅仅是衡量要不要出剑，并没真的点亮执法之剑。

　　人群只安静了几秒钟，似乎被突然的变化惊吓到了。然后，倒抽冷气声，愤怒的叫骂声，武器明晃晃地反射着执法之剑耀眼的光芒。克莱蒙有些担忧，虽然壮汉的部下们暂时没有拔枪，可以说理智还在——在这里开枪的话，无疑就像是给黑马部队放了个信号弹说“我们在这里，快来抓我们”。可是，万一真的场面失控，在黑马部队赶来之前，他们先被乱枪打成筛子也不是不可能的。

　　“慢着！”西西突然大声道，“大家不要误会！听我说一句！”她轻轻挣脱杰拉德的保护，不顾正在流血的鼻子，推开杰拉德的剑走到人群中间。杰拉德一愣，伸手拉她，她却闪身躲开了。

　　似乎是被她的行动惊讶到了，壮汉的手下暂时没有行动。克莱蒙一时头皮发麻，猛地咬住嘴唇。天！她要干什么啊……

　　西西只是平静地走到没有气息了的壮汉身边，解开他的护指，用力翻过他的右手臂，举起来给大家看。

　　人群一下子沉默了。

　　那个符号，这里的所用人都很熟悉。暗红色的纹路，充满亵渎的味道。这是这里的人为什么苟活于下水道的原因。

　　坏嘴说过，他们地下人，宁愿站着死，不愿跪着活。可是没想到，似乎是他们首领的壮汉乔，竟然……已经背叛了他们。

　　这么思考一下，那么这些天乔都没回来，现在突然回来了，莫非——是来为了新主子消灭这个据点的吗？跟他一起回来的手下们，莫非都已经屈服于兽神了吗？

　　人群一下子安静得可怕，彼此猜疑不定。

　　“乔屈服了，”西西一字一顿地说，“对兽神。你们，也要这样吗？如果今天投降，你们所做的一切都不再有意义，你们的灵魂，会永远沉沦。”

　　少女的脸涨红了，眼睛闪闪发光。她毫无畏惧地挨个看着壮汉的手下们。
　　杰拉德只是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他的剑尖稳稳地指向人群。

　　咣当一声，突然有个人扔下了手里的刀。他眼睛睁得老大，似乎在发抖，抬手指指杰拉德，又颤抖地指了指克莱蒙，咽了口唾沫，说：

　　“执法天使……末、末日到了吗……”

　　人群外，坏嘴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之前的那个人继续颤抖着说：“你们记得老队长老木头说的话吗，光辉利剑照亮这里的时候，执法天使降到人间，末日很快到来。记得吗？”

　　克莱蒙突然福至心灵。老木头……木头……他记得骑士团有一名A级老骑士叫伍德，是不多的几位参与过末日相关任务的精英骑士之一。

　　没想到，老前辈居然来过这里？这么说来，一切就更好解释了，地下人的反抗组织，势单力薄，能支持到现在一定少不了伍德甚至其他骑士的支持。只是不知道现在还是否有骑士留在这个时空，如果能联系上……克莱蒙心头一动。

　　然而未待他细想，整个下水道空间突然猛烈地震颤了一下。大部分人站立不稳，纷纷跌倒在地。随着震颤而来的轰鸣一下子席卷了所有人，震得耳朵都渗出血丝来。

　　杰拉德突然抬头，死死地盯住下水道顶端。克莱蒙顾不得耳朵疼痛，趁此机会冲进人群，挡在西西和人群中间。

　　下一瞬，执法之剑光芒大盛，如同黑暗空间盛开的烟花，璀璨得让人几乎无法呼吸。剑身暴长了数米，刺穿小据点的天花板，灰尘石块纷纷落下。跌倒满地的人们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躲开。在克莱蒙身后的西西突然跃出，几乎与坏嘴同时赶到小婴儿身边，用身体护住它。

　　杰拉德的执法之剑继续膨胀出一大片光芒，天花板被刺破，继而洞口继续扩大，如同被光芒蚕食，直到抵达——

　　地面。

　　地面上，黑色的阵营，马匹发出低沉的嘶吼。

　　一个黑暗得无法直视的影子，在战阵中阴沉地矗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