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王诺》汐来

91、第九十一章 达远浮华心寥落

　　十一月十五日，佟贵妃请得圣旨下，册筱玉为多罗格格，名号娴宁，俸银一百一十两，禄米一百一十斛。筱玉不晓得她何以能够劝动圣听，只明白佟贵妃是以嫁女的心态来操办她的婚事。故而，但凡思及这桩婚事背后的重重无奈，筱玉便觉得实在对不住佟贵妃的拳拳苦心。
　　十一月十八日，嫁娶仪式虽比不上皇子迎立嫡福晋那般隆重，但对筱玉来讲到底过于繁缛。天还黑着，筱玉睡梦中任兰姑姑服侍起身，迷迷糊糊地偶人儿一般由人摆弄，打呵欠转眸对上佟贵妃潸然泪下的脸庞时才霎那清醒过来。下一瞬，通明的红烛灯下，筱玉微薰杏眸已然湿的片刻便可泪落。佟贵妃忙拭泪劝道：
　　“好孩子，大喜日子哭甚么！别和姑妈这老骨头一般儿！”
　　一面说一面又忍不住泫然。
　　这边筱玉被她一撩拨，妈妈样的人儿在自个儿面前哭得泣不成声，哪里能够无动于衷，新仇旧恨翻做滔天巨浪袭来，眸中泪珠再也收不住，成串滚落。妆容花了，只得洗面重来。兰姑姑无法子，勉强劝着佟贵妃别处去。然筱玉这会子百感交集，再转不回弯子。众人束手无策，末了只能一面拿锦帕子替她蘸泪，一面勉强将红妆补好。
　　如此折腾一回，为赶上吉时，后续种种便忙乱不堪。待到匆忙拜别佟贵妃被众人拥入花轿，正红凤绣盖头下，筱玉无语，唯有泪千行。这牢笼一般的宫闱分明不是她所属，但不知何故，乘着软轿渐行渐远，扯出千丝万缕的辛酸，一根一根扯断，皆成寥落。
　　好在今儿四贝勒府中家宴大家皆各怀心事，竟无人有兴致闹洞房，如若不然，泫泣妆泪红阑干，岂不叫人错愕？！
　　十三阿哥自然是强笑独酌。八阿哥脑海中筱玉运河画舫散发弄舟的情态挥之不去，心中难免艳羡苦涩。九阿哥发觉元颐有了身孕，更是心痛沉郁难耐，竟拉了十阿哥与十四阿哥斗酒。其他几位年长的阿哥也敌不过四阿哥一番海拼。一席终了，华灯初上，所有素喜闹腾的主儿皆酩酊大醉。待到大家伙儿各自登车散去，四阿哥醉意正好，不甚清醒，也不至于迷糊，飘着喜色美服软绵绵地往平湖庭园四合院落筱玉椒房走去。
　　转进内室，筱玉正掩在凤绣盖头下依床而寐，侍立一旁的兰翠见四阿哥进来忙行礼欲唤筱玉，被四阿哥挥袖止住。示意房中一地人众退散，四阿哥倚住床柱轻轻揭去筱玉头上凤绣红巾。
　　鲜艳的喜服，却衬了一副万般委屈的姿容。眼缘肿作桃红，睫羽湿凝泪痕，檀口轻颦，红妆阑干。望着筱玉犹怜无依迷途之状，四阿哥心里再存不下半分坚硬，微笑无奈勾起嘴角，不觉逸出一声长叹，靠上床头，将筱玉轻揽入怀，一夜拥至天光。
　　次日晨起，兰翠服侍筱玉沐浴更衣。四阿哥回书房收拾整理一番，换过朝服再返筱玉房中，发觉她神情倦怠、奄奄厌食，延医问药，却是外感风寒、内积劳郁所致。
　　筱玉这一病，待到痊愈，又过一旬。病愈后，恨于体弱，她勉力压制心中一切纷扰，坚持锻炼。于是，四阿哥每日清早或傍晚复又授以拳脚，并亲力调理其起居饮食。
　　除却晨昏向嫡福晋格桠定省，筱玉的日常生活基本与之前无异。
　　平湖庭园连着书房，原本为四阿哥独处时的居所，邂逅筱玉后，一直由专人看守，若非园内侍奉之人，连在书房当差的下人也不许擅入。府中几位福晋姬妾，也有曾去过园内的，也有从未有幸一游的，皆无留宿过园中四合院。如今这园子却彻底属了筱玉，怎不教人又忌又恨？！
