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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江山美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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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清晨,阴霾了一夜的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绵绵长长,剪不断理还乱。整个上海浸泡在淫雨中,昏天暗地,白日黑夜分不清;下水道不通畅的街巷里泛起了一层积水,里面漂浮着积攒在路边的垃圾,雨水的清凉中混杂着垃圾的腥臭味,就像一个涂抹着浓烈香水的丑陋女人,令人想呕吐。
桑桑坐在卧室窗前,傻愣愣地仰望着窗外灰沉沉的天空,看着雨水顺着窗户玻璃一条条蜿蜒流下。
窗外,楼下,草坪上还有别墅周围,江海帮上千子弟密密麻麻列阵,冒雨站岗,个个神色凝重忧虑。没有任何消息,就是最坏的消息,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紧张敏感,最怕听到类似开枪的声响。
经过昨夜一场热血沸腾,大家渐渐冷静下来了:上警局干架绝对不是真正的解决办法,如果江楚门因此被杀,这才是最无可挽回的失败;事实上,他们还应该保护警局,不被其他□□趁机离间。
可是堂堂江海帮,难道连这么小小一关都过不了吗?
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江家通过其他方式斡旋,和平解决——江家绝对不是靠打打杀杀才在上海滩站稳脚跟的,能否保全大公子安然无恙,就是最好的证明。
倘若事败,就算江胜彪健在,人心离散,江海帮只能走下坡路了——连继承人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第一青帮的地位。
可是江胜彪的斡旋,却至今没有任何进展。
一夜未睡,又在窗前坐了大半个上午发呆的桑桑,不得不站了起来。她似乎想通了什么问题,突然长长地呼了口气,然后坐到了梳妆台前。她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面无血色,泪痕斑斑,眼睛浮肿。昨夜的突变对她来说是一个迄今为止最沉重的打击,十八岁的她居然显得憔悴了一点。可是事情还没有结束,她还不能倒下或者撒娇或者抱怨,何况,能让她躺在怀里打滚撒娇抱怨的男人,此刻身陷囹圄。
她爱他,所以不能倒。
桑桑定定神,开始仔细地对镜梳妆。
半个小时后,她款款下楼,让聚集在客厅里的人们吓了一跳。
桑桑不仅画了精致的妆容,还特意挑选了令她曲线毕现的一件粉紫色桑蚕丝绣花旗袍,配上镶金碧玉簪子,又是个美轮美奂的小仙女了。
可是这种时候,合适吗?
不等别人发问,桑桑自己开口说,“公公,我要去一趟警局,看看楚门。”
江胜彪极为紧张,“媳妇儿,你还是别去了,免得刺激安清牧那条疯狗。我会继续找南京方面救楚门的。”
“不,我必须去。公公你放心,我不会做什么的。”桑桑不顾劝阻,坚持出门去。
福特车刚开出别墅大门,一群等候已久的报刊记者们立刻围拢上来,不让汽车前行,纷纷要求采访她对丈夫被捕的看法。
桑桑沉下了脸,对周围放哨的江海帮子弟说,“把他们全拦下。今天谁敢阻拦我耽搁我,我就遇佛杀佛,遇神杀神。”说完,让司机老陈加速开车,谁挡道就直接撵过去。
记者们没想到平日里和气可爱的少夫人今天如此发狠,被她吓住了,赶紧让开了路。
于是福特车畅通无阻地,一路开到了警察局。
一到警局,在那里守候的江海帮子弟立刻和她打招呼问候,静止了许久的人群再次小小骚动,以至于警局内狙击手的长枪枪管又伸出来了。他们背后的安清牧也探出身子来张望,看到是她来了,很是迷惑,不知道她来干什么。
“江海帮一律退后!”警局的哨兵厉声喝道。
江海帮的人不能踏入警局半步,否则安清牧会先枪杀了楚门。所有人都知道这条警戒命令,于是不敢再靠前。可是桑桑却昂首挺胸朝前走了过去。
“退后!”安清牧亲自威胁她了。
桑桑仰起头,“可我是来报案的。警局规定,现在不能报别的案了吗?”
这个时候了,还报什么别的案子啊。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但困在警局里的老付却看到了一线生机,或许能让油盐不进的安清牧略微松动一下,于是立刻怂恿安清牧答应让她进来。
“警局没规定不准来报案的。”老付一本正经地说,“这是公民权利,你没有理由拒绝她进来的。你不是最喜欢按照规矩办事吗?”
