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段旧香》pumpinksoup

6、章六

　　浑噩时张开眼依旧在小笼之中，但周围僧人皆无踪，我抬头望天，黑云滚滚压迫在楼宇之上。
　　日华被阴云所蔽，飞沙走石，死气笼罩。铁笼坚固无法遁逃，只见锦衣华耶向我而来，与他一起八九百年，头一回见着他少年模样，十三四岁，如青莲清水生长般纯净。他修长的手为我打开笼子又脱困于铁链。

　　“你快走吧，这里将有大祸。”他的声音是变声时的沙哑，不知觉中，如此亲切，我相视而笑。他出神看我。

　　“你可知道那只麒麟何在？” 我问，思量后他颔首，随即便道：“和我来。”

　　我便爬出笼子紧跟他后，这蔽日黑云压下，有惊雷在其中翻滚，屋梁上各种法器发出共鸣之声，克的我头晕。一下跪在地上，我的白发如雪，他绸子衣襟下露出半截皮靴，抬首，瞧不清的背光面容放佛带着对我的怜悯。似如我如乞，你如帝君，凭什么，恍惚间，我双眼充血，凭什么。

　　“你怎么了？”他慌张的问，万顷天际黑云滚滚，恍惚间想到如果我杀你于此，你变回华耶，将待我如何处置？会不会再对我置之千年，再回身而去。

　　三千烦恼，我隔着自己的发看你，而这下世的你如同见到怪物般回望着我红色的眼。

　　忽的，连嗖一声都没听的清，一道金光便没入我胸腔，魂体开出破洞，魂气四泄。

　　“你！为何伤它。”华耶对那出手的僧人说道。
　　“芳殿下不知此物或极恶，且不可当玩物。”
　　华耶语塞，有些气愤又有些无奈的看着那僧人。
　　“眼下这里被恶鬼围剿，它魂灵带着灵气必定为众鬼所食，不如就放了它，让它有条生路。”
　　“殿下善良，但贫僧觉得殿下还是管好自己的事，它原本就是死物，又何来生路。”

　　锦衣双袖中，芳殿下双手握拳，笔挺的身影和在风中被吹起的青丝，那幽绿色的羽冠将黑发束起，发在风中飞扬却不凌乱。他眉峰轻皱，黑水晶般的眸子坚毅而淡薄。

　　“依小僧看，殿下还是会招风殿中念经修心最好，就像殿下这十年来做的一般。”
　　人世之人最会仗势欺人，这和尚虽有那几年道行，又何尝不是狗仗人势？

　　我抬手，强行突破体内丹元中精气，聚集在指间，顿时，强光闪耀，待那和尚察觉，我早于那道兽灵之气似箭般发射，从他身体一直打穿几房禅房。那和尚扑地，血在泥土上很快被吸收无踪，只有草叶上点点血迹。

　　芳殿下回身看我，眼里有些震惊。我失力。倾斜在笼子上，喘气着看他。

　　“为何杀人？”

　　“因果报应，他伤我，我便伤他。”我直笔笔的看他的眼。

　　芳殿下竟有些难过的蹲下身，将在我嘴里的发丝拿出，然后似想说什么，终究没有。

　　半时，前院已经发出激烈的打斗声，芳殿下将我扶起，一路领我到山腰殿，开阔的瑶台将雪山景致尽收眼底。众鬼哀嚎，那方丈带着众僧在大宝殿中唱响梵文，一众护院罗汉从壁画之中现行，眼下正正邪交缠着。

　　“麒麟在何处？”我急问。
　　芳殿下指着诵经楼，便搀扶我过去。阁楼里分明经历了打斗，好几处柱子岌岌可危，一厅堂。红发碧眼的男子踩着圣君的肩膀，圣君是人样，满身是伤。我叫出口的同时，双手结印，挥出法力击打于红发男子身上，那男子回头看我闪过十分讶异的眼神，却画出一道隔壁，将我之武灵挡去。

　　期间，芳殿下在我身边，用袖子挡住武灵散去时的光，圣君看我道：“快快带他走，去南国找景非璟！且保住他之性命！”

　　说罢，圣君化身麒麟，同人一般高，试图将红发男子压住，却被其所压制，我又要出手，只听他道：“快走!”

　　此时耳边众僧所唱心经之声大躁，巨大的风声，屋舍房梁坍塌，我抱着芳殿下，此时他身量不如我高，便被我揉进怀中，双眼一黑，知觉风神庙扩张出强大灵界，我们却被飓风刮走，不知几时，抱着芳殿下的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飘落在地上。

　　我感到撑起身体的手下热热的颗粒，睁眼一瞧却是黄色的沙子，待抬眼，一片沙漠在眼前连着天际的一段蓝色，白衣飘飘混着黑发。

　　“你可还好？”

　　回身过去，芳殿下亦刚醒来在我身侧。想起圣君说的话，还未开口便听他说：“鬼兄，你我有缘，那麒麟说让我们去南国找那景非璟正和我意，你若愿助我再好不过。”

　　我想也不想便应道：“好。”

　　说罢，他便扶起自己的衣襟而走，少年身姿英挺。我举起手将残剩兽灵于手上，越积越大，似乎已经瞧见他被我杀死后血沾衣襟的模样，不和为何，心口被僧人所伤的地方开始作疼。许久，我终将手放下散去灵力。