　　更何况，自打筱玉过了门儿，四阿哥更是增调了亲信老练的下人供其驱使，而平湖庭园竟成了府中禁地儿，公然立了规矩，连格桠福晋也不得擅入。
　　筱玉素喜简单清静，每日早晚见过格桠，应时与众人周旋一番，如不出府，则整日在园子或书房里流连。格桠心中纵然万般难平，也不肯宣泄半分让人瞧见痛处，任凭一干人众茶余饭后在面前蜚短流长、煽风点火，她也只端出嫡福晋的架子厉言弹压一番，如此倒也博得四阿哥些许感激。
　　而每至夜深人静，估他必然宿于园内，她也只能暗暗宽慰自个儿，他识得筱玉之前便是这般，不是么？
　　虽如此，格桠房里小字抄写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却一日一日厚了。
　　十一月底，京城迎来了康熙四十一年的第一场雪。一夜之间，万物苍茫。晨早，筱玉顶着正红金绣四和祥云的斗篷下至平湖，积雪堆至湖畔，冷风徐过，湖面翻起银辉粼粼，别样清凌。躬身揉起一团雪球，正挥臂欲砸向湖面，回首之间，远远望见游廊里四阿哥引着一抹青灰身影拾级而下。
　　望见筱玉，四阿哥抬手向她指了指，便顿在凉亭里。那人独自沿着台阶下至平湖，踏雪而来。
　　青灰的身影映在冰天雪地里略嫌萧索，却又有一股子说不出的超脱豁然，编作辫子的霜白银丝灼灼生华，慈眉善目平和望向筱玉，无怨亦无求。
　　“阿玛！”
　　待到看清来人，筱玉手中的雪团跌落，溅起细雪。
　　“莹儿！”扎拉里微笑的眸子擒起一星泪光，“阿玛请辞，皇上允了，已整好行装。今儿个看到莹儿嫁后一切安好，也就宽心归塞北去了。”
　　“阿玛！”筱玉闻言，须臾便湿了眼眶。然京城是他伤心之地，既两女皆归，再无心事牵挂，告老还乡也为人之常情。勉强迫出一丝喜色，筱玉故作轻宁，“姐姐在宫里头，莹儿会时时去探，阿玛自个儿珍重！”
　　扎拉里含泪点头，双唇嗫嚅良久，终是没有继续发声。筱玉的笑妍滞在脸上，待他转身行远，莹白玉砌皆幻化作迷蒙光影。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去了也好，至少，枫妍的死讯会更容易掩藏。只是，这一路上的辛酸……
　　“玉儿！”四阿哥不晓得何时到了筱玉面前，“爷会遣人沿路护送，玉儿宽心！”
　　一双坚毅的手臂将筱玉圈入怀中，温润的手指拂上她脸颊晶莹的泪珠。筱玉心里宛如坚利刀刃划过，猛然剜却心肝，片刻之后才觉出空闷闷地疼。死死反环住四阿哥，她无法子停止凄泣，心中被剜出的那个血窟窿，却是再也填不实了。
　　达远浮华。所谓的浮华，有几多是奢侈，几多仅是人伦之常？
　　筱玉眼前徘徊过扎拉里所经历的种种，直至今日的重归故里，与当初所追逐的幸福，相差何止千里。
　　或者，所谓的“达”，兜兜转转，只是失落之后的一声惘叹；又或者，是对于虚无缥缈的悲喜、起伏不定的人生丧失了兴趣而已。
　　幸福在哪里，远离浮华的人就真地能够回答得上来么？！

作者有话说

　　呼，第四卷终于也完结了，眼看偶滴坑填得快到高潮结局了，真是欣慰啊。
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