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你半生垂眸》如宝

38、集市

　　度生的伤好的很快，半个月之后，他已经能搀扶着下地走动。转眼已是白露，凉风至，寒蝉鸣，山中越发清冷起来。

　　夏侯府来接了好几次，嫣然都不肯回去。她说一定要等度生好利索了才走。别人拗不过她，只能作罢。这段日子，是度生十五年来最平静的一段时光，与他作伴的除了清风明月，就是朝夕相处的嫣然。可度生似乎越来越沉默，他总情不自禁地凝着眉头，似看非看地注视着嫣然。

　　一天嫣然在山中捡柴火时，发现了一根花椒木，便一并带了回来。度生打磨修雕做了一个拐杖，还用修剪下来的枝桠给嫣然做了一个发簪，簪头就着文理颜色雕出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嫣然捧着簪子高兴了一会儿，便又落落寡欢起来，她叹声道：“明年十五岁就是及笄之年了。”

　　度生虽然生长在西北，但游历中原多年，对风俗已经有所了解，他微微一怔“女子许嫁，十有五年而笄”……如此想着，度生看向嫣然，目光似有万语千言，他情不自禁开口，还未说话，语气中便有了怅然意味：“小然……”。

　　嫣然看向他，目光凉白一片。

　　度生赶紧挤出了个笑容，向她招招手。嫣然快步走来坐到他身边。这段日子，他俩将世俗眼光、礼法伦常都抛在脑后，置身与滚滚红尘之外，天天起居饮食在一起，言行举止透着不同寻常的亲密。可是亲密之下，度生与嫣然之间并无逾礼之事，而且在外人看来，不似情义深重的情侣，而像是相依相伴的兄妹。

　　度生说道：“我听说山下村子每逢初一、十五都有集事，今日正好是十五，咱们去逛逛可好？”

　　嫣然眸子里闪现出一丝惊喜，可旋即又黯淡下来，她看了看度生的腿，摇头道：“还是别去了，你的腿……还没有痊愈。”

　　度生无所谓地笑了笑，目光清远宁静：“不碍事。在山中闷了这么久，我也想出去透透气了。”

　　“真的？！”嫣然果真藏不住一点儿心思，脸上的笑容灿烂极了。度生点头：“真的！不过……我走得慢”。

　　“没关系！”嫣然跳起来，拍手道：“咱们走走停停，反正村子也不远，若是现在就走，中午一定能到呢！”

　　……

　　度生的确腿脚不便，走起路来十分吃力，而且正在愈合的骨头也一直隐隐作痛。但他努力撑着，不让嫣然看出一点儿辛苦，五里的山路，还未走一半，度生已经满身冷汗。嫣然在他身边，不时搀扶。每当这时，度生都轻轻笑道：“不碍事的”，他宁愿自己挨着,也不舍得让嫣然受累。

　　终于走到村口，一直宁静的小村子热闹了许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走出了门，在街头的集市上挑着货物、讨价还价。嫣然一下子激动起来，不管不顾拉着度生冲进了人群中。

　　两人一开始还兴致盎然地四处闲逛，可是逛着逛着，便发现其他人的目光奇怪起来，有人还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嫣然奇怪，正好走到一个卖昆仑奴面具的摊贩前，她一边摆弄着面具，一面问道：“你们都在看什么？议论什么？”

　　那摊主一脸的惊叹，他不好意思地笑道：“两位容貌气质都不比凡人，像是山中走出的神仙呢！尤其是这位公子，好看的……前所未见！”

　　嫣然回头看向度生，他虽然面色苍白瘦削，但更显得眼眸漆黑，五官分明，一头乌黑如锦缎的头发束在头顶只用青色的丝巾绾住，身上素白袍子轻摆微荡，虽然是极致的朴素，可偏有一种光华流转的绚烂，但令人不能直视。

　　嫣然撇了撇嘴，将昆仑奴面具一把戴在了度生脸上，佯愠道：“都怪你长得太好看了！”

　　话还未说完，那摊主又叹道：“唉，公子生的天人一般得模样，可却是个跛脚，真是让人唏嘘！”

　　度生一愣，下意识挪了几步。

　　嫣然不悦道：“你乱说什么！他不是跛脚，只不过是受伤了，很快就会好的！”

　　摊主连忙赔礼：“姑娘别生气，是小人我说错话了。要不这么面具便宜些卖给你可好？”

　　“不要！白给都不要了！”嫣然愤愤扔下面具，拉起度生向别处走去。

　　村中集市不比长安，卖的都是些粗鄙之物，可是很多嫣然却从未见过，她拿起孩童的兔耳帽子比在头上，笑着问向度生：“好看吗？”

　　度生笑着点头：“好看！”

　　嫣然撇嘴，显得有些意兴阑珊：“我就知道，无论我带什么，你都会说好看！”

　　度生疑惑：“你不高兴？！”

