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大漠风尘日色昏（一） ...
-
一路走走停停，连孟星魂都有些过意不去了，雨化田仍没有丝毫的抱怨。等快到的时候，他们的速度就更是惨不忍睹了，光是水啊吃食啊衣物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准备了相当长的时间，进了沙漠之后，朱厚照就更是白天太热了不行，晚上太冷了不行，非得把马车里给布置得舒舒服服的，就差把天上的瑶池给搬下来了。孟星魂发誓他这辈子就没见过事情这么多的男人！——虽然在看着他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时，孟星魂还是难免有些动容的。
但蜗牛只要一直爬下去也终究是会到达目的地的，他们终于在一个傍晚来到了龙门客栈。
远远地就看到了黑沙暴后重新建起的龙门客栈，那似曾相识的破败的木屋、低矮的幡子都让雨化田一时百感交集，说不上是开心还是难过。孟星魂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安慰。
朱厚照带着身份特殊的爱人出门一直小心，不然也不可能安然地来到这里了，这次他依然先派遣了锦衣卫前往客栈查看。
锦衣卫带回来的消息让众人皆感到有些微妙，此时的龙门客栈里，除了有顾少棠、常小文、哈刚童嘎等雨化田的老熟人，竟然还有一个“雨化田”！
“那人叫‘卜仓舟’，江湖人称他‘风里刀’，的确是跟我长得极为相似——没想到他竟然在龙门！”雨化田恨恨说道。
孟星魂点头，他的确是知道风里刀这个人，他和常小文从鞑靼回来了，这并不难理解。
“既是如此，那雨化田最好还是暂时不要与那些‘熟人’见面为好，你带着斗笠进客栈吧，等我们将这些麻烦解决了你再现身不迟。”孟星魂建议道。易容总是有风险的，再高明的易容术在与之相熟的人面前都是空谈，大事为重，他们现在还冒不起这个险。
“也好。”雨化田对此完全赞同，“但是在客栈那些人妨碍到我们之前最好不要动他们，不然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这里虽地处偏僻，但因只有这么一个客栈，所以往来客商还是有的，一旦引起了外人的注意，我们行事会有诸多不便。”
孟星魂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不想报仇吗？”
“想！当然想！进良、慧容都是死在他们手里的，还有我自己的仇，我日夜都想用他们的血来祭剑！”雨化田突然变得很激动，说话都是咬牙切齿的。之后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任谁都看得出来此人是在极力压抑着情绪。很快他就睁开了眼睛，一字字道：“但我不能，现在，不能！”
孟星魂颔首，道：“好。”
轻描淡写的一个“好”字，包含了最真切的敬意。
朱厚照适时地插了话：“那我和星儿先进去，打点好后，雨化田你随后便来。”
雨化田应道：“是！”
龙门客栈里如今的环境勉强还可以，只是因外面整日风沙不断，所以里面的桌椅全部都蒙上了一层沙尘，跑堂的一天擦十遍都无济于事——现在龙门客栈的跑堂就是哈刚童嘎，兼职杂役，除此之外，顾少棠是掌柜的，常小文负责算账。因为他们几人都不会做饭，所以还请了个厨子，是个擅长山西菜的瘦高个，名叫郎义，据说还是个逃犯。
一进门朱厚照就死死皱起了眉头，简直像是跟这地方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看什么都不顺眼，惹得孟星魂暗自摇头。
也是，这一路上只有遇见条件好的客栈时他们才会借宿，不然朱厚照就干脆在宽敞的马车里铺上一层层的锦垫，然后再盖床锦被，保准比任何一家客栈里的床都来得舒服，而且更加安全，他也乐得搂着他的星儿睡在这独属于他们两人的空间里。哪里会像现在这样，明明对这里看不上眼还必须要住进来，不然就会惹来有心人的注意，这足够朱厚照烦心了。
正坐在柜台里百无聊赖的常小文一见有外人立刻就来了精神，特别是在来的两个人都是如此耀眼的情况下！一个天生就带着贵气，举手投足间自有上位者的气度，简直让人忍不住想要顶礼膜拜；另一个却是气质内敛，看似不温不火，可就在那双叫人无法形容的眼睛看向自己时，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常小文竟突地打了一个激灵。
常小文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汉人常用来客套的一句话，叫“蓬荜生辉”，此刻她真的是觉得自己这间破屋子终于有了些美丽的地方，比如说，它能招徕到这般难得一见的人物。她虽已不再是少女，但看爱美男这一点毛病依然没有改，况且已年逾四十的她至今未婚，看谁都是不会被怪罪的。
