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二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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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璐看着手里薄薄的方胜，方才想起来这是那日许伯炜给自己的。恍惚记起他要自己回家再看，可这些日子她忙着家里的事情，早就将它抛在了脑后。
用红纸叠的同心方胜，含义不言而喻。像他这样的大少爷，从前恐怕没少在舞会里叠方胜扔给女孩子来邀约。那日，曼璐只觉得这不过是一个浅薄的玩笑。此刻却因为脆弱的缘故，心境有了不同。她忽然想，她也许不是没有人爱的……
泪水从脸颊滴落，浸湿了方胜。曼璐连忙抹了抹眼泪，将方胜拆开。笔锋锐骨，写的是霞飞路马尔赛咖啡馆的地址。曼璐想，这当然应该是约会的地址，可都过了这么多天了，对方肯定已经不在了。曼璐看着那一行字，心头痴痴惘惘，仿佛最后的一点点希望也烟消云散了。
她胡乱抹了把眼泪站起身。因为家人搬离的缘故，屋子里空空荡荡的。这让曼璐更生出了几分孤凉来，她拢了拢身上的大衣，转身出了家门。冷风吹干了脸上的泪痕，她刻意往人多的地方走，仿佛可以汲取一些温暖。上海滩什么时候都是无比热闹的，可冬日里的寒风还是不知怎么的钻进袖口衣领，让曼璐忍不住的寒颤。等到最后走累了，却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的走到了马尔赛咖啡馆。
曼璐觉得她大约还是异想天开。她看着茶色玻璃门上映着自己双眼红肿的狼狈模样，径直推门走了进去。咖啡的热气与香气扑面而来，熏得人眼睛也跟着微微发热起来。咖啡厅里没有熟悉的人影，这并不意外。西崽引着她往角落的位置去，她却展开那枚方胜，低声道：“我想去三号桌。”
三号桌挨着落地玻璃窗，曼璐呆呆坐在那里。其实她对许伯炜并未生出什么情意，无非是她的自怜自伤在那一刻爆发出来，想要找一根救命稻草，来证明她还不是那么的可怜。然而此刻她的心情已经平复，又觉得自己这样莽撞颇为可笑。她前世就是把祝鸿才当做救命稻草，才落得如此下场。今生难道还要对虚无缥缈的爱情生出遥不可及的渴望？
她将那枚方胜抠在手心，对自己说，她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西崽将menu摆在她面前，忽然道：“请问……是不是密斯顾？”
曼璐一怔，点了点头。西崽取出了几张粉色的《渔光曲》的电影票放到她面前道：“前几日有位先生每天都会在店里放一张电影票，要我交给三号桌的密斯顾。他昨天还来过……”说着又抬头看了看钟表，不无遗憾道：“可惜今天的时间已经过了，他好像还没有来……”
西崽的话着实出乎曼璐的意外，心中不禁蔓生出脉脉的暖意来。尽管知道没有人会有那么长的耐性，也许将来再见也将是点头之交了，但任何女人都会因为追求者的浪漫举动而欣喜，更何况内心早已遍体鳞伤的曼璐。曼璐捏着这几张电影票，微微抿起了嘴角。突然觉得世界再不公平，也会给你温暖。
她将那几张电影票折成一枚枚方胜，心底生出几分自己也没察觉到的甜蜜来。
***
随着离家多年的长子归来、次子订婚，许太太的身体愈发见好。许总长平日要在南京公务，许太太未免有些孤单寂寞，便常常约了世交故旧家的太太来打牌。如今许仲煊的婚事已然订妥，许太太又开始操心起许伯炜的婚姻大事来。一边打牌，一边四处打听各家可有适合的女孩子。
牌桌上，那位邱太太依旧在推销自家女儿，许太太原本是不大看得上邱思敏的。论起品貌才学，老大一向比老二还要出色，但连许仲煊都瞧不上邱思敏，许伯炜眼光更高，想必是绝不会满意的。可许总长却暗示，这门亲事大有可为。原来邱太太有个亲戚与兵工署的翁副署长结了亲家，而航空署正隶属于兵工署。许太太最担心的就是长子参军会去打仗，这位邱太太一副资深人士的模样指点江山道，许伯炜是海外留学回来的，如今国内哪有什么正规的空军，只要她的亲戚递上几句话，想必就可以做个教导员，那便是不需要上战场的。
不晓世事的许太太信以为真，颇是欣喜。也明白了许总长为何要她好好拉拢邱太太。可惜她春节时故意将邱家母女请到家里来做了几回客，许伯炜却每日都往外跑。邱太太近来因为投资获益，加上攀上了富贵亲戚，颇是春风得意，碰了几次软钉子，也嫌丢了脸面不肯再来。许太太深以为恼，今日特意将长子叫到房间里来教训。
许太太牌瘾大，一边苦口婆心，一边手下的麻将牌却没闲着。好在桌上的另外几个牌搭子都是家里的陪房和一位亲戚家的太太，并没有外人。哗啦哗啦的洗牌声也把气氛弄得不那么僵硬。
“这位邱小姐，你爸爸也是认可的。她有什么不好的呀，和你年岁相当，又是圣西女塾毕业的。打扮打扮也还是挺好看的，我知道你眼光高。可寻常人家父母一听你去参军了，就没了下文……你啊，当年一声不吭的就走了，让家里操碎了心。现下回来了，还是这样不省心……”许太太说着说着，一抬眼瞧见一旁“聆听慈音”的长子已经换上了一身笔挺的军装，手中还提着行李，分明是要去航空署赴任了，不禁又伤心生气起来。
