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否相爱过》木晚

2、想当年

　　尤嘉烦地要死。
　　崔渔在后面张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
　　“他们凭什么欺负人啊？”崔渔觉得委屈，下一秒眼泪就要下来。
　　尤嘉觉得自己才是委屈，委屈地要命么。
　　崔渔这丫头还小，脾气却硬气。哪个学校没有小霸王一类的人物，你一个女孩子躲开不就好了，偏偏还要硬凑上去。小孩子们闹起来谁管你男孩女孩啊。得，每次都是这样，崔渔这丫头闯了祸，他尤嘉不去救，还有谁去给她背黑锅。
　　“喂，以后看见那些人跑远点，别跟他们冲，咱们打不过他们。”
　　崔渔瘪瘪嘴：“骗人。”
　　“我哪骗你了？”
　　“那你还跟他们打架，我看见了的。”
　　尤嘉恨不得敲她的头。
　　崔渔那天是捂着痛痛的头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尤嘉家在他的被子里扔了两大捧沙子。
　　而尤嘉，崔渔发现尤嘉最近好像变脆弱了。比如她不小心推他一下，他会突然呲嘴咧牙地大叫然后斥责她女孩子要轻点。他还拒绝跟她一起回家，总是叫她先走，然后自己才慢吞吞地回来。
　　崔渔偷偷跑到他班级外面等他，却看见尤嘉一脸杀气地被按在桌子上，小霸王正勒着他的衣领问：“你服不服？”周围有好多人帮着压住他的手脚。
　　崔渔吓坏了，她觉得自己好像不认识尤嘉了。尤嘉正好抬头看见她，他狠厉的眼神还没散，见到她还惊了一下才慢慢换缓和，但没等他缓下来，吓坏了的崔渔已经跑地不见影了。
　　崔渔回去哭了一场，她觉得她的好朋友尤嘉不见了。
　　崔渔居然躲他？尤嘉气地鼻子都歪了，这丫头知不知道他跟这群霸王闹起来还被孤立被群殴的根源还不是她闹的？
　　这两人置气起来，由认识起第一次冷战，持续了三天。
　　后来这两小伙伴冰释前嫌了，尤嘉为了讨好她带她翻墙到隔壁家的天台上偷仙人掌的果实，差点掉下去。尤嘉妈妈吓得半死，拧着尤嘉回去狂训了一顿，尤嘉死心眼梗着脖子不肯讨饶，结果躲在后面偷看他挨骂的崔渔噼里啪啦哭了起来。尤嘉火大地叫起来：“崔渔，你能不能硬气点，真丢人。”尤嘉妈妈两眼一翻，不想理这两祸害，直接把尤嘉给禁足了。
　　崔渔只好每天带着各种小东西去看他。有时候是草编的小蚂蚱，有时候是变形金刚的模型，更绝的时候她给他带了一本剑谱。尤嘉说他从剑谱上悟出了轻功。
　　崔渔一脸天真地问：“什么轻功？”
　　尤嘉自豪地拍拍胸：“蜻蜓点水啊。”
　　崔渔从小就特相信他，只仰着脸问：“那我们要不要去找找水让你点点？”
　　尤嘉刚被放出来立刻就带着崔渔寻到了一处废弃的蓄水池。他们先在池子里盛满了水，然后尤嘉就带着他的绝世轻功飞进去了。当然这件事的后果是尤嘉再次被禁足。连带着崔渔也被下令不准带任何乱七八糟的东西去看尤嘉。
　　尤嘉是闲不住的主。
　　他把崔渔带给他的易拉罐割了一半，弄了几根细铁丝，弄成了个小锅摸样。剩下的三分之一弄成小灶台，弄点酒精生点小火，再弄点小油，拿把小刀把红薯切成小块小块地油煎给崔渔吃。
　　怎么说崔渔喜欢跟着他呢，他总有数不清的事冒出来，吃喝玩闹愣是到了他这就跟别人不一样。
　　崔渔说她要养宠物，可是她怕猫怕狗怕鸡，其实连老鼠她都怕。
