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光阴》蓬蒿客

5、滂沱雨，无底涧

　　得知你和景染的事情后，我有相当长的时间都没法同你像以往一样说话，还刻意别开了脸不去看你。
　　哪怕你的笑容，比从前还要甜蜜，仿佛让阳光给照得通透，发出亮光来。
　　偶尔晚自习坐在台上代替老师照管纪律，恰好瞄到你抬起的脸，还朝着我做出一些滑稽可笑的动作，我却只当看不见。
　　我到底，在闹什么别扭呢？
　　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但你的眼里、心里，全都填满了景染的影子。
　　两个人，无时无刻不是黏在一起，一起下楼吃饭，一起牵着手回家。
　　而我，没让你全然抛在脑后，是否也该稍感庆幸？可我这算什么呢。
　　“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我却始终不能，留姓名……”
　　为了我自己，我理所应当的，应当与你保持距离。似乎你也有同样的想法，渐渐与我一天天疏远了。
　　啊哈，我们不是根本没真正亲近过么。疏远跟亲近，也就是退了几步的距离。

　　偏偏几步的距离，就是一道比我亲手划下的那道还要深的几乎不可见底的鸿沟。
　　不止是你哦，你手里牵着的那个女孩，她，也在防着我。

　　景染她，同样是让我看不透的人。
　　我曾与她做了许久的同桌，不可谓不和睦，不可谓不知心。彼此之间，几乎无话不谈。我喜欢她俏皮的模样和活泼的个性，也乐意随时为她解忧。她也了解我的心思，知道我对你的难以割舍，某次开玩笑地拿红色的水性笔涂着剪出来桃心，嘴里说着要送给你。吓得我连连摆手，脸色苍白。她才笑眯眯地说：“吓你的，我才不会送给他呢。”
　　她从没向我表露过多少喜欢你的意思，而满腹心事的我也只是隐隐艳羡着她，只因我每每无法理解你的那些举动，她却一下子就读出了你的想法，与你那般默契合拍。
　　你们打过许多的赌吧。我就记得一个，说是要在高三考近前十，办不到的话就要在楼道大喊自己是猪。
　　结果，你们都做到了呢。
　　刚好打了个平手。
　　她那撒娇时软软的声调，捉弄后俏皮的坏笑，修了齐肩短发的俏丽模样，即使不曾刻意回想，却还能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眉目如画，唇红齿白，如斯佳人。
　　那样鲜活的跳跃着的生命，叫人挪不开眼睛。
　　现在的你，就算把我的样子忘了个干净，也没法轻易将她忘怀吧。
　　几年后偶然看到你的日志，还能发现那样的字句：“竟也想到内心深处的景染，以及那些再也回不去的美好时光。”
　　果然，她就这般藏在你的内心深处，从不曾割舍，从不忍轻弃。
　　我竟对着屏幕笑了，似乎是在笑自己傻，从来看不清。
　　一直就是个傻子。除了做一些个虚无的幻梦，什么都不会。

　　等到毕业之后很久，我才真正意识到她对我隐隐的疏远与抵制。
　　当然，此前我也一直刻意避开她，觉得尴尬，不知该怎么相处才好。
　　她亦是许久不曾同我搭过话。
　　在我尚且毫无察觉之时，她早已删去了我的号码，将我从她的世界彻底推出去，还一度暗示身边的朋友与我保持距离。
　　哪怕过去那么多时光，那种下的芥蒂都没能完全拔除，说话间总有几分顾忌。不再是初见时志趣相投、言笑晏晏的好友。
　　可我分明什么也没做。
　　根本就不是我的错，我却受到了惩罚呢。
　　又或许，依旧奢望呆在你身旁，这念头本身就是罪恶的，根本不该再继续保留。
　　既然你们共同导演了这残酷的驱逐给我，我只能接受。
　　对呢，是接受，而不是成全。
　　你们，从不需要我给个成全。
　　倒是你，某次我隔着人说着玩笑话，要祝福某某，你却兴头头地问我：“那我跟景染呢？你祝不祝福我们？”
　　我的回应来得过于勉强，甚至敷衍：“是么，那我祝福你。”
　　原来，你们还缺我一声祝福，虽然我并不想给。
　　可，只要你说的，我就信。
　　既然祝福给你现在的幸福锦上添花，我便祝你们情深似海、永不分离。

　　你看，我何时成为你们的阻碍了。
　　不是一直都很有自觉地缩在一旁么。
　　但为什么，为什么人总是变得那么快呢。往往超乎预料。
　　仿佛转个背，就是沧海桑田了。

　　玖怛，你要同她甜蜜热恋，就恋着你的去啊。为什么非要走到这一步，将所有人的生活彻彻底底地打乱了。
　　高三，那年班里有两颗不安定的“炸弹”。一颗是喜怒无常的阿慧，另一颗，是你。

