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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三十一章 ...

  •   小于一听曼璐的问话,便明白她的意思。这几天曼璐在找马莱这边的关系,他也没少往苏州河的码头去联络父亲的故旧。小于的父亲当年也是青帮中人,可惜在他幼时便已去世。起初他们母子还在苏州河边讨生活,但时间久了孤儿寡母终究不可能在帮派里过活,便与青帮日渐疏远了。

      这次回上海,小于也去见了几个父亲的故旧。一番走动后也不禁喟叹,青帮到底做的都是捞偏门的生意,不积阴德,又是在刀口上舔生活,当年与父亲交好的几个兄弟竟是少有健在的。见曼璐动了要走青帮路子的主意,小于苦笑道:“是这样的。我父亲当年拜在通字辈刘福彪名下,确是悟字辈的。说起来和杜三爷、张二爷倒是同辈。可惜他去世多年,人走茶凉,那点交情也未必能攀得上了。况且如今青帮三大巨头里,黄大爷年迈少问世事,张二爷品性狠辣颇为不堪,只有杜三爷势力最大,为人也是左右逢源,人称‘春申门下三千客,小杜城南五尺天’。不过杜三爷虽是爱好交友,但他如今自立了恒社,广交各界名流,我父亲青帮的关系便更走不通了。”

      曼璐闻言愈加眉头紧锁。起初她与程力夫、曼桢商量的时候,都只把青帮当做迫不得已的选择。毕竟大家都不愿意与贩鸦片的帮派中人打交道。谁曾想连这条路也走不通。小于也知如今钢厂的现状,沉吟片刻道:“杜三爷这边关系不好走。但也未必没有办法疏通。说起来您在南昌也是擅长走夫人外交的。我有一位朋友认得杜三爷的四太太姚秀月,要不我们试试请姚太太帮忙?”

      这位姚太太是杜三爷的第四房姨太太,又是北方人,被前三个苏州出身的太太联手抵制,不能住在杜公馆里。便单住在杜三爷辣斐德路的宅子里。因是平时寂寞,又拿不到公中的份例,全靠杜三爷偶尔过来给钱,手头颇是紧巴。平日便借着杜三爷姨太太的身份做起了掮客的行当。想要她帮忙,就如马莱一样须是拿钱开路的。曼璐也没办法,自然是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去拜访,熟络了几日后方才把自己这边的难处说了,请她帮忙。

      姚太太用帕子擦着曼璐送给她的一枚珍珠胸针,道:“顾小姐你一个女人做生意这么艰难。咱们都是女人,我自然是能帮就帮的。这件事我定然会跟我们老爷说的。不过我们老爷也有他的难处。你别看他人脉广,但得罪日本人可和得罪别人不一样。所以,这事也不一定能成,你回去等我消息吧。”

      曼璐察言观色,心中何尝不知她说的话里恐怕没几分真心。上海的贵太太们不比南昌,世面见得太多。姚秀月的眼光更高,自己送的礼物也恐难入她法眼。曼璐心里叹了口气,便也姗姗告辞,正要离开就见客厅里坐着一个年轻女子,容貌清秀隽丽,神色却颇是清淡。

      姚秀月一见她便十分热情的迎上来,“小冬妹妹什么时候回来了,怎么也不叫人通报一声。今天是你唱的最后一场,想必是顶顶热闹的?”

      曼璐这才知道她便是坤伶孟若兰。孟若兰与梅鹤卿离婚后,杜三爷追求佳人的绯闻几乎尽人皆知。这几日,孟若兰的福庆班在上海金陵中路的黄金大戏院连轴公演,轰动了整个上海,全国各地的戏迷蜂拥而至,几乎是一票难求。不曾想她原是住在姚秀月这里,想来她与杜三爷的事情果然不是空穴来风了。

      孟若兰疲惫的回应了几句,秀目瞥见曼璐不由咦了一声,道:“我认得你。你是……海燕剧社的?”