　　嫣然凑近了一些说道：“度生，你知道如何讨女孩儿欢心吗？不能总是毫不犹豫的夸赞！你想啊，凡是都有个对比，你说美，那必定有丑的时候……”。

　　“不！”度生打断她：“你总是美的，没有丑的时候！”

　　嫣然反驳道：“就算是美的，被你这样一味的夸下去，也觉得无趣了！我问你，我若是三天不洗脸不梳头，浑身恶臭难道也美吗？”

　　度生点点头。

　　嫣然愣了一瞬，做着鬼脸问道：“我若如此歪鼻斜眼、口齿不清，也美嘛？”

　　度生依旧点头：“美！”

　　嫣然不服气，赌气道：“若是有一日我眼睛瞎了耳朵聋……”

　　还不等她说完，度生上前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神情无比严肃道：“我不许你咒自己！”

　　嫣然被他认真的神情吓住，结结巴巴道：“我是开玩笑的。再说……谁这一辈子没有坎坷灾祸啊。”

　　度生神情更加严肃，一字一句道：“我已经向佛祖发愿，今生今世，生生世世，小然的坎坷灾祸都由我来承受！”

　　嫣然愣住，只觉得有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在胸口炸开，可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度生叹了口气，伸手将她牵住，慢慢向前走着：“小然，我很少与人长久接触，见到女子更是少有言谈。所以……我的确不会说话，也不会讨人欢心，可是我的心却是明白的。其实，无论美也好，丑也罢，年轻也好，衰老也罢，我都不在乎，那些昙花一现的短暂怎么能抵得过一颗纯净善良的心。”

　　嫣然低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好半天她才开口：“度生，你怎么知道……我的心有没有变呢？”

　　度生牵着嫣然的手一紧，转头看向她。

　　嫣然叹道：“毕竟都这么多年了，而且……而且又隔着转世轮回，你怎么知道……我……我的心是否还和当年一样？”

　　嫣然说完，觉得周遭的空气都冷了下来，她偷偷瞄了眼度生。度生没有说话，也看不出太多的情绪，一双眼睛依然看着前方，牵着她慢慢前行。此时，一个奔跑的孩童突然撞了过来，那孩子不大也就三四岁，却将度生撞了个趔趄。

　　嫣然赶紧扶住，度生整个人淬不及防，沉重地靠在了她身上，嫣然惊呼：“小心啊！”

　　度生连忙奋力站住，腿上传来钻心的疼痛，他脸色苍白，反而淡淡笑了笑：“我没事，没事”。

　　不知为何，嫣然心里突然涌起一阵难受，想哭却不知道为何事而哭，只能把所有的郁结变成怨气，对着那个孩童大声喊道：“怎么回事儿？！不知道看着点儿吗？”

　　度生连忙劝道：“没关系，是我没有站稳”。

　　嫣然心里的难受更甚，眼圈也红了，她扔下度生的手，不悦说道：“你总是这样，心里只有别人，从不想想自己！”

　　度生站在人群中，看着嫣然跑远。中午的太阳正是绚烂，可度生周身却像结了一层冰，那孤独又冷清的气息四散开去，就连两旁村民都下意识地绕他而行。

　　是啊，他一直停留在见到小然的第一刻，这十五年来，即便生死离别、风雨沧桑，他心中所念也从未变过，他的这一生，每一分每一秒甚至每一次呼吸都是为了小然，可是小然不是，她消散了，又进入轮回，成为夏侯嫣然，她的心怎能如自己一般从未改变呢？！

　　度生的眼角微亮，一滴眼泪郁郁而生，嫣然就在眼前，可却像是隔着若有若无的大雾，或近或远、或冷或热地看着他。度生轻叹口气，迅速将眼泪擦掉，拖着不太利索的腿快走几步，赶到了嫣然身边。

　　半天的集市很快就散了，嫣然和度生要赶在天黑前回到寺中。站在村口，嫣然笑嘻嘻地拉起度生的手，快速塞进了一个东西。

　　度生一愣，摊开手心，原来是一个手串。度生神情大动，眼眸中飞出惊喜神色。嫣然红着脸说道：“这是木槵子，也要无患子。刚才买手串的老板说，带着木槵子可以消除烦恼和一切业障……怎么，你不喜欢吗？”

　　度生连忙摇头，又连忙点头：“不！不！我喜欢！喜欢极了！”

　　嫣然笑道：“那我给你带上吧！”

　　度生点点头，嫣然将那乌黑的手串小心翼翼戴在度生的手腕上，然后举起自己的手腕，立时间他俩手腕上一红一黑两个手串都映照在阳光之下，琉璃的暗红悠悠发光，就连那质朴的木珠竟也熠熠生辉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人突然来到他二人身后，一把拉住嫣然猛地拽过身来，他力气之大，竟让嫣然一下子跌倒在他怀中。

　　嫣然气急，怒目瞪向那人，正欲开口斥骂。那人却已经惊讶开口：“竟然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