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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1 何姓乔姓为谁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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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朝的身世很敏感。
宁静小镇,过了春耕时节,阳光温热,妇人们三五成群,搬着竹凳坐在屋檐下晒太阳,慵懒的眯起眼睛,闲话家常。
大妈们经常逗小孩玩,说阿宝啊,你阿么告诉我你是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你知道吗?随后小孩便是小嘴一垮眼圈含泪的模样,屁颠屁颠跑到阿么面前,委屈地担忧:阿么你快说!快说我不是从垃圾堆里捡的…妇人往往笑得眼泪要出来:宝诶,你哪是垃圾堆里捡的,你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小孩瞬间觉得没了依靠,赖在阿么怀里,哭得惊天动地…
随后哄堂大笑…
阿朝起初也觉得好笑,大人们不爱逗她,她就在一旁静静的自乐,用细棍画圈把蚂蚁困在里面,画了无数个圈后,依旧没人理睬她,她也慢慢地淡了兴致。后来晓事了,再听到类似的玩笑,便挪到别处去玩。
她也知道自己和阿爹长得不像,她是双眼皮,瞳仁和眼白分得极透彻,黑白分明,阿婆说像剔透的琉璃珠子,笑起来还能弯成月牙,而阿爹是单薄的单眼皮,瞳仁是轻微的琥珀色,十分明亮,稍稍眨眼,能开出无数朵桃花来,阿爹是极英俊的,阿朝这么认为,可她却没有遗传到阿爹任意一点。
每每想起这事不由得苦恼,继而又委屈,特别是班上朝夕相处的同学开始知晓些什么的时候,总会有窃窃私语的声音,饶是她没犯一点错误,同学们约定好了似的要远离她,明明都是能叫得出名字的人,却装做不认识,哪怕借块橡皮都让她无从开口,那么清晰的孤立,真的让人难过。
阿朝没见过阿么,听村人说阿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阿朝期许地问过阿婆:那我和阿么长得像么?
阿婆眉头一拧,皱纹爬满了额头:说什么胡话?你不像你阿么像谁?是不是哪个龟孙子又在背后说我们阿朝的闲话了?是谁?看我不剪烂他们的舌头!
阿朝满意的笑,山明水净。
记忆中,阿婆确实是有些凶悍的,兴许是阿公去世的早,她一人带着阿爹,不想受人欺负,而如今这厉害性子用在阿朝身上,定也是不允许任何人说阿朝的不好,在这一点上,阿爹就显得温和多了,不似阿婆的威武,却也能让人心服口服。
何凉眉眼舒缓,暖山暖水:丫头,就这么在意别人的眼光呀?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别人怎么看你那是别人的事,你堵不住他人的嘴巴,那你就做好自己的事好了,别人不理你,大不了你去理别人,你没做错事,他们自然不会再针对你,相信阿爹…
孩子实诚,阿爹说的断然是没错的,虽不能完全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她却日夜的记着,时日久了,无意识中,便养成了那般能忍的性格,不是不觉得委屈,而是委屈过后定会有不同的光景。凭着这点信念,在日后进了明西,那段同样被冷落的日子,便也显得不那么难熬了。
班上同学见她不吵不闹也不生气,安安静静,跟块木头似的,十分不解。可小孩终究是小孩,界限分得不够决绝,偶尔不小心跟她说了一两句话,尴尬过后,见她微笑的回答,也就做了罢。再到后来,等劲头焉了,也就慢慢地也淡了孤立她的心思。
何凉是好阿爹,那阿朝也要是好孩子。
在阿朝还在思考怎样当好这个好孩子时,她的生父母猝不及防的出现在她的世界。
阿朝永远记得那日午后,烈阳蝉鸣和空气中压抑的闷热,记忆太过深刻,让她想起来都会感觉到那日温热的气流。