      曼璐也没想到孟若兰竟然知道海燕剧社,忙道:“是,没想到‘冬皇’也看过我们的文明戏。”

      孟若兰随意道:“几年前来上海演戏的时候恰好看过几次。文明戏也有文明戏的趣意。”

      曼璐想到她前几年与梅兰芳离婚,却不知和看海燕剧社的戏有没有关系。不过维时新女性提出离婚,大概有不少都是受了玩偶之家的影响。这倒不是海燕剧社的功劳,作为文化界的中心,北平其实是最早接触这些新思想的。孟若兰与梅兰芳主要在京津两地生活,想来定是早就看过的。

      曼璐见她手里拿着一份报纸,翻到的正是密密麻麻证券行情的版面,眉宇间似乎很是懊恼,心头微微一动,含笑道:“孟班主,不知道能不能让我看看你手里的报纸,正好我前两日也买了点股票,不知道涨的如何了。”

      孟若兰将手里的报纸递给曼璐,转头却对姚秀月抱怨道:“你叫我买股票买股票,这几日真是弄得我提心吊胆的!”

      姚秀月道:“做这个本来就是有风险的。现在物价飞涨,存着这点钱倒不如拿去投资。再说赔了怕什么,还不是跟老爷说一句话的事情。怎么你张不了这个口?”

      孟若兰却拧着眉头,一脸倔强的不言不语。曼璐看着报纸,见上面鸿生火柴厂被笔特意圈了出来,果然一直在跌。曼璐心里有了主意,便在旁道:“不知孟老板买了哪支股票?买了多少股?”

      孟若兰道:“我买了鸿生火柴厂的股票,六万块钱全投进去了。”

      曼璐道:“孟老板明日把股票卖了,去买申裕纱厂的股票,我保证会涨。”

      孟若兰和姚秀月面面相觑。曼璐十分笃定道:“现在止损还来得及。孟班主信我一次,这次不仅能让你回本,还能大赚一笔。姚太太要是有闲钱,也可以试试,若是赔了多少,我照数赔给您。”

      曼璐出了杜宅,立刻就去找了马莱。马莱将她一大笔钱并其他几个大客户的资金正在证券市场里追高杀跌,在股市里已是一笔不可小觑的资金。曼璐希望马莱炒高申裕纱厂的股价,马莱却认为如今世道岌岌可危,做纱厂生意一般,他已将钱投到了大达轮船。曼璐知道仅靠自己的那些钱是不够的,但说不动马莱,便不能完成她的计划。她只好再去找菲娜帮忙。

      听了她一番叙述,菲娜半信半疑道:“你有把握孟若兰和姚秀月会听你的?”

      曼璐道:“没把握。”

      见菲娜急了眼,曼璐毫不担心的从容道:“不过就算她们没有买,待看到申裕纱厂的股价涨了也该知我所言不虚了。第二次我再提,她们一定会听。我从前也是傻了,怎么没想到这样子送钱给人家,比我买多少首饰都强多了。”

      菲娜眼珠子转了转道:“我才是傻,竟不知道证券这东西这么赚钱。要我帮你说动马莱也行,不过我打算撤资。这个来钱才叫快。”

      曼璐自然是一口答应。过了几日,便有大笔资金买入申裕纱厂的股票,股价连连升高。曼璐再次拜访了辣斐德路的杜宅。这一次姚秀月喜笑颜开的迎上来,一开口便是叠声的道:“我说怎么今日喜鹊叫得响,原是贵客迎门了。快,吴妈,看茶!顾老板这边坐。您可真是敞亮人,知道有钱一起赚!难得!难得!”

      孟若兰也在杜宅,脸上亦是微微含笑。曼璐见她们如此,便知自己已经成功了大半。

      三人随意寒暄,大多是姚太太妙语连珠,或明或暗的问她还有什么股票可买。曼璐却不动声色的挡了回去,道:“其实,我这次来,主要是向二位辞行的。”

      姚太太诧异道:“这是怎么说的?顾老板这是要去哪里?”

