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灭的荣耀》艾尔弗

11、11. 三人行.3

　　杰拉德……真的属于光明之都吗？

　　这个从未出现过的问题突然跳入克莱蒙的脑海，他猛地睁大眼睛，感觉胸中有些冰凉的感觉缓缓升起。随即他压下自己的感觉——
　　不！杰拉德是他的同伴，是他和西西的同伴。

　　三人已经走进了下水道系统。克莱蒙的额头上起了些冷汗。依旧是清场完毕的状态，视线范围内并没有任何异常。不一会儿，他们便拐进了那条小巷子。杰拉德停下脚步，侧耳细听了一会儿。他露出一丝疑惑，但没有说什么。三人继续向前，走进了小门内的空间。

　　地铁站的站台。只有站台上的几条日光灯管，在一片安静中发出持续的电流音。光线可及的范围里，地面上蒙着一层细细的灰尘。站台以下黑魆魆的，铁轨在一片黑暗中向两侧延伸，带着凉意的风从远处的幽深里一点点透过来。

　　确实是废弃了一段时间了。

　　西西开始检查设备。她是个医学生，按理说并不精通通讯技术；不过她一向很有自知之明，因为自带晦气光环，所以做了无比充分的准备，比如说背熟那本700页的任务手册。她能记得任务手册里任何一个角落的文字——哪怕那个角落描述的情况在一千次任务中都难说会不会遇上一次。

　　现在可能就是这种情况。

　　在这个末世，地铁站的大型电力和通讯网是普通民用通讯网络所无法比拟的。但也不是说这个公共网就能接入光明之都现的通讯频道。西西要做的是更进一步。

　　“如果能接入军用网络，”西西沉吟了一下，皱着细巧的眉头道，“可以试试在那个频段载入通讯术法。”

　　黑客这门技术这三人是不可能会的，完全不在锡安的授课范围里。但是谈到术法，西西还算比较自信。

　　杰拉德见西西在专心地忙碌，便扯着队长走到一边。克莱蒙的脸色有些不好。杰拉德抱着臂，似乎有些踌躇。

　　半晌，他才开口，声音放得极轻：

　　“时间系的术法，是禁咒吧，队长？”

　　克莱蒙愣了愣，显然不明白他的意思：“西西用的只是通讯——”

　　“我是说你！”杰拉德焦躁地打断他，看了他一眼，又放轻声音，“那天我差点折在那个假魔王手里，后来却什么事都没有。我一直没想明白这一点。但是那时候，你却在不可能的时间点出现在我和魔王之间。”

　　他顿了顿，看着克莱蒙。

　　克莱蒙此时如同被一桶冰水从头浇下，脑袋一下子清明了，却说不出话来。

　　“你没有那么快，队长。”杰拉德接着说，他摸了摸胸口，“这里，我被刺中了这里，应该已经死了。”

　　克莱蒙依然说不出话来。那天的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他只记得自己胸中强烈的意愿，那是他毕生从未感受过的强烈情感，如同奔腾的海潮般淹没了他的大脑——

　　不可以伤害西西！不许杀杰拉德！

　　克莱蒙不记得自己有做什么，只知道那个时刻，大脑和身体都超乎他的判断，自发地做工。

　　克莱蒙一向是冷静自持的人，他的老师们，彼得长老，约翰长老，都认为这是他的过人之处。而他在术法上的天分太有限，这也是他没能进圣路加医学院的原因之一。那么，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想否认，可是事实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自己，一定是他做了什么！即使他自己还不那么清楚。

　　因为，他眼睁睁地看着魔王的匕首原路返回，周围的黑马倒带般后退，射出的流矢沿着抛物线返回。所有人和事都随着时间点前移。

　　只有他。只有他克莱蒙不受这一切的影响，他可以继续向前，砍向魔王。

　　他清楚地记得，那时周围甚至不再有风。

　　杰拉德紧盯着他继续道：“我那天用的声媒是风媒，但在那时突然全部消音了。”

　　“在没有时间的地方，风将止息。这是一个童谣，锡安的孩子们都知道。”克莱蒙喃喃道，他伸出一只手捂住眼睛。天，他干了什么……

　　地狱的孩子们也知道啊。杰拉德在心里默默地加了一句。“我靠队长，你——”

　　你用禁咒是嫌命长吗？你怎么会禁咒？

　　时间和空间对于受造生灵是禁锢而不可超越的，胆敢挑战这两样，无异于直接挑战神……

　　杰拉德却说不出口。克莱蒙救了他。克莱蒙是为了救他。

　　黑暗的通道深处，一个比灰尘还小的、肉眼无法看见的声媒，突然捕捉到了一丝声响，然后立刻忠诚地将之传递给了离主人更近的下一个声媒。下一个声媒又将之传给再下一个。整条声媒链，如同石子落入水塘般泛起涟漪。

　　这涟漪传递极快，0.1秒后，杰拉德的脸色骤变。

　　“有人——不，有车来了！”