　　尤嘉说那你就养蝌蚪吧。
　　尤嘉跑到附近小公园的池塘里，花了一下午的时间给崔渔捞了一个小鱼缸的蝌蚪还有几颗漂亮的扇贝。
　　崔渔捧着蝌蚪兴奋地不得了。
　　尤嘉说：“你别把它们都弄死了，我以后不能再帮你抓了。”
　　“为什么呀？”崔渔急了。
　　“因为我长大了啊，我以后就是大人了，不能再玩小孩子的玩意了。”
　　尤嘉已经六年级了，明年他就该变成初中生了。
　　崔渔二话不说拿着鱼缸就把所有的蝌蚪全倒在水里了。
　　“你能不能不要长大啊？”
　　崔渔殷切地盯着尤嘉，她水汪汪的眼睛里头充满了严肃感。
　　可是长大哪里是能要或不要的。
　　尤嘉那时候还只会笑着朝她做鬼脸笑崔渔是笨蛋。
　　可是，由不得人的，还并不只是年龄的长大。
　　尤嘉的爸爸出事了。
　　崔渔知道这事的时候，她正歪着头挑鱼里的刺，一边跟妈妈嗯嗯啊啊的敷衍，一边心里想着越长大尤嘉的脾气就越讨厌。
　　上了初中之后，尤嘉好像突然觉得身边跟个丫头片子于面子有碍，对崔渔基本是爱搭理不搭理的态度。
　　尤嘉比崔渔到底是大了两岁，那时候已经开始有了男女意识，崔渔长地挺漂亮又黏尤嘉黏的紧，他那群兄弟每次看到她都爱瞎起哄，搞得现在尤嘉看到崔渔都有些尴尬。尤其是崔渔这丫头，大概是反应迟钝，她还是毛手毛脚的，小时候那些抱一抱牵牵手的动作放在以前是正常，到尤嘉这个年纪，可就充满了不可言说的意味。
　　这一切在崔渔眼里，那就是奇怪和别扭。
　　尤嘉开始讨厌自己了吧？他不愿意带她出去玩，如果在路上遇上还有旁的兄弟，他连招呼都不想跟她打。可气的是，他那些兄弟还起哄，然后他还会不情愿地凶那些兄弟。甚至崔渔去找他，十次有九次他不在，偶尔撞到一次，他还要大呼小叫：“崔渔，你懂不懂什么叫男女有别啊，谁让你闯我卧室的。”然后被子一围，慌手慌脚地把崔渔推出去。要放以前，崔渔早一枕头扑过去跟他打起来了，不就是睡觉嘛，哼，他光着膀子她又不是没看过。
　　想到这里崔渔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耳朵，其实要尤嘉真光着膀子在她面前晃，她还是忍不住要捂着眼睛大叫耍流氓的，到底还是长大了。
　　崔渔虽然迟钝，但也隐隐地发现大家的不对劲。总有人传她跟谁谁谁，崔渔一头雾水，为什么她跟谁谁讲个话也要被人用神神秘秘的口气说三道四，到后来甚至有隔壁班的朋友问她是不是在跟谁谁谁在谈恋爱的时候，崔渔觉得自己被雷劈了。然后她才迟钝地观察到，大家话里话外八卦地奇怪兴奋点总是某某某是不是对某某有意思啊，或者我看见谁谁和谁居然下课了一起去吃棒冰，她以前还只知道傻笑，现在也开始渐渐地发现男生和女生还真地有点不一样。
　　那么尤嘉的别扭她大概能够了解。崔渔闷闷地笑了半天，越是这样她越是要去招惹尤嘉。
　　尤嘉有一阵子天天都能碰到故意堵他的崔渔，那脸色瞬间就黑的跟见了一群乌鸦似的。
　　但最后脸红心跳的是崔渔。她嘻嘻哈哈地逗尤嘉玩，差点撞到车子，尤嘉拉了她一把，她一头撞在他胸前，尤嘉痛地大吼：“崔渔，你是钢做的吧。”崔渔扑在他怀里，愣了一两秒才慌忙后退，尤嘉又惊地把她拽回来“看着车。”
　　崔渔忽然就觉得自己的脸发烧了。
　　她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尤嘉没反应过来，还拉着她的手问：“哎，怎么了？”
