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王诺》汐来

81、第八十一章 深浓错付东流水

　　从东郊孤冢回宫，筱玉已是困倦难当。余醉未清，加之协议已成，饶是她兀自警醒，无奈前夜一宿未眠，这段时日又积郁积劳，心头巨石一旦放低，便再也支撑不住，依在车壁上须臾沉入梦乡。
　　暗影里，她的模样目辨不清楚，只隐约轮廓柔恬，呼吸沉稳。胤礽坐于她身畔，见她在愈来愈暗沉的夜色里反而卸甲而眠，不觉勾起嘴角。这样安静乖巧才是她该有的样儿！
　　吩咐车夫放缓速度，将车驾得平稳一些，胤礽轻轻将筱玉拥入怀中。双臂柔和圈住，下颌触及发髻，温温润润一个满怀。充盈完满的感觉瞬间从他心底漾起，偏头将脸贴上她青亮发丝，他环住她的手臂不觉紧出几分。
　　怀中人儿轻抿润唇细碎咦呀，在他略微慌乱的姿势里伸出纤弱的胳臂回圈住他浑厚的腰身。他雄健的躯登时彻底僵直，心上身上灼烈的火焰一寸一寸燃烧，令他口干舌燥，肤如刀切。
　　许久，他绷紧的身子才松弛下来。垂头见她仍旧睡得沉稳，便独自珍重这难得的拥美机会，一路抚玩她脑后垂下的几缕青丝，直至禁宫门前才将她还归原位。
　　进得宫门，两人一前一后行于红墙甬道。筱玉睡意尚浓，游魂一般荡在胤礽身后，待他停立于佟贵妃寝宫宫门，她便直直撞向他陡然回旋转向她的胸膛。宽厚的掌扶上她双肩，温热坚韧的力量穿透衣帛袭来，迫她片刻清醒。
　　裹于漫天星华黛色天幕下，筱玉陡然打了个激灵。她一直半梦半醒，此刻惊窹，还未仰面对向他的刹那，她不知道，就这么微微一抖，颤栗传向他的那一刻，他心中再次扯紧纠结。
　　下一瞬，她扬起面来，恰好错过他方才温良的举止。那一颤将他从缱绻中惊醒，令他顷刻收回双手，挺身立直，戴上清冷疏慢的假面。
　　“孤将随皇阿玛南巡，二十五日启程。彼时，格格欲探妍儿，可自行来孤寝宫。”
　　轻描淡写地将临行前的嘱咐交待，胤礽负手转身向前行去。
　　二十五日……不就是这几日？
　　“胤祥可同去？”
　　胤祥？
　　听见身后玉样琳琅的声音毫不避忌地直呼老十三名讳，胤礽不禁蹙起眉头。不知是因她呼胤祥的名而不悦，抑或是因她不呼他的名而不快。来不及细思，转回身，她果然正抬手掩嘴反悔方才的征询。他的嘴角忍不住抽了几下，对向她局促无措的身影点点头。
　　再转身，清落的笑浮了上来。他从未晓得会有笑容可以包涵如此多的心境。譬如愉悦，譬如寂寥，譬如无奈，譬如伤怀……
　　而如若没有遇上她，或者，他这一世皆不会知晓。

　　筱玉带胤祥去祭枫妍的那日天气晴好，正是康熙南巡的前一日。马车行至京郊，两人连袂立于古木下孤冢畔时，天气却突然阴沉下来。黑色的云群从天边飞速涌来，携来阵阵阴冷的疾风。古木梢上的枯叶儿呜啦啦地纷乱飞舞，打在身上，绵绵的疼。
　　枫妍，筱玉带胤祥来看你了，引他吹过玉笛，这一世，便再不欠你。待到向扎拉里交待完你的死讯，会将你忘记，如同你我从不相识。
　　席地而坐，筱玉舒臂将筝置于膝上。几拨几撩，将最后的祝愿赠予枫妍。清亮弦音错落回响，正是当日十三阿哥府中廊亭内枫妍所弹的那曲《滚滚红尘》。
　　十三阿哥立于筱玉身后，任风卷起他兰灰袍角，飞旋的枯叶打在他脸上，生硬的疼。
　　他第一次听筱玉弹琴，弹的便是这首已然烂熟于心的曲儿。她的琴声与枫妍不同，极少伤柔悲切，更多的是了悟和叹息。厚重的情绪沉淀于指尖，她细细酝情，一曲初起，便已云淡风清。
　　取出青玉笛，十三阿哥弄音相合，他知她引他来此的目的。
　　然而，为甚么引他来此？
　　为甚么与他在此冢前合奏？
　　为甚么偏偏奏这曲《滚滚红尘》？
　　……
　　她的身形沉吟在风里，有说不出的思绪满怀。他看不出她有多恸，然而，疑惑始终也问不出口。末了，他歇下笛音，在她最后一撩后细声说：
　　“这曲甚么名？”
　　她的心陡然酸痛起来。
　　她方才开始拨弦，短短几个音符，他便起音来合，这首曲他一定听过。筱玉这时才留意她生日那日胤祥在他府上廊亭畔已然会吹这一曲。
　　将这一曲弹予他听，枫妍对他的心，该有多浓，又该有多恸？
　　然而他方才心猿意马，根本无绪吹奏。倘若他晓得听这一曲是枫妍最后的心愿，还会否这般敷衍？
　　缓缓抱琴起身，筱玉终于还是滚下两行清泪。
　　“这曲名为《滚滚红尘》。”抬袖拭干泪痕，她转身对向他笑起。
　　枫妍，今生尘缘真地尽了，去到奈何桥，喝真正的孟婆汤吧！
　　她的笑靥清绝无暇，映在黑压压的天幕下，几欲透明。风卷起她的衣袍猎猎欲飞，胤祥望住她，孤坟独木畔，瑟瑟凄冷，叫人陡然想要冲过去拥她入怀中，将其焐热。
　　一道凌厉的闪电劈下，落在他们之间，噼啪的火光刺痛两双眼眸。头顶片刻惊雷乍响，震耳欲聋。
　　筱玉的衣袖还挡在眼前来不及放下，胤祥已然冲至她身畔。豆大的秋雨倾倒下来，砸在脸上冰凉凉的疼。抬起衣袖倾身挡在筱玉头顶，胤祥携住她跑向马车。
　　疾风劲雨中，筱玉扭头仰起面颊，甚么时候，胤祥已经这么高大挺拔了？
　　雷霆阵雨，狂风肆虐。马车一路驰向十三阿哥府。车内，两人衣衫半湿。
　　清冷的风不时撞入门窗帘扑进车厢。筱玉强忍哆嗦，片刻之后终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爆出一个响亮的喷嚏。十三阿哥望着她变作惨白的脸，不再迟疑，一把将她拽到怀里，脸，顷刻间烧红。这一回，他仍是用下颌抵住她的头，叫她无法扬首望见他容颜，一双胳臂将她圈得死死的。
　　“还冷不？”
　　筝样的声音压不住轻颤，胸膛里心如鼓雷。
　　筱玉挣了片刻，挣不开，只能由得他去。
　　路那样长，她冰凉的身子在他滚烫的包裹中渐渐转暖，不知不觉在一车的清冷中开始贪恋他的热量。无言地伸出胳膊反圈住他，她渐渐蜷成一团，在每一次冷风撞向她之后，皆更紧密地压向他。

作者有话说

　　日更日更，编辑要求日更，努力狂想吧~~~~~~~~~~~~~``
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