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剑之殁》大梦先觉

6、王城

　　穿过一片荒漠后，他们来到商人夫妇所居的城镇。这里不像臆想中风沙漫天，除了穿梭的士兵队列提示着备战状态外，街道上车来货往，秩序井然。
　　谢过相助的士兵后，她没有去找法师，而是接受了商人夫妇的邀请。
　　夫妇俩经营着一家酒肆，招待过往商旅。为谢收留之谊，她偶尔也会在帘后弹奏几曲。夜深人静时，她秉烛对琴，在雨敲窗棂的节奏里，追溯着落叶树影中谜一样旋律。那深藏在音符中不求甚解的问，总让她欲罢不能地思索，手指常在思绪的牵引下动起来，写下随心逐意的字。
　　听琴的人越来越多，平民，士兵，军官，甚至还有便装的官员。酒肆的生意日渐兴旺，商人夫妇喜上眉梢。
　　“真是……弹得太好了！”
　　“你知道吗？那位大人也喜欢听琴。也许有一天，你能去为他弹奏呢！”
　　说者有心，听者无意，那一天却很快到来。
　　商人夫妇捧着州官的举荐信兴致勃勃地送给她，去向是王城。
　　心中的第一反应是拒绝，她对统治者没有好感。欲言又止，只是怕伤了夫妇的心。
　　他们仍旧激动万分地站在她面前，手放在心的位置，仿佛获得了无上的荣耀。那眼中闪着简单而纯粹的敬仰，这是人界百姓眼中许久不见的神情，她心有所动，不管他们看到的是真实还是表象，这样活着，都是幸福的。
　　她抬起手来，接过了信。

　　踏进城门时，排山倒海的气势扑面而来。青灰的石柱高耸入天，凝重的质地承载千年，却不见一丝裂纹。风在林立的柱阵间穿行，所过之处锵然发声，仿佛吹散了纸上厚重的尘，一卷战争的史诗徐徐展开，在狂舞的风中，高颂着一个种族的铁血之魂。
　　人界的皇宫多尽奢华，而她步行至此，不见一片金玉。只有那些肃穆的磐石，虽风催不朽，却鬼斧神工地刻成气势磅礴的连环浮雕，跃踞在大殿上空，俾睨众生。
　　她顺着石柱向上望去，才发现殿顶高不可及，凝重的石雕以众星拱月之势向中心倾聚，形成自上而下的强大压迫感，瞬间将她吞噬。
　　她只觉得头晕目眩，无法自控地向前倒去。一只手伸过来及时扶住了她。
　　她睁开眼，看到一个清秀的青年。柔顺的银发随着他的前倾轻拂而过，让她想起了蜀山中的那个人。
　　领路的卫兵回过头来，扶她的青年即松手离去。她看到他素雅的衣袍里同样抱着琴。
　　他也是琴师吗？为何不跟她行一路？
　　青年隐没在宫殿的暗影里。她制止了自己继续深究，谨慎地跟上卫兵的步伐，不敢再顾盼。
　　循着指引，她在殿中坐下来，将琴搁在桌上。虽不敢任意环视，她仍感到这殿中复杂的集音结构，即使殿堂广阔，在任何一点上，也能听到她这个位置的琴声。
　　武将文臣在卫兵们的注目礼中进入，落座前，整齐地转向前方帘幕，深鞠行礼。她透过两侧高大的魔兽雕像向前望去，那帘幕离她很远，看不清帘后是否有人。

　　在侍者的示意下，她抬指拨弦。起初是细碎的音节，如冰雪消融，水珠一滴一滴下落，在飞溅的光中蜿蜒，最终汇成淙淙流水。
　　流畅的琴声很快将她的局促消去。千万根音线交织成画，记忆中的落叶在淡紫色的天空下纷扬起来，漫天飞舞如轻盈的蝶。
　　如果他还在这个世界，是否也能听见这琴声？
　　她苦笑，无法理解自己的执着。一个只看过她一眼，未发一言的人，也许早已忘了与她相遇的浮光掠影，只有她还守着微茫的希望，当那是呼吸，是归宿。
　　指尖微抖，在弦上激起颤音，她试图抑制紊乱的思绪，却力不从心。双手渐渐脱离掌控，琴声变得辽阔而诡异，幻象纷涌而至。
　　火焰呼啸充斥了视野，兵马冲进华美的庭院，破门砸窗，刀光剑影乱舞，在飞溅的血中，一个个人影惨叫着倒下。
　　那冒着浓烟的断壁残垣，不正是她曾经的家吗？
　　她知道自己抗旨逃婚以后，家族已被满门抄斩，但因出逃，她并没有看到那血淋淋的一幕。
　　而今这一切俱细尽微地出现在眼前，血腥而真实。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十指，那是她从未见过的高深指法，潮鸣电掣般地掠过琴弦，灵力澎湃激荡。
　　有人……在控制她的手！
　　是谁？……谁曾碰过她的手？
　　那个……银发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