一起洗牌的陪房见许太太如此，忙把骰子递给她。许太太这才又缓了情绪，兴冲冲的掷了骰子。
许伯炜看着在绿油油的麻将牌中间，骨碌碌滚动的骰子，不耐道：“我又不是这枚骰子。”
许太太一愣，牌桌上也霎时一静。
许伯炜淡淡道：“听从你们的安排，结婚、工作、生活。最大的自由，也只能在这个牌桌上打转。”
许太太听明白他的意思，只觉得这个儿子离家多年，更让人捉摸不定，忍不住气道：“你们听听，他说的这是什么没良心的话！我和你爸爸还不是为你好。你看，仲煊和静姝不就好得很。”
许伯炜并不想跟母亲置气，只苦笑道：“是，但那是仲煊的运气好。”因为他喜欢的人恰好是家里也赞同的对象。可他不是，但那又怎样，他从来不是任家人摆布的性子。
见许太太气得不轻，那位亲戚太太也跟着劝道：“看把你姆妈气的，伯炜啊，你跟四舅母说实话，是不是已经有心上人了？”
许伯炜翻着手里的《茶花女》，微一愣怔，并没有回答。
可知子莫若母，许太太立时警觉起来，她从前倒是没有想过这一点，现下又跟着担心起来。“你可莫要去沾染上那种不知检点的女人！你忘记邱太太上次提过的那种拆白相的女人了？吃男人靠男人，连一家老小的房子都是从男人那里捞来的……一见到你，那些女人还不都扑上来，甩都甩不脱……”
许伯炜眉心紧皱，神情却有些落寞。他将书放在一边，不愿再听母亲的唠叨，一言不发的提着行李就走。许太太见他转身就走，气得将手里的麻将牌都摔开，哀哀凄凄的哭道：“我辛苦生他养他，到头来就是给我气受的……”
倒是一旁的陪房，叹道：“大少爷自小就是这样一个脾气，夫人劝是劝不住的。”
这次许太太的态度却很坚决，拭了眼泪，道：“不管劝不劝得住，这次我也不能任他胡来。我这是救他，都说东洋人要打过来了，我怎么能让他去冒这个险！阿四，你过几天再帮我去把邱太太请过来。”
舅太太笑着应了声，心里却想那位邱太太近来似乎投资颇丰，脾气也见长哩。哪里是这样好请的。
许伯炜出了许公馆，家里的司机得了吩咐，不敢开车送他。许伯炜也不在乎，自去搭了电车。他买了今日去南昌的车票，国民政府在南昌建立了“远东第一”的飞机场，航空署亦在此设立。
即将离开上海的许伯炜心情有些低落，倒不是因为母亲的缘故。而是他自那日给了曼璐方胜后，每日都会去霞飞路的马尔赛咖啡馆等她。他并不是初次恋爱的懵懂少年。但这次的感觉却似乎有些不同。曼璐和那些女人给他的感觉不一样。他不迷恋女人青春的身体，却更倾心于她身上那种惹人怜惜的倔强。他记得教堂两排白蜡烛后的清丽容颜，惦念她在夜风里摩挲胳膊时故作坚强的含泪笑容，难忘揽着她的腰肢跳舞时那一刻的怦然心动。
许伯炜知道自己一向是讨女孩子欢喜的，可曼璐却不喜欢他。
他不免颇是灰心的开导自己，他既已参军，便是志定马革裹尸，何惜此身。谈恋爱是不合时宜且不负责任的。况且他以后都会在南昌训练，等闲不会再回上海，也不应该对曼璐有任何的表白。
上海因有各国租界的缘故，少有身着国民政府军装的军人出现，许伯炜一身笔挺军绿色呢子大衣，格外惹眼。飞行员是国民军队的佼佼者，能够嫁给飞行员是多少懵懂少女的梦想。况且他生得高大英俊，一身军装更显得英气勃勃。电车上后排的几个女学生都偷偷把目光凝着在他身上。她们窃窃私语，又暗地里觉得他严肃沉郁的样子简直可以媲美电影画报上的明星。蓦然见他叼起卷烟，抬头看向窗外时，原本忧郁的眼神微是一亮，转身就下了电车。几个女生又不免大是失望的叹起了气。
电车铛铛开到了霞飞路上，许伯炜快步跳下电车。此刻，对面相反方向的电车也将将到站，一群人熙熙攘攘的下了电车。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忽明忽亮，人来人往，显得马路顿时拥挤起来。许伯炜从人群中挤过去，只看到一个纤细的倩影上了对面的电车，可等他疾步穿过人群，对面的电车早已经启动。
许伯炜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他今日就要离开上海了，原本也已经不抱希望了……心里却有个声音想要确认一下，他快步走进路边的马尔赛咖啡馆。西崽正端着一杯咖啡，一见到他，不由扶额道：“天，密斯顾刚刚走。我刚刚还把那些电影票给了她。”
西崽指了指玻璃窗边的三号桌，就见桌上散着几枚粉红色的方胜。
西崽的脸上很是遗憾，觉得这两人的错过颇合了那句老话，有缘无分。可许伯炜却不这么想，她来过，那就比什么都好。他看着那几枚方胜，蓦然想起他曾读过的一首诗。
喜欢是什么感觉？
就是骨头里满是泡泡。
是泡泡都会散的。
可是它不断冒出来。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二十二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