      曼璐道:“我要回南昌了。本来这次是为了厂子钢铁销路的问题才回上海的。不过转了一圈都碰了壁,我想还是回南昌看看,我想日本人总不会一直都在南昌盯着我们的。”

      姚太太讪讪然,她一直没有将曼璐所托之事告诉杜三爷。她知道日本人的事情可大可小,但没必要让老爷为了她得罪日本人。

      孟若兰却道:“这件事情,我帮你问问杜老爷。这次多亏了你,否则我在黄金大戏院唱连演的二十场都白演了。”她听信了姚秀月的怂恿,将离婚所分得的四万和演出的报酬都投进了股市。若是全赔了,她只怕也当真不得已要委身杜三爷了。她当初离婚就是不甘心做梅家的妾,难道今日还要做杜家的妾么?

      曼璐却是大喜,也投桃报李道:“孟班主且不急着卖股票,我看申裕纱厂的股价要到二十块钱才见顶。”

      得了孟班主的一句话,曼璐心里有了底,闲谈了几句便客客气气的起身告了辞。她又想起今日与静姝他们说好了,要去参观化肥厂的,便忙叫了车去了闸北。坐在汽车里,曼璐想着这边的事情办妥了,那便可以早日回南昌了。其实她早就想回去了,来到上海已经有好几个月了,且不说厂子那边如何,便是伯炜她也很久很久没有见了。曼璐从手包里掏出一封信来,这是她昨夜写给许伯炜的信,原想着今日投进邮筒里寄出去的。没想到这边却如此顺利,早知道也该在信里告诉他自己快要回去了。不过信封既是封好了却是不便再打开了,倒不如给他一个惊喜。曼璐这样想着,仿若已是见到了他的惊喜模样,不由得翘起了嘴角。

      眼看快到仲煊和静姝住的地方,曼璐将车叫停了,下车走到路边的邮筒里,正要将信投进邮筒,耳边蓦然响起熟悉的声音。“是写给我的?”语气中还含着笑意。

      曼璐惊喜的回过头,愣愣的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一颗心噗通噗通的跳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许伯炜却已经扳着她的肩膀,将她抱在了怀里。他的怀抱裹住她的身子,呢子军衣的纽扣摩擦着她的面颊,不由得让她从上都下都温暖起来,眼睛里的湿润也被暖成了泪花。“你怎么来了?!”她依偎在他怀里,这些日子的担忧、烦恼和挫败,诸般委屈霎时都涌上了心头,同时又觉得分外的开心和坚定,仿佛游船有了停靠的码头。像是一瞬间穿上了铠甲,却又像是一瞬间卸下了所有的防备。

      许伯炜道:“航空署从南昌搬到了杭州笕桥,我特意请假来上海看你。幸好我赶上了,否则你的信寄到南昌,我恐怕也看不到了。你在心里都给我写了些什么?”说着就要从曼璐手里拿过那封信。

      曼璐忙将信闪到背后,眼角眉梢都是喜悦和羞意,风情万种的看着他道:“不给你看了。反正都见面了,又何必看呢?”

      两人站在路边含情脉脉的喁喁私语,却不防听到一阵咳嗽。曼璐和许伯炜一齐看了过去,就见许仲煊和闫静姝都站在对面笑嘻嘻的瞅着他们。

      曼璐顿时羞赧起来,又有些困窘。许伯炜却笑道:“反正他们也知道了。走,咱们一起去看看仲煊的化肥厂。”说着牵起了她的手。曼璐心头一阵甜蜜,脚步已是跟了上去。

      谁都没有注意到不远处停着一辆雪铁龙轿车,两个贵妇人打扮的太太正望着他们四人。邱太太没好气道:“许太太,你家伯炜果然被拆白相的盯上啦。我说他怎么连家也不回呢!我家阿敏比不上行长千金也就罢了,难道连一个舞女也比不上?哼!”

