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四十三章 流转浮生恨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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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格格去了阿哈占家。”
四贝勒府偏门，一青衣奴才见四阿哥一骑踏尘归来，忙不迭地奔过去跪在青石板地上请安。
四阿哥一收缰绳，疾奔中的赤红骏马小跑两步刹住，抬起一双前蹄，艳红须髯飘在风里。嘶鸣中，一袭石青蟒袍，五爪金龙纹团在褂上，随着赤马飞腾踏燕地停转，猎猎欲飞。他熟稔地一抖缰绳，那马原地旋了一圈，待其前蹄落地，早已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再望，哪里还看得清。只一片石青翻飞，闪着金碧辉煌，得得的马蹄声中复又绝尘而去。
青衣小奴才不由得怔在飞扬的尘土里。爷也不换下朝服？
阿哈占家此刻早已闹翻了天。
原本筱玉来探元颐，两下都欢喜得紧。虽不是什么旧识，到底有些渊源。宫后苑中萍水相逢，又俱在那如许多情状发生以前，故而，今儿个两人重逢，竟如同鬼门关前转过一回。筱玉握住雕花梨木床榻上面色微白的元颐，执手相看，无语凝咽。
一个叹，终是有缘再见；一个叹，流年易逝人非。
各怀心事，却一样地相逢恨晚。元颐先忍不住落下泪来：
“只当见不着妹妹了……妹妹也不早些子来……”
筱玉跟着眼眶便热了：“姐姐……”
这边正嘘短问长，相交甚欢，月洞门外转进来一个人。淡青暗绣锦袍滚着雪白的狐狸毛，肘间搭一件牙白五彩祥云厚麾。她轻轻掀帘进来，云鬓发间象牙扁方垂下的琥珀流苏被那素色的帐幔一拂，摇在耳畔，愈发衬得面若桃花。
筱玉转眸望她，好一个珠圆玉润的美人儿！那美人儿见了筱玉却只一愣。元颐见她二人相对良久无言，不觉掩嘴嗤嗤笑开：
“这位是筱玉格格，这位是夏姑娘。”
筱玉格格？蔷薇一脸惊诧，翻起波涛，她轻轻唤：“玉莹？……”
蔷薇？筱玉骤然记起她淡淡的柳叶眉和琥珀色瞳仁，蔷薇！她的眼底瞬间旋出凌厉，嗖地起身向蔷薇逼过去。死不要命的蔷薇，竟然敢把她丢在陌生街市！
若不是她，她怎会上四阿哥的马车？
若不是她，她怎会卖身贝勒府？
若不是她，她怎会身陷牢笼？
若不是她，她怎会冲撞太子？
若不是她，她怎会连累枫妍受辱？
若不是她，她怎会逼得枫妍额娘悬梁？
若不是她，这尘世种种羁绊煎熬与她筱月何干？
……
新仇旧恨刹那翻腾，筱玉一脸决绝不甘，瞪圆的杏眸潋滟似一湖月色扯散，须臾艳丽笑开。她缓缓伸手从袖中取出一柄耀眼镶翠古银，却是十三阿哥相赠的那把玄铁匕首。
蔷薇瞬间煞白了脸，哆嗦着嘴唇，难以置信。玉莹？……她两脚似有千金重负，难以挪动，却终于在她逼到面前的一瞬掷下牙白五彩祥云厚麾，扭头奔出内室。元颐惊惶失措地扑下床来扯住筱玉衣袖。筱玉回眸轻轻一哂：
“姐姐放手，今儿个冲撞了姐姐，筱玉改日赔罪！”
说罢，她轻拂衣袖，将元颐推回床榻，急急追出门去。
四阿哥一跨进元颐居住的小园子，便被眼前的情状惊得目瞪口呆。小园门边树下，站着一袭烟青夹袍的年羹尧，同样怔在当场。
不远处残枝丛中，雪地上扭着两个花团锦簇的身影，散了发，皱了衫，掉了鞋袜，只一味在雪地上扭成一团。