他们出现的得毫无预兆,一辆黑色轿车突兀的停在门前,走出来两个宛若电视里的高贵人儿。
阿朝停笔抬头,看见两人,一时间惊了眼眸,忘记去擦额上渗出的汗。
那女人很漂亮,五官精致,尤其是一双大眼睛,灿若琉璃。皮肤白皙,身材修长,着一身淡蓝色连衣裙,站在门口,像一只美丽高贵的蝴蝶,那种与生俱来的气质,温婉如水,不张扬不虚浮,真真实实,让阿朝仰望与惊叹。
男人也很高,白衣黑裤,十分干练,身姿挺拔,面容俊朗,高挺的鼻梁勾勒出刚毅的线条,看他浑身都散发刚正不阿着的气息,有些摄人,阿朝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
他们就这样一里一外的对视着,良久,陈倚佟终于忍不住泪水湿了眼眶。
原来还有个孩子,在她不知道的角落,没有脱离血肉的交融,默默地生长着,十三年来,她无从知晓,亦不曾见证…
看到女人哭,阿朝也想哭。
这个女人长着好看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明剔透,让她觉得熟悉,而这种从未有过的熟悉,恰恰让她想要逃离。
陈倚佟颤抖地手要抚上阿朝的头,却被阿朝不着声色地躲开了,眼里却第一次有了戒备和抗拒。不等他们开口,阿朝几乎是摸爬打滚的去找她阿爹。
她是个温顺的姑娘,怯懦的,带着细微的执着,看上去便以为是坚强。
自懂事起,心情不好时便会在屋后的柚子树下蹲一会,膝盖手头叠在一起放空,那时候不只一次想过她的亲生父母长什么样子,高矮胖瘦,到底会是什么样?如今,终于见到了,却忘了该怎么面对,笑着哭着都不合适,心里却着实委屈得很。
他们谈话时,阿朝躲在门后面,从门缝里刚好看到了阿爹凝重的神情。
他们的来意很明确,接她回B城,那个真正属于她的家。
何凉不肯做出让步,性情温和的人头一次有了些怒意:如今我妈已经过世,阿朝的监护人是我,我有权决定她的去留,最主要还是为孩子着想,你们不了解她的性格,她需要一个合适的环境,她本就不是一个好争的人…你们给的所谓的好环境却不一定是适合她…
乔安礼沉默了片刻,沉声到:何先生,我知道你站在孩子现在的角度来看问题,你说得都很对,但有二点不知你认不认同,第一,我们是孩子的父母这是事实,接她回去由我们教育本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孩子已经离开我们十三年了,不能再让这个时间延长,第二,据我所知你现在是一个人带着她,唯一的谋生方式就是一间小卖店,至于这里的学校,学风实在堪忧,没有一个健全的环境,她的性格让我们十分担心的,这是我的孩子,我不能看着不管,请你理解…
乔安礼和陈倚佟算是真正明理的人,凭着他们的权势,若铁了心要阿朝回去,有的是办法,可孩子毕竟有十三岁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他们并不想给孩子任何负担,若是她暂时不能接受,他们会给她时间。
最终,决定权落在阿朝身上。
阿朝还记得九岁那年,阿婆去世的那一天,何凉跪在地上守了一夜的灵,邻居们让阿朝把她爹叫去休息,阿朝望着一动不动的阿爹,心里疼极了,哭着说:阿爹…没了阿么,阿朝也…没了阿么,但阿朝…还有阿爹…阿爹也有阿朝…像绕口令似的和着眼泪一起囫囵说完,何凉脸上终有了些动容。
所以在她做选择的时候,她还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何凉。
后来,乔二冷眼问起她,有没有后悔过?
阿朝笑得艰难,想说没有,眼泪却比话先跑出来,乔二看着也不好受,眉宇微皱,灿若星辰的眸里盛了痛楚,诺诺的,别过头去。
她想说她是没有后悔的,对她来说,何家是她的家,何凉是她的阿爹,可是若知道最后的结局还是逃脱不了命运的安排,那么当时,她应该选择勇敢一点,放下细微的成见,去抓住他们手,紧紧的,感受他们手心的温热,才不会在后来,指尖一片冰凉的时候,出现永无止境的梦魇。
真的,比起永远失去,暂时失去真的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