　　西西和克莱蒙同时讶异地抬起头来。杰拉德没空和他们多解释，拉着二人藏到一堆废弃的杂物之后。此时已能听到远处低沉的轰鸣声，铁轨的震动次第传来。

　　“还差一点没弄好，不能实现双向通讯，”西西把记事版递给克莱蒙，小声说，“但是可以给上级报道了。”

　　克莱蒙谢过她，眉头舒展了一些。他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走出来，然而训练有素的习惯已经强迫他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紧急状况中。杰拉德目光复杂，面对西西无声地询问，他只好转过头去。

　　他从制服内侧的暗袋里掏出两枚半透明的贴纸，递给两人。西西一看就皱起眉头：“干什么？我不要！”

　　杰拉德叹了口气——这光明之都大小姐的小脾气真是不好对付啊。他努力换上轻软的口吻，说：“正在过来的这班地铁上有很多人，恐怕都是敌人的仆从，声媒传回来的声音特征与地面活死人基本一致。我们贴上假记号，可以以防万一。你也不想和他们正面冲突对吧？”

　　“不仅如此，”克莱蒙接口，他的声音突然镇定了很多，“这班地铁开往东方交战区，却装了这么多活死人……我们需要混进这班地铁。”

　　他没有把他的怀疑宣之于口，但西西和杰拉德瞬间都明白了。这恐怕是运送战力的地铁。只是活死人基本等于普通人类，战力与魔王、圣骑士甚至是黑马都根本无法相匹敌，送他们去可不就是——人海战术、炮灰？
　　光明之都的规定是，要保护平民。无论这些平民做过的是怎样的恶事，赦免和拯救是不区别对待的。
　　西西想起了进圣路加的第一门课。

　　医学生伦理课。
　　玛丽嬷嬷问一帮稚气未脱的新生：“一个偷了10个金币和一个偷了100个金币的人，你们能原谅谁？”
　　新生们面面相觑，这不是显然的麽？
　　玛丽嬷嬷慈爱的面容变得郑重起来，她再问：“原谅一个犯更大错的人，容易吗？”

　　不容易，西西想。然而，玛丽嬷嬷告诉他们，赦免的力量是大过过错的，如果他们不去原谅，岂不是看轻了赦免。
　　难道你认为一个人的过犯是如此大，以致即使他悔改，神的赦免也不够大吗？或者，光明之都每年成千上万的任务小队抵达人类历史的各个年代，是为了去挑选圣人吗？

　　不，不是的，西西记得，神的话语分明地刻在医学院礼堂的石碑上：“我来，乃是要召罪人。”
　　光明之都的孩子们，在年纪小的时候，或许还只知道锡安这一个时空。但到了克莱蒙、西西这样的年纪，开始接触教廷任务，开始认识外面的人类世界，才发现，光明之都的孩子是神的儿女，但神的儿女不是仅在光明之都。在人类世界，光明之都的孩子们带着神的意志，因着使命而往来于各个时空。
　　使命的意思是，他们都有责任，虽然各不相同，但是无一例外。

　　克莱蒙清楚地记得，第一次接触到自己的使命时，他很兴奋；第一次做任务时，恐惧却压倒了激动。就像没有真正见过泥沼时，你永远无法想象其污脏。人类世界万千浮华，底层却有些悲凉。
　　但正因为此，他们才受命来到人类世界。

　　对人类世界的平民，就是这样。即便人已经亵渎良善，追随邪恶，但并非不值得拯救。
　　地铁发出尖啸，在轰鸣声中减速进展。西西不禁握紧了手指——神啊，救救他们，他们所做的，他们不知道。

　　进站的列车并没有开灯，在一片过于单调的噪声中停靠在了站台边。一排车门向两侧滑开。没有人下车。一群沉默的黑色影子站立在车上，处在近乎诡异的安静中。
　　黑暗中依稀有些暗红色的光，那时兽神的印记。

　　“只有活死人，没有其他人，没有黑马。”杰拉德凝神细听后判断道。
　　克莱蒙拍了拍杰拉德的肩膀，又冲着西西点点头。三人小心地走出藏身处，来到车门。活死人们沉默地向后挪动，为三人留出一小块空间。他们这才发现，虽然人多，车上却几乎没有任何两个人是挨着站的，多半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

　　没有一个人看着其他人，全都回避着彼此的眼神，似乎多看一眼都是可怕的。西西不禁想起他们刚来到末世时在街上遇到的那个人，他踟蹰地独行，口中喃喃着“他人即地狱”。

　　杰拉德也想到了那个人。他并没有太多的感触，真正的地狱并不是这样。

　　真正的地狱，要比这可怕一万倍。表面似烈火烹油，内里却败坏到底。若从这个角度来说，末世与地狱还有有一丝相似的。只是在人们撕掉那层伪善的距离之前，喧嚣的七宗罪便已经浸淫于此。

　　骄傲，嫉妒，暴怒，懒惰，贪财，贪吃，□□。

　　杰拉德默默无声，抱着手臂，黑色的眼眸微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