筱玉终是将蔷薇压在了身下，挥掌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年羹尧见状骤然回神，抬脚便往那边赶。电闪雷鸣之间，筱玉拔出匕首，冷硬的光一出鞘，便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年羹尧不假思索，弯腰捡起一块碎石往筱玉手腕弹去。四阿哥情急之下扯下腰间玉佩打过去截。只听叮当一声，玉碎了，伴着石子一同坠落。年羹尧心中一惊，扭头相望，却见四阿哥一身朝服立在枣红园门边不见喜怒，冷汗当即炸出，未及深思，已然福身拜倒。
这边筱玉握住匕首，手心涔出细汗，咬牙切齿，终是无法下手，只扯过蔷薇的发丝，一撮撮绞，绞着，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一双石青宽袖伸过来，五彩丝线刺绣边，修长遒劲的手将她从雪地上提起：“阿哈占，阿哈占！”耳边是他沉婉的声音震耳欲聋地咆啸，命人取干净的衣衫来与她换。迷蒙泪眼什么也看不见，手一松，玄铁匕首当地一声掉在青石砖面上，怏怏回响。
蔷薇从雪地上坐起身来。年羹尧还伏在地上，不敢抬头。一院的下人来回奔忙，她竟如同透明般无人问津。望向年羹尧低垂恭谨的姿势，她脸上浮起哂笑。他竟是如此无用的东西呵！
片晌，有丫头搀她起身，扶她往东厢去，转进格子门扇的瞬间，一袭石青闪着金碧辉煌的五爪金龙，擦肩而过。雍容的气度掩住方才的颐指气使，透出一股子出尘的超然。他是什么人？
正暗自思忖，丫头们将她推入月洞门，旋即散去。身后，外间的门吱哑一声掩上。
“玉莹？……”她狐疑地望向筱玉。她早已换好衣衫，挽好发丝，望向她的目光不再凌厉，却是湿湿的。
“我名讳筱玉。”她淡淡地说，指指榻上的衣衫，“快些换上，免得受了寒。”
蔷薇依言换上干净的衣衫，对镜挽发，却是满头残丝，不觉红了眼眶。筱玉拈起骨梳，替她细细梳开，又握起剪刀细细修剪。两人相对无语，只觉得四合院里那十年的光阴都在她的剪裁下一丝一丝地零落了……
我姓夏，名蔷薇。两岁那年在市集同爹娘走散，被人牙子拐来卖给了这家老爷，到如今，也有十载。听福叔福婶说，你叫玉莹，打小被老爷收养，我来的那会子，你已在这四合院里待了两载。我俩乃同年同月同日生……
并蒂莲花齐根剪断。铜镜中，筱玉咧开一个清湛笑靥：“夏姑娘，今儿个筱玉冒犯了，她日姑娘长发过肩，定选一只别致的发钗相赠。”
蔷薇怔怔地凝望她镜中潮湿的笑，清浅的笑靥竟容纳一天一地的悠远。玉莹！她在心里唤……终于失去你了么……泪光渐渐泛起，一阖眼，两行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失去你，连那十年金石美玉一般的岁月，也便一并失去了……
辞别阿哈占出门。筱玉默默靠在四阿哥怀里，共乘一骑。又是一弯残月，悬在墨色的云端，映上墙根瓦上枝头的残雪，银辉莹莹。仰面阖眼浴上那片清辉，什么东西却在缓缓起伏的马背上遗漏了。
“山和山不会相遇，人和人会……”
她缓缓地说，耳畔是他心跳的律动。
为甚么，为甚么要在茫茫人海中重逢？那些遗忘的记忆原本可以残存在心灵深处，保持鲜艳的颜色，却要在一次又一次的重逢中，被分离中承受的重负碾成碎片……
倘若当初如愿回到四合院，只会大声苛问蔷薇。而如今，言语苍白得没有任何意义，便只能将这些记忆缓缓碾碎、片片遗漏……
我不欲恨，故而，我只能忘……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流转浮生恨重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