　　崔渔挣开他的手，跑掉了。
　　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大概是他们那天离的太近，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衣服上的气味，都太清晰。
　　好尴尬。
　　崔渔不找他，尤嘉清净了一阵子，也开始觉得奇怪了。
　　在崔渔的世界里，他尤嘉就是太阳啊，她都不围着太阳转还远远地躲开，这太不合情理了。
　　但尤嘉也没太当回事，毕竟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即便不用心找，也能天天碰见。但是崔渔好像是故意躲他了，见到他，点个头就过了。尤嘉想着自己也没得罪她吧。崔渔那天去他班上给他送钥匙，尤嘉还没出来，他那帮兄弟就有人叫：“哥们，有美女找哦~”声音故意拖长，怪里怪气的，一帮子人忍不住大笑然后在那吹口哨。尤嘉瞪了他们一眼，出去找崔渔，崔渔一张白脸红地跟打了胭脂似的，眼睛都没敢抬一下，钥匙往他手上一丢，拔腿就跑。弄地尤嘉觉得自己跟个要抢人的山大王似的。他愣愣地那会，方才起哄地一个兄弟拍拍他的肩笑道：“哎呦，小美女害羞了。”
　　害羞？尤嘉摸摸头。没脸没皮的小丫头也会害羞了？他看看手上的钥匙，又看看走廊。崔渔早就跑的没影子了。
　　崔渔觉得自己怪怪的，有点烦躁，脑子里还想着好像很久都没跟尤嘉说话了，可主动去找他吧，她现在又不愿意了，算了还是把他晾着吧。妈妈说话的时候她没有认真听，意识比听觉后一步反应，她“啊”了一声，才叫道：“妈，你说什么，尤嘉的爸爸怎么了？”
　　崔渔跌跌撞撞地跑出家门，她大力地拍打着尤嘉家的门，几乎是带着哭音在喊：“尤嘉尤嘉，尤伯伯……”爸爸从后面追上来，一边扯她一边埋怨妈妈“你跟小渔提这干什么。”
　　爸爸费了老大劲才把崔渔稳住，崔渔一个劲地哭，她还是不肯走，抓着门把问：“爸爸，尤嘉呢，尤伯伯怎么样了？”
　　“尤伯伯一家都不在，没人的。”妈妈在旁边叹气，摸她的头，“尤伯伯车祸伤地太厉害，当天就转院到省城去了，尤嘉跟他妈妈都在医院照顾着呢。”
　　崔渔哭地上气不接下气，她跟尤嘉从来没有认真区分过彼此，她满脑子都是，万一，万一，万一，尤嘉没有了爸爸怎么办？她没有办法想象自己没有爸爸，她也没有办法去想象尤嘉。
　　崔渔忐忑了好多天，一直到半个月后的某一天，爸爸把尤嘉领回来。
　　崔渔的眼睛瞬间就亮了，但她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尤嘉整个人都是颓颓的，没有一点生气，冷冷的，让人不知道怎么靠近。
　　爸爸说尤嘉会一直住家里住到中考结束。
　　尤嘉垂着头说：“谢谢崔叔叔，麻烦大家照顾了。”
　　连客套都让人听着心凉。
　　崔渔走过去拉拉他的衣角，尤嘉看过去，她也不说话，只悄悄地把自己的手塞进他虚握着的手里。
　　尤嘉看着她，眼睛里有些动容的情绪。
　　他握紧了她的手。
　　这是属于他们两个的语言。
　　我给你勇气。
　　好。
　　父亲的出事，让尤嘉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他爸爸还在观察期，据说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尤嘉妈妈在那边照顾着，而尤嘉却是只有3个月就要中考，他耽误不起。所以尤妈妈把他送回来，等着他考完了，他爸爸那边也稳定了，再做打算。因为这种不定，尤嘉变得忧心忡忡，不爱说话，不想表达，有时候什么事都不做就在那发呆，手上紧紧地抓着手机。有时候他又强迫自己半夜读书到转钟一两点，好不容易睡下，还不到4点钟，又爬起来在阳台发呆。
　　连崔渔妈妈都有些看不下去。
　　这孩子看着真让人心疼。
　　崔渔也疼。
　　她不敢再像以前那么聒噪，也不敢再去闹尤嘉，尤嘉发呆的时候，她会在旁边陪着。尤嘉学习的时候，她也在旁边学，他发呆她就推他看书。其实从头到尾发呆最严重的是崔渔，她的书连一页都没有翻动过。
　　尤嘉也不是不愿意搭理崔渔，他往往开了口叫了声：“崔渔，我”然后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脑子太乱。
　　对着外人，他还会硬撑着，对崔渔不需要，他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脑子的话太多但也太乱，他还没有办法整理出来。
　　尤嘉妈妈的电话来了之后，尤嘉才真正地稳了下来。
　　他爸爸没事了，但去了一条腿。
　　不管怎么说，总是命留下了。
　　妈妈说：“尤嘉，以后这个家就要靠你了。”
　　尤嘉的另一只手拽着崔渔，他的手劲把崔渔捏的呲牙咧嘴但不敢发出声音。
　　她听见尤嘉说：“好。”
　　她感觉尤嘉又变成了她的小超人，他充满了力量。
　　尤嘉说他现在的愿望是要变强大。
　　他真地开始变成好学生，一个劲死学的好学生。连吃饭嘴巴里念念有词的都是各种古诗词和数学公式。
　　他上课的时候坐的笔直，他认真地记笔记把老师的讲课录音下来反复听，他买了大量的复习资料，他写了一抽屉笔芯，他的作文写地认真又积极向上——再不像以前，让他写个‘我的愿望’，他满篇都是——我的愿望是又有钱又不用做事，就整天吃吃喝喝晒太阳，想去哪玩就去哪玩，想吃啥吃啥，高兴了飞南极去看企鹅，不高兴找个深山老林躲起来——老师给了四个字评语——好吃懒做。
　　崔渔还藏着他以前的作文本本来打算以后用来嘲笑他的，现在看来倒没有什么用处了。
　　尤嘉中考考完那天，崔渔抱了一堆饮料在外面等他。
　　尤嘉说：“我要走了。”
　　崔渔眼泪当时就下来了。
　　妈妈跟她提过，尤家已经决定定居在省城。尤嘉家本来就是省城的，因为他爸爸工作调动才来的这边，现在这样子，自然还是在省城更方便照顾。
　　尤嘉又说：“不管怎么样，我得读师大附中”他拍拍崔渔的头“你也是。”
　　崔渔睁大眼睛，有点结结巴巴：“师大附中，那，那得多少分啊？”
　　尤嘉认真严肃地看着她：“崔渔，你不想跟我在一起了吗？”
　　崔渔傻乎乎地“啊？”了一声。
　　尤嘉转过头去：“我要去师大附中，你也得去。”
　　他倒是走地潇洒，留下崔渔在后头傻愣愣地反应不过来。
　　等她反应过来，满脸又是红又是尴尬。
　　尤嘉发现她没跟上，又反转过来拽着她就走：“发什么呆啊，走啦。”
　　尤嘉的耳朵红了呢，崔渔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