安清牧是喜欢按照规矩办事,可这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或许他觉得桑桑一介弱女子也抢不走楚门,或许他守候了一天一夜,脑筋转不过弯来,反正他被老付一怂恿,嘴一松就答应让桑桑进来了。
一看到桑桑顺利进来了,老付就松了口气,忙不迭地迎上去,“少夫人,来,坐坐坐,和安副局长好好谈谈。”
安清牧板起脸,“谈什么谈,想报案就报。来,记录。”
“哦,我肚子有点痛,我去上个厕所。”老付一边说一边就溜到走廊上去了。其他几个警员纷纷效仿,脚底抹油溜走了。
于是警局的接待大厅里,只剩下了安清牧和桑桑面对面。
“快点说,报什么案?”安清牧不耐烦了。
桑桑慢慢挠着脑袋,“我,我们家里,其实小案子蛮多的。比如,昨天,小花猫不见了。然后,前几天,有个女佣的一朵红绒花丢了。还有,我的钱匣子里的钱,好像少得特别快,也许有人偷了吧——”
“这些毫无根据鸡毛蒜皮的事情统统不备案!”安清牧打断了她的话,“啪”地合上报案记录本,手一指门外,“出去!”
桑桑不动,直直地盯着他。
“出去!”安清牧面无表情,“我知道你想来干什么。可是只要我在这里,就绝对不会徇私枉法。江楚门关押在地下密室,一日不审判,你一日见不到他。钥匙只有我才有。谁也别想进去!”
桑桑还是不说话,转身去关门关窗,又把窗帘都拉了下来,把走廊上的警员和狙击枪手们全都隔绝在外。
安清牧警觉起来,“你想干什么?”
“我想和你做个交易。”桑桑说。
安清牧冷笑,“任何条件都别想交换江楚门的命。”
“如果,是我自己呢?”桑桑问。
安清牧愣了一下。
桑桑开始解旗袍的盘扣,拉开衣襟,露出洁白柔嫩的胸脯。
“你住手!“安清牧大吼一声,”别以为凭借自己的身体就能换回他。你当我是百乐门那些醉生梦死的纨绔子弟吗?”
桑桑深吸一口气,“我不仅仅用身体来换,还有我下半辈子的命运——如果你肯放过楚门,我就义无反顾地和他离婚,跟你走。”
这个条件让安清牧沉默了,他似乎在思考,或许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哦,你说过,我和楚门没有去民政部门领过结婚证,所以我们是‘非法同居’,那么我都不需要和他离婚,直接离开他就可以了。”
她走上前,伸出柔软的双手,握住了安清牧一只带着白手套的手,轻声细语,深情款款,“那次你拿着火油钻石戒指来百乐门质问我时,你说过,如果我愿意跟随你,你也愿意为了我得罪江海帮,无怨无悔地带我亡命天涯。你,还记得吗?”
她拉着安清牧的手,按到了自己的胸口。
那柔软的肌肤,弹性的诱惑,只是隔绝着一层薄薄的衣料,这种触感从手心一路传达到大脑,像高压电流直击身体最深处。
可是安清牧瞬间抽回了自己的手,冷冷地问,“那你的心呢?你的心,也会跟着我亡命天涯吗?”
不等桑桑回答,他呵呵讥笑起来,“想不到,你真的爱他,而且爱得这么深。”
“我以后也会爱你的。”桑桑还在努力争取,“你也是个好男人,对我一往情深,我以后也会慢慢爱上你,忘掉他的。”
“你撒谎!!!”安清牧提高了几倍的声音对着她大吼。
“你撒谎!”安清牧指着她,沮丧而失望地摇头,“你心里没我—没我—没我!”
“这到底有什么区别?”桑桑沉不住气了,“你到底要我什么?身体,一辈子,还不够吗?”
“不够,不够!”安清牧走上前来,一把掐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捧到自己眼前,冷静的双眸中已经燃烧起了浓烈的嫉妒和爱恨交加,“看着我,你看着我。我要你这辈子只记得我一个人,像个白痴一样只爱我一个人!!!”
“我做不到!!!”桑桑终于忍不住,对着他的脸吼回去了。
“哈哈哈……”桑桑压抑了很久的情绪爆发了,“你嫉妒了?你终于知道我其实就爱他一个人了?是的,我就是爱他,我可以为了他离开他,为了他跟你一辈子,为了他牺牲自己的身体。我爱他,所以我愿意为他做这些。而你呢,就算得到了我又怎样,我—心—里—根—本—没—有—你!哈哈哈哈……”
她一边狂笑,一边却止不住眼泪流下来,“相爱的人,可以不在一起。只要彼此,都好,朝朝暮暮都会挂念,直到天长地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