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定不负人》佑暖

9、前尘

　　牠如自是没料到对方会直接上抢，手上还未收起的鹿泉水一瞬间被对方汲入袖中，登时暴起，一只手掌拍向天璇面门，怒目吼道：“大胆！”
　　“仙君，在下只求一滴，仙君若允了，余下的当全数归还。”天璇星君往后退了一丈道。
　　谁知牠如听了，掌风非但不减，反而愈发来势汹汹，“轰”的一声便将洞口的石柱毁成了一堆灰烬，面上三只眼睛宛如喷火一般直瞪向天璇星君，俨然是非常不赞同。
　　天璇星君躲了几下，一闪身却是直接攻向了牠如眉间。牠如皮糙肉厚，受了这一击，却是周身红光大盛，一低头直冲了过来。
　　祝端心道不好，叫了一声“小心”，天璇星君还是被它头上那尖角顶了一瞬，却是未作停留，护住了袖里的鹿泉水转而向洞内掠去。
　　牠如身形虽大，这时却是乘了怒气，一路神挡杀神，佛挡弑佛直追而上。

　　祝端看得心惊，天璇星君明显是受了伤，牠如却是愈战愈勇，刚要劝这二位别打了，天璇星君却是定身转了过来，将那鹿泉之水掏出立在半空道：“仙君若是不允，在下便将它投到这山泉之中，仙君纵算法力无穷，怕也回不来一滴半点。”
　　祝端低头一看，不知何时三人已来到另一洞口，洞内听得泉水潺潺，下面怕是早已积下一口深潭了。
　　牠如果然停了下来，冷笑道：“黄口小儿，竟敢威胁本仙！”
　　“威胁谈不上，仙君若是应允，在下先前的提议也不是不作数的。”天璇星君笑道。

　　祝端盯着他白纱上洇开的血色急得站不住脚：“你要那东西做什么？”又朝牠如拱了拱手：“仙君大人，您大人有大量，他一时糊涂……”
　　话音未落，牠如却是眨了眨眼道：“好，我应了你。千年修为于我也无甚大用，你只过来把余下的还我便是了。”
　　“多谢仙君！”天璇星君低头道，将手中的鹿泉水分出一滴来藏在身上，又走近了双手捧了那泉水给牠如。
　　祝端站在一旁，心里腹诽着这家伙的狡猾，一抬眼却见他转了头过来，唇角笑意嫣然，是偷了蜜的狐狸模样，蓦然间只觉得脸上一热，忙掉开了目光，回神来却是霎时身动，喊道：“小心！”

　　可还是晚了，那人如同片飞絮般扬向了半空，面上的笑意还未褪去，眉头却是皱了一下，轻声道：“没事。”说着却是将那一滴泉水引了出来。
　　祝端心里头莫名揪痛了一下，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双手握着他肩头道：“你要这做什么。”
　　还未等到回答，右眼却是突然冰凉，祝端忍不住放开他捂着眼睛嚷道：“啊，好冰，掉我眼睛里了！”

　　耳朵听到“扑通”一声，祝端想抓住对方，睁眼却见一柄长剑自云翳中直刺过来，当头便是直入骨髓的疼痛，他伸手抓住那剑柄想将它拔出来，抬头却是愣了——天璇星君！？
　　手上的鲜血越流越多，一寸一寸长剑钉入眉间，真疼啊，他受不住了，伸手去抓对方，嗓音掺了沙，喊道：“不要。”对方却似没半点怜悯，反而将眼睛闭紧了不再看他。

　　“阿雾”最后是自己叹息着喊出了一个名字，占满血污的手伸向那人的面颊，只见他鸦翅一般的长睫颤动着，青灰色的眼下突然便滚出了一汪水渍。
　　远处黧黑的天色间阵阵雷鸣声起，青年忽然并指作法，道道闪电逐渐汇作了一束白光，划破天色直指向自己。

　　“啊”祝端大叫一声，抱着头坐了起来，睁眼却见自己躺在紫飏府上的客房里，四周空空荡荡并无一人。
　　抬手摸了摸眉间，却是并无二异，可是那样蚀骨附髓的疼，一经想起，额上便是冷汗涔涔，心里更是酸涩成一片——为什么要杀我。

　　气鼓鼓的下了床，陆华元君甚至来不及出门，直接幻身进了隔壁房间，迎面却是撞上了一团毛绒绒的物事。
　　等站稳了身躯定睛一看，整个人都要烧了起来，天璇星君仰躺在床上，衣服被扒了个七零八落，而那不安好心的狐狸，尾巴开成了一朵花，正半趴在他身上不知做什么。
　　“你这坏东西！”祝端伸手揪住狐狸一条尾巴随手便是一掷，见他咕噜噜滚了下来，忙伸手去推天璇星君。对方却是没甚么动静，倒是被扔下床的小狐狸，坐起身便嚷了起来：“啊呀！痛死我了。”

　　再一逼问，小狐狸倒是气囊囊的鼓起的腮帮子，说自己并没有干坏事，是紫飏让他照顾天璇星君。
　　“你们狐狸照顾人就是这么照顾的？”祝端仍旧不信，羲和却是冷哼了一声收起尾巴道：“你别不识好歹，我是看他仙元受损，想渡些精气于他，要不是大哥托付于我，我才不会掺和你们这事。”