      许太太亦是无比震惊,却仍是强自镇定道:“邱太太,你大概是认错人了吧。”

      邱太太冷笑道:“认没认错人,许太太回去自己问问你的好儿子吧。”邱太太的神情颇是不客气,只气得许太太暗自握紧了手,忍不住又咳嗽了起来。

      ***

      却说曼璐离开了辣斐德路的杜宅后,姚太太忍不住对孟若兰轻恼道:“你何必帮她把这事揽了,你难道不知道日本人的厉害?”

      孟若兰道:“我只是说说,事情成与不成,也不在我。”

      姚秀月叹了口气,复又拉着她的手道:“你说了,老爷岂有不应的。罢了,正好今晚老爷要过来。你如今戏也唱完了,那件事考虑的如何了?”

      她一直有心让孟若兰嫁给杜三爷,一来她早就看出来杜三爷对孟若兰有意,二来她也想找个姐妹帮着她一起对付杜家的那三个太太。可孟若兰仍是不表态、不回答。姚秀月也拿她没有办法。

      到了晚上,杜三爷果然来了。吃罢了晚饭,姚秀月母女与孟若兰、杜三爷四人打起了麻将。打了几局后,孟若兰忽然道:“今天,振华钢铁厂的顾小姐来过了。”

      杜三爷诧异道:“顾小姐是哪位?振华钢铁厂也没听过名字,上海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个厂子?”

      孟若兰瞥了眼姚秀月,姚秀月不得已把曼璐所托之事照实说了,最后忍不住道:“说起来,这位顾老板炒股真是一把好手。不过这件事不好办,如今是日本人在打压华商。若是洋人也就罢了 ,老爷和这些洋人的关系好,还是工部局的董事,随意帮个忙自然无妨了。但咱们跟日本人可没有什么交情。照我说老爷对付日本人也还是用原来的法子吧。”

      孟若兰一边打牌,一边讥诮道:“难不成又是要十三不靠么。”不论是洋人还是华人、国民党还是共产党,杜三爷一概是都交好却又不依附投靠的。如此这般便是谁都不得罪,又谁都卖好。便如这麻将里的十三不靠,一手的散牌,胡了便是一把大的。杜三爷便是靠这长袖善舞的本事当了上海滩的大佬。

      杜三爷看了眼孟若兰,慢条斯理道:“这位顾老板恐怕不是会炒股,应该是手里有大笔游资在证券市场里。既是如此,她是绝不差钱的。”

      姚秀月诧异道:“要是这样,她何必还做实业,为了一批货这样着急上火的?”

      杜三爷摸着手里的牌,施施然道:“有些意思。她的货我吃了,改日订合同的时候,我倒要见一见她。”

      他一言九鼎,旁人自然也不敢置喙。

      杜三爷走后,姚秀月没好气道:“你连老爷也敢指摘了,女人的三从四德你都忘了么?”

      孟若兰冷笑道:“我在台上扮惯了男人,当不了女人了。我明天就回北京去找余师父学戏,专唱老生。”

      姚秀月也气了:“好日子不过,偏偏要去唱戏!你的脑子坏掉了?”

      孟若兰苦笑道:“师姐,我早就不做他想了,我只想好好唱戏。”

      就在这时候,杜三爷的一个手下冲了进来,姚秀月骂道:“你要作死,好大的胆子!”

      那个青帮分子脸上的神情却焦急万分,“三爷呢!出大事了!三爷是刚走?”

      姚秀月见他这幅样子不似作伪,心里也觉得一阵害怕,“出什么事了?你手里拿的是报纸?”

      那人道:“是。这是明天的报纸,半夜报社连夜赶的。我见这事太大了,便抢先拿来给三爷看!”

      姚秀月接过报纸,顿时两眼发直:“真要出大事了,你看看这世道,你还能好好唱戏么!”

      只见报纸头条写着《张、杨两将于西安兵谏蒋委员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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