　　看着芳殿下的背影，跟随着走，心下不知能有几时如此。

　　他还是那个华耶，沧海千秋，当日碧云天海青蓝，于麝月宫下之笑靥，一如最后，我乘在车轿去龙海时回首见的笑意，温和单薄的撕心裂肺。

　　不知哪位佛祖定的轮回，此回若不再那番持宠而骄你会不会不再离我而去。

　　走了半柱香时间，芳殿下倒地，我上前，只见他腹部有处血洞，大概是被四射灵气所伤，竟然忍到如此，脆弱如此。抿着的唇藕粉色而泛白。将他背起，有些吃重，不过没有关系。

　　心竟然愉悦起来。

　　千年之前，大敌当前，天庭动荡纷乱，华耶的毅力，疲惫，众神之望，我知道华耶君的责任以及华耶正真的梦想。一个单薄而似水流长温柔的神祗又如何担负起那天神之首的名号。那些都是假的。

　　有多少次，我想对那些诸神佛魔说，华耶不过想看日升月落，倾听海潮，别再将那些虚名功劳一并扣在他肩上。只是，众神冷漠，他们悲怜的看着我，我不是畜生，尽管我是兽，却有心，而你们呢？质问苍穹上的众神，厌恶他们的眼神，别忘了，我也是上古神兽，被你们当作畜生的我，双手穿过天帝身体，捏爆元丹，那人如同慈父般看我，他说华耶之生之死，皆有苍天而定。煞是，神之陨时，天地皆被暗云遮蔽。

　　天地不仁，痴人梦蝶。

　　沙漠万里，黄沙满天，有客栈，叫草木酒肆，在满世界黄色里长出几株绿色草叶，几匹马儿在厩里，两层楼的木屋倒也过得去。

　　“小哥两位？” 店家问，我点头。他的伤有些重，我自顾取些魂石，却已经不多，做成丸药放入他嘴里。待见到他脸色好转便放下心来。不知这回他会不会生气？

　　我看着自己灵魄上的伤痕觉不出疼感，不如头一次，疼得我翻了太上老君的炉子找解痛丹丸，那时还小，崇霄那魔头说我是太有胆量，拿自己魂石出来比那凡人拿银子吃饭还容易。我对崇霄说若不是你将他打伤我也不止于此，那时他花了大把魔攻把我魂石修复，天界也得个几百年安宁。华耶以为我与那魔头私交，便不再理我，花了几百年功夫才好声劝回华耶看我一眼。他不知，烛龙内丹不过拳头大的东西，便是我魂灵之石，若他没有下世，便可看见如今在我魂魄里的内丹只有指甲片的大小，还勉强撑着这具魂体，我自己都不知还能走多久，知觉着漫漫仙路，怕他寂寞。

　　你会寂寞吗，我撇过头去，在他睁眼之际。

　　“我睡久了，劳烦了鬼兄。”

　　芳殿下下了床，欲倒水，那壶却是空的。

　　“这里喝水，一锭银子一口，还不知芳殿下有多少钱？”

　　他面色尴尬，道：“我寄住于风神庙许久，未能有银子。”

　　我叹口气。大漠中有城，名曰南吕，塞外人家也有是中原迁移，则有祭祀的习惯，芳殿下与我找了许久总算在一小户人家门口找到些烧化的供奉。我拿了便有气力将石头变成银子，给他找了棚子点些水和馒头，待他有些羞愧时，我正为他清洗好了碗倒了水推置他面前。

　　他也不挑，喝了凉茶又吃了馒头。

　　茶棚子里聚集鱼龙混杂，一客官说自从北国搞鬼怪以来，南国就封了城门，请了四尊大辟邪在交接口上镇着邪魔，如何如何。

　　“芳殿下为何想去南国？”
　　“我南国如今被妖姬昏君所控，而北国国力又不如南国，想北国君主定会借此时机而招收因惧怕鬼怪的百姓而曾强国力，我此去便再献上一大礼，要他助我夺位。”

　　我不吃惊芳殿下这样坦承不公的告诉我，原本想华耶这样的人就从来是坦诚的，因为华耶这样的人太骄傲，他们太不屑于遮掩。

　　又听闻一人说起那黄沙之中有做城池，只在起风时出现，到哪风平之时消失无踪。最近有好些水源枯竭，人流涌动，频频撞上这鬼城，便有人口消失。沙漠之族欲迁移，希望躲开这灾难。所以这片沙漠很快会变成无人之地。

　　闻言，芳殿下皱眉。

　　我知他心意，于是离开了茶棚子，便和他往沙漠族长的居所。此时已经是黄昏，我们搭乘山羊车叮叮当当的过了几里地，我有些疲惫的趴在草堆上，他坐的笔直为我挡去了黄昏的余光，于是，短暂的行程上，我做了一个一千年以来最温馨的梦。

　　抵达时，大漠上已经燃起火把，等在营地前报上了名不一会就有下人带我们入帐里。族长是个结实而高大的汉人。

　　席上有酒有肉。

　　“壮士，你所之言我能明白，我一族亦不想迁移，只是进来撞鬼又遇水源枯竭，除了搬迁我想不出二法。”

　　“若我能为找出鬼城又开发新水源又如何？”

　　“那我族之人必当感激，待来日壮士有所需之时必定感谢。”

　　“那好，还请组长给我几日。”

　　“三日，三日后便是黄沙之地的风暴月，我们若要走便必须在那之前。”

　　芳殿下思量后点头，“也罢，就三日，到时在下竭力做到，若不成也是天意了。”

　　席后，族长让人带我和芳殿下去了另一帐。

　　欲问他从何做起。华耶却向我说道今晚便要夜探鬼城

　　我点头，竟然有些期待。

　　少年江湖，何时忘了许久许久以前的自己是那么渴望能在这尘世仗剑江湖儿女情长一凡，总被华耶所不屑，如今，可否算是你应了一次我的梦？

　　尽管脱去着梦境花月的现实中，早就缘断人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