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天阁琐记》信尘

4、孙俑的花妖

　　1

　　第一次接触到孙俑，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我出去游玩，一边摆摊算命，一边四处云游，孙俑就是我在算命时遇到的。
　　他身上妖气朦胧，说话又吞吞吐吐，多半是家中沾染了妖物，果然三两句下来，他对我五体投地，央求我去他家收妖。

　　恰逢我那日无聊，便随他去了他家。

　　一进他家，他便大呼小叫起来：“怎么可能？我出门时这里还乱糟糟的！”
　　他家整洁如新，处处都干净整齐，看这仗势，再看看他的反应，这小伙子，多半是被哪个多情的妖精看上了。

　　把他支出他家，一番寻找盘问，窗台上一只小小的花妖现出了原形。
　　那是一个柔弱娇羞的女孩，与我相谈不过数句便跪伏在地，道自己是真心爱孙俑，今后再不会扰乱他的生活。
　　我看那花妖可怜，也无害人之心，便放了她一条生路。

　　临行之时，我放心不下，用法力化了几段木头，告诉他，若哪日遇到困难，便烧掉那木头，我便会出现。

　　转日我辞去，至今已十数年，昨日突然惊醒，想起了此事。

　　转头看向木堂，代表孙俑的那根木头已经化为了一捧黑色的灰烬。

　　2

　　第二次看见孙俑是在我看到那木头燃烧之后。

　　我赶到了他家，看到了他垂死的母亲。

　　孙俑面目上的妖气更重了，那花妖寄居的花朵仍未枯萎。

　　“救救我母亲……”孙俑已经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抱着头，头埋得很低。
　　可我没有理他，径直走向了那花盆，拿起来向地上摔去。

　　“啊，不要！”孙俑一把夺过那花盆，紧紧地抱在怀里。
　　“不要？你果然已经知道了那花妖的事？”我盯着他，他点点头。
　　那花妖也冲了出来，抱住孙俑。

　　“你可知你母亲为何病重？”我问孙俑。
　　“不知……”
　　“就是因为她！”我指向那花妖，“她的妖气与你无害，但你母亲身弱体虚，如何受得了？”
　　那花妖睁大了眼睛，不知所措。孙俑也吃了一惊，但他没有推开那花妖，反而抱得更紧。

　　我看着这对眷侣，人妖殊途，何苦。

　　“……神仙！”孙俑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我母亲，可还有救？”
　　“有，”我抛下一句，“千年的草木成精。”

　　孙俑听了这话，更是紧紧揽过那花妖，生怕有人夺了他。
　　我见状更道一声何苦：“别那么紧张，那孩子不过修行百年，能化成人形已算不易，下不了药的。”

　　说罢，我便转身离去，那花妖与孙俑抱头痛哭，引得我心中阵痛。
　　可有时候，不狠心就无法了断一切。

　　3

　　到了晚上，信天阁的门忽被敲响，那花妖走进来，盈盈跪下。

　　“求您赐我帝流浆*。”花妖的头垂得很低，不敢看我，声音却是无比地坚毅。
　　（帝流浆：药石名。一种不吸铁的磁石。道家谓月华精气中含有帝流浆。妖怪们如果吃了它，一夜的修炼相当于吸取日月精华数千年 。）

　　“有了千年修为就可以入药了……你想救他的母亲？”我问。
　　她点点头。

　　“你可想好了，死了，就活不过来了。”
　　她咬着唇，用力地点点头。

　　唉，我轻叹一声：“半林，来活了，拿张纸来。”
　　花妖拿起笔，在纸上写得龙飞凤舞，眼泪一滴滴落下来，洇湿了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信天阁所藏的秘密集成的册中，有的染上了血，有的滴上了泪。每一张纸，拿出来都是一段爱恨情愁。

　　我将盛着帝流浆的木头交予她。

　　她竟面露欣喜：“我可以救她了，孙俑不会伤心了……”

　　世上有人为爱哭，有人为恨泪，但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有一只花妖，为了自己的死亡喜极而泣。

　　自那之后，我就再未见过孙俑，再未见过那花妖。

　　只有那承载着秘密的纸，还在信天阁的书房里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