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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深蓝城纪【9】 ...

  •   【9】

      一切源于秦中鸿的研究。

      头发离开了头皮,它就已经死去了,但即使死去,也铭刻着DNA上所有的密码。去世前,秦中鸿所做的神经细胞的神经原纤维研究,一直在探索DNA上的记忆是否会延续?而且不仅仅是单纯的记忆保存,在脱离了本体之后独立生存并繁衍,从而让记忆全面复苏,最后在寄生体上鸠占鹊巢。

      最后,他找到了一个很诡异的突破点:“鬼”,所以,他去了陵园。

      “向晚,你说错了,不是研究鬼。”舒彬擦去嘴角的血,学术上,他是一个严谨的人,容不得一丁点儿错误。

      “可你经常呆在陵园。”

      “那是为了研究DNA的代谢,我不止在小白鼠身上提炼,也会从鱼和植物种子的胚芽上提炼。去陵园,只因为那里的植被最茂盛,没有人工培植的东西。不过有一天中午,我太累了,在陵园睡着了。”

      秦中鸿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二十年前的乌思小城,梦清晰得如同真实,好奇之下,他去查阅乌思过往资料,发现梦中情境竟然和多年前的现实一模一样。一般人都会以为,是以前见过照片而留下的印象。但秦中鸿没有这样想,他很自然地联想到,也许是,残存的DNA记忆——或者是一种从未被发现的生物酶,因为机缘巧合没有死亡,而是寄生在了陵园,并一直艰难生存着。同样机缘巧合,生物酶侵蚀到他的神经,给了他一个曾真实存在的梦境。

      进而他又想到,经常会有这样的说法,有的人路过坟墓边,被勾了魂,鬼上身之类的。

      不就是,带着记忆的生物酶独立成长而逆袭成功了么?

      舒彬述说回忆,神情高傲而狂热:“这种研究,当然是陵园最合适。果然跟我预料的一样,人死之后,在特定的机缘下,微生物酶会留下,并且存活——这种概率非常非常小,但是有。我的研究,就是将小概率变成100%的可能。”

      高科技之下,什么不可能,加上本身就是一个天才式的人物——秦中鸿成功了!他通过极其复杂的工序,让微生物酶在特定条件下起特定反应,并成功找到一个宿体,存活下来。

      向晚喃喃地说:“我记得有一个走路像鸭子的兔子。”

      听起来、说起来都像是笑话,向晚亲眼见一只白兔不是并腿跑跳、而是左摇右摆踉踉跄跄,像鸭子一样。向晚笑话了兔子很久,他以为,兔子出生后,见到的第一个生物是鸭子。然而,那其实是鸭子的记忆,侵蚀了兔子。

      “我成功了,但我的恋人却要离开。”舒彬,不,应该称之为秦中鸿,他呼出一口气,完全不同的容貌,却是一样的深邃高傲。

      还是那个故事。

      就像所有的悲剧一样,偶然中带着必然。

      “我一直求他不要离开,他却说绝对不可能。那一天,向晚告诉我舒彬会乘车离开,我还做着实验,就冲出去了。”秦中鸿别过脸,昨日历历在目,如何能忘,“我没有用人做过实验,我自己就是第一个试验品。当时只是想,假如实验能成功,他就能感受到我有多么的痛。”

      贺以驰不理解个中深奥的原因,直抵结局:“你咬了他一口就是让他感染了,带着你的记忆的……生物酶?”

      “我没有研究出通过空气传播的途径,血液是更精准的方法。”

      如此一来,舒彬的发病状况,就是秦中鸿的记忆生物酶的兴盛:先是生病,昏迷,后是争吵——秦中鸿的记忆DNA的生物酶在舒彬的脑神经里苏醒。因为巨大的愧疚和恐惧,舒彬的防疫力急速下降。而秦中鸿用情至深,强大的意志力令他在两人共存的状态下,占了优势。

      两人的争执,在外人看来,就跟舒彬精神分裂了一样。

      作为被寄生的一方,舒彬会束手就擒?

      贺以驰问:“舒彬没察觉不对劲?”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感受着我的感受:我所有的痛苦他都体验了;我最深的爱,他也感知到了。”静默片刻,秦中鸿扬起头,“但我还没有强大到控制他的意志,甚至端一杯水,我都不能自主。生物酶是寄生的,他能感知到我的记忆和感觉,我却感知不到他的心情。”

      痛苦,长久到足够耗尽仅有的愤怒。

      “当他的意志涣散、消减时,我比他还恐惧。我害怕他在某一天不再和我争执,感受不到他的恐惧和惶恐。最后,我告诉他,生物酶的缺点,它害怕热闹、害怕鲜艳的红色。”

      仿佛预知到结果,没有一个人说话,更久的沉默蔓延开来。

      “也许是愧疚,也许是,还有一点点爱,他一遍一遍地说着对不起。我求他离开疗养院,只要跑到有火的地方,我的意志就会消失。但他没有,他说杀死我一次就够了。”秦中鸿低下头,将脸埋在手掌中,“”

      贺以驰听得心酸酸的。

      “有一天,睡前,他说了一句:‘我能做到的,仅仅是离开。’第二天,他的意志再没有醒过来。”秦中鸿抬起脸,嘴角又流出一丝血,红得渗人,“任何人都不能以情深为借口,剥夺他人的自由和生命。我很后悔,我宁愿舒彬活着,我恨他;也不愿他以死来换取我廉价的原谅——可他死了!”

      舒彬终究是爱着秦中鸿的,否则,不会“自尽”。

      沉默很久。

      “你想过,舒彬离开你是迫不得已吗?”贺以驰问。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这一生就圆满了。不是无爱的人生、不是被玩弄、被抛弃,而且还是被爱的。”秦中鸿淡淡笑了,将弯刀放在木椅上,“这是舒彬的刀,有两把,他总是随身带着,另一把呢?”

      贺以驰拿出另一把,相对弯如满月,寒光凛冽:“有人告诉我,刀给舒彬,也许会得到我想要的。”

      秦中鸿忽然说:“你是军队的?”

      “是的。”

      秦中鸿先是疑惑,后是恍然:“你是军队的?所以,舒彬他……”

      “他和我一样,他的离开,是身不由己。”

      秦中鸿笑了。

      第一次,笑得轻松。秦中鸿裹了裹风衣,寒风袭来:“那家奶茶店还在吗,我想喝了。”

      虽说有点奇怪,夏维就去买了,修长的身影在风中很萧瑟,什么生物酶、什么感染、真是太毛骨悚然了,如果秦中鸿在刚才那一刀再带上什么奇奇怪怪的酶……贺以驰紧盯着哥哥的背影:“秦师,我哥的伤真的不要紧吧?”

      秦中鸿缓缓地靠着椅背,似笑非笑:“你以为,我还要续命吗?再过一辈子,我也找不回舒彬,这么过下去有什么意义呢?”

      向晚忽然跪下抱着秦中鸿的膝盖:“老师,对不起,当初我不该告诉你他要走。”

      难得,