　　祝端闻言忙伸手去探床上那人的心脉，确实微弱了许多，牠如本就是上古异兽，盛怒之下自然也未曾留力，能活着出来已是大幸了。只是他不懂为何天璇星君明明要杀了自己，如今自己好端端的，他倒是受伤惨重。

　　羲和见他紧锁着眉站在床边，也不接茬儿，只当他是因惹恼了山神发愁，便站起身拍了拍他肩膀道：“你不要担心，听说魔君大人去了五蓄山，到时候替你们美言几句，山神会原谅你们的。”
　　“魔君倜煌？”见羲和点了点头，祝端不安道：“那他记性好么？”
　　羲和撤下爪子想了想道：“魔君大人上千年下千年还没有听说忘记什么。”
　　祝端闻言一拍脑袋：“那完了，愁死我了。”

　　“元君大人犯什么愁？”门“吱呀”一声开了，紫飏含笑站在门口，意态倒是悠然得很。
　　“多谢魔仙搭救之恩。”祝端几步上前作了一揖，紫飏长眉拧起，笑意倒是未减：“元君大人客气了。”
　　祝端伸手一拉他衣袖，二人出了房间道：“你看他伤成了这样，为今之计还是先回天庭为妙，只是小仙力薄尚不能渡己，还请魔仙施以援手啊。”
　　“哦？”紫飏点了点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道：“元君大人这是过谦了吧，上次绿蛟之战……”

　　祝端觉得脸又烧了起来，索性也不作隐瞒了，老老实实道：“那次纯属侥幸，小仙实在，实在是力又不逮啊。”
　　紫飏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半响却是为难道：“元君之意，小仙当真乐意之至，何况仙宫阆苑，小仙神往已久，只不过如今魔君大人有事吩咐，小仙要务在身，实在是不能离开，不然两日之后，魔君大人归来，小仙再与元君同去可否？”
　　一番话说完，祝端也只得拱手道：“有劳魔仙大人了。”

　　紫飏笑了笑，又转身去了，羲和连忙跟着他出了院门，回头看祝端仰脸朝天叹了口气，问道：“大哥，这神仙怎么这么没用？”
　　“没用？”紫飏反问道，行到中庭又抬头看了看远处清晰可见的碧绿山峦，嘴角倒是绽出了个笑容：“谁说他没用，他用处可大着呢。”
　　羲和更是疑惑了，不过紫飏也没解释下去。只是叮嘱他好生招待着二位仙使。

　　羲和痛痛快快便应了下来，又将方才疗伤之事与紫飏讲了，说完一瘪嘴，认定不是自己不尽心尽力，而是仙君不识好歹。
　　紫飏却是不甚在意，轻描淡写地道：“他不接受有他的道理，仙魔殊途，本非同源。你贸然去用了，于你受损，于他却是无益。”
　　羲和听了眨了眨眼，很是不解：“那大哥你也是仙，为何我可以渡精元给你？”

　　“怎么？如今你是挟恩图报了？”羲和冷笑一声，回头道。
　　“不，不”羲和一瞬间移开了一米，低声道：“我，我就是问问。”
　　一抬眼却是撞见见了紫飏怒气晕染的双目，不由吓得立刻变回了原型，一咕噜滚到了墙角瑟瑟发抖。
　　紫飏也没去追它，只冷声道：“以后不要在让我听到这话，有半个字，别怪我无情。”
　　站了半响，见小狐狸尾巴朝下捂着脸，点头如蒜，便又放轻了嗓音：“明晚不要出去了，在家好好待着吧。”话音一落，瞬间便没了踪迹。

　　祝端守着天璇星君待了半日，却不知天璇元神早回了天宫，这会子正和太上老君相对而座共品香茗。
　　云瑶岛上花香屡屡，不远处的天河宛如玉带白练，横缀天边，天璇星君给太上老君沏了杯茶，叹道：“还是老君这儿清幽，我那府上可真是比不上您这儿一星半点。”
　　“星君过誉了，若是喜欢等闲便来小住几日，老君定是欢迎之至。”
　　天璇星君乐弯了眼，捧着茶杯嘬了两口，又发愁道：“我现在可是不敢在这儿久住，帝君交代的任务还没完成，喝了这杯茶还得下界去查。”
　　太上老君自是知道玉帝派他下界之事，这会便放下杯子问道：“可有眉目不曾？”
　　天璇星君摇了摇头，忽而探头问道：“老君你记性好，我且问你个事儿，当年司音真是元神俱毁了吗？”
　　“应当是如此”太上老君凝神想了片刻，神情肃穆道：“仙格不正，魔魇入体，其罪当灭，六道不存。当年天帝下的旨意，也过了千年了。”
　　天璇星君喝着茶没言语，太上老君倒是追问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当年我只听过一次他的琴音，记得不甚准确，如今魔界里头倒是每日都有相似的琴音响起。既是如此，怕也只是某个魑魅受不了塔中寂寞以作排遣罢了。”
　　太上老君沉吟着点了点头，给天璇星君斟了一杯道：“当年的事早过去了，还是那句话，无执无念，心无所役。”
　　“小仙记得。”天璇星君展颜道，将杯中茶水饮尽了悠悠然踏云而去。

　　小童子送他到庭前，返回却见太上老君一脸肃色，面前前尘镜里，被缚住的仙者表情木然，瞳孔里空空荡荡，行刑那一瞬周身泛起了紫色的光晕，最后化作一道烟雾消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