　　阿恬曾有相当长一段时间，跟我讨论你们的事。我不能说不心痛，感觉每个字都是钻到心里的刺。却偏偏要逞强，硬撑着让她给我讲。
　　随着她的话语，在我眼前，仿佛出现了笑着闹着的你们。
　　年轻的脸，容颜美好，性格十足的相像，不可谓不相契。可也因为太像，摩擦也是有的。个性都太强，争起来谁也不肯让谁。恋着的时候，却说了许多句“分手”。
　　我是没有谈过恋爱的，并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恋爱中人的通病。
　　在恋爱里彼此折磨着，折磨却也甜蜜。甩掉了手，再牵回来的时候，一定会更用力吧。
　　这时候，你说了“爱”这个字。
　　玖怛，你对爱是怎么理解的？跟我们想的，是不是一样呢。
　　我们总觉得，喜欢或许只是一种懵懂的朦胧的心情，两个人，手牵手好像就能走到尽头。爱，却是一种承诺，代表了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再动摇，必将竭尽全力为对方撑起一方天空，将自己的整颗心完完全全地，奉献给对方，不容一处死角。
　　这样的事，过于年轻的我们，还做不到吧。
　　但我看到了，看到你尽心地维护着自己心爱的人。
　　这本没有错。

　　可是太多的争执、过重的压力，还有周遭空气的干燥，渐渐将你原本温和的脾气变作暴戾的模样。
　　我几时见过你真正对人拳脚相向呢。但是高三的末尾，真的看见了太多。
　　东骋他当时可是你最好的朋友呢，你竟也舍得往那张脸上甩过去一巴掌。下得那么重的手。
　　脾气好的东骋，只是默默地走出了教室。
　　事后你也是后悔的吧。
　　而另一回呢，那个坐在你后排的女孩子，同你相谈甚欢。却为了什么争执起来，她举着小纸筒打你，你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竟然夺过纸筒狠狠地回击，嘴里还嚷着：“打！打！让你打！”
　　阳光吻过的脸，那时，几乎是狰狞的。
　　恐惧紧紧攫住了我的心。
　　我那么害怕，害怕看到你的变化，害怕……你的拳头有一天也会落到我的身上。
　　这种事情并没有发生，却落在了唯一陪着我的阿恬身上。
　　阿恬她对你多少是不满的，虽然到底有什么过节，我也知之甚少。
　　你对景染的过分维护，还有对东骋所做的事情，都让阿恬大为不爽，甚至也开口说出了某些出格的话语。
　　你出手伤了她，伤了她呢。
　　重重的一脚，让她直接冲出了教室。
　　班里立马乱了套，像一锅沸腾的热水。追人的，争相询问的，吵成一片。
　　不得不协助老师维持纪律的我，却只能悲哀地呆在原地，连事情的起因都不曾知晓。
　　“玖怛……玖怛这样的人，哪里配动阿恬一根手指头……哪里配……”放学后，我一个人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垂着头，牙齿紧紧咬住下唇，磕磕巴巴地说出了这句话。
　　眼泪，从腮边缓缓滑过，滴在了桌面。
　　其实那时候，我就没法再喜欢你了。
　　若是真的喜欢，怎么舍得说对方一句坏话？即使说了，心底也会暗暗辩解着：不是这样的，并不是有意这么说的。
　　我却异常坚定地在心底重复，还毫不犹豫地站在了阿恬那边，同她一起“仇视”着你和景染。
　　尽管心都撕裂了碎片，我没有后悔过。
　　我只有阿恬，只有阿恬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
　　你曾拿这首诗问我，这到底算不算情诗，又表的是个什么意。
　　那时候，我是这么给你细细解释的：“人生如果永远都像第一次见面相识的模样就好了，就不会有以后的悲欢离合，起起落落。这首诗的后一句，是‘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说明人心是会变的。要想不改初心，几乎是办不到的。但还是希望，永远都能停留在初见那一刻。”
　　你顿了顿，仿佛恍然大悟：“那么，这应该是拒绝别人的意思咯。我明白了。”
　　我深表无奈，恨恨地说：“你个自恋狂，又在想什么呢。”
　　“以后用上这样的诗，多方便。”你自顾自大笑起来。

　　哪，如果人生真的只如初见就好了，时常我也会这么想。
　　彼年夏末，你我初见，而后流年不转，时光不变，还一如从前。
　　你还是那个爱打篮球穿着金色衬衫笑容温暖的“大蒜头”玖怛，我依旧是沉默寡言、专心看书、心怀梦想的傻瓜林沥。
　　也许我们不会有交集，不会那么熟络，也没有所谓的喜欢与不喜欢。
　　但是就停在那年那刻，已经很美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