不过看他的星儿，朱厚照就会怪罪了！
朱厚照狠狠瞪了她一眼，随即面对着这让他寒毛直竖的环境，大义凛然地喊道：“这里剩下的房间我全包了！”
听到这句话的同时，常小文的眼睛就又亮了几分。现在这时节，再往北的很多地方河流都没解冻呢，往来的行人自然也不会多，只有一些不计较时令的客商会在路过时来此暂住，也是寥寥无几，所以他们现在的空房间可是多着呢！常小文一边扒拉着算盘一边偷眼瞧着他们二人，心想着这么养眼的冤大头，不知几十年才能碰见一次呢。
因是傍晚，此时倒是还有一两个房客在吃晚饭，此时一见来了两个这般气度的人，加上那财大气粗的劲头儿，都暗道是哪家的老爷，而且是官老爷的可能性极大，也都不敢说话，闷头吃着自己的饭。
其实朱厚照这倒不算是铺张浪费，因为虽然目前他们就来了两个人，但还有十五个“随从、车夫”呢，这些房间还都是需要挤一挤才够的。至于那暗处的三十人，除了四人在路上陆续被派出去探查消息，剩下的二十六人这客栈肯定是装不下了，所以朱厚照一点儿也不想知道那些人会睡在何处。
很快，在孟星魂和朱厚照在被锦衣卫擦得光可鉴人的桌子上用晚饭时，勤劳又万能的锦衣卫们就已经把二人的房间打扫干净并重新布置了一番，虽不可能及得上皇宫里的舒适，但在这边陲之地简直能称得上仙境了。至于有洁癖的雨化田，锦衣卫们虽不晓得此人身份，但既然能跟主子一同出门，他的屋子自然也是不能马虎的。
两人刚坐下没一会儿，锦衣卫就来传达了房间都打扫好了的消息。很快头戴防沙斗笠的雨化田便匆匆而来，与朱厚照和孟星魂随意地打过招呼后便立刻进了自己的房间。此时他也顾不得惹不惹眼了，毕竟一个人哪怕进来后再气定神闲，要是始终都不摘斗笠的话也定是会被人留意的，他还不如做得干脆一些。
朱厚照又唤来哈刚童嘎，让厨师做几个小菜送到雨化田的房间里，他匆匆应是。大个子的哈刚童嘎长着一副凶神恶煞的脸，脸上还描绘着鞑靼人特有的油彩花纹，此时作出这副点头哈腰的动作来还真的是有些滑稽。
沙漠里的吃食多是烤羊、羊杂烩之类的腥膻之物，那个山西厨师的手艺倒还可以，而且看两人出场这阵仗也没敢给他们上白肉。但要是满桌子都是这些也着实会叫人没有胃口，孟星魂夹了几筷子就再吃不下了，在朱厚照的强硬要求下又多吃了几口，之后朱厚照看他实在难受便也不再勉强，干脆地跟着放下了筷子，陪人回屋睡觉去了。当然还不忘吩咐那些锦衣卫，让他们轮流去解决自己的吃食问题。
两人走后，常小文和哈刚童嘎对视了一眼，心思皆是百转千回，他们显然也想象不出来，怎么会突然有这么多乔装的官兵来到此处，简直就像……就像二十几年前黑沙暴来临的那次一样！
可是现在，没有黑沙暴，也没有宝藏，这些人来此的目的着实叫人费解，特别是他们后出现的那个同伴，就更是神秘莫测。
“哈刚，你去把这情况告诉少棠，我偷偷去查看一下他们的底细。”常小文凑到哈刚童嘎身边耳语道。
哈刚童嘎应了一声，就匆匆去执行他女主人的命令了。
可惜常小文什么都没能偷看到，也什么都没能偷听到，那两个人的房间位置选得极好，正是在二楼一个角落里，她若想凑到跟前就必须要经过他们手下的房间，而且房顶、屋外她也一一看过，没想到都被严密地防守了起来。
这样的情况让常小文不禁咋舌，她暗想着，到底是什么官员，居然有这样的实力——而且还这么怕死。
孟星魂这一夜睡得实在是不好，环境倒还在其次，他当年为了寻找最好的杀人机会，什么样的地方没去过。让他难过的是那些近在咫尺的锦衣卫们发出的声音，那些锦衣卫都不是专门被训练作杀人的，所以他们并不能如自己一般，一旦隐藏起来就毫无声息。打呵欠、咽口水，还有活动手指的轻微声音都入了孟星魂耳里，简直就跟置身于闹市没两样。而且吵闹还在其次，那种毫无安全感的状态简直快把孟星魂给逼疯了。虽然这一路上都是如此，但孟星魂多年不见天日的刺客生涯让他对这样的情况始终难以适应。
每当这个时候，身旁的朱厚照就会紧紧地抱着他，在他耳边一遍遍地低声念着“我在这里”这样的话，多少总算让孟星魂稍有了些安心的感觉，虽仍有些失眠，但多少还是能够休息一下的。
孟星魂一般到申时末便睡下了，却几乎要到戌时末才能睡着，而朱厚照也非要一直把那句话轻声念叨到他睡熟了才肯停止。而等孟星魂睡熟了以后，朱厚照就是口再渴也绝不敢起床倒水。
很多年后，孟星魂都还会在各种地方突兀地听到一声“我在这里”，那声音轻得仿若叹息一般，却拥有足够的魔力能将木然的孟星魂激得脚下一个踉跄……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大漠风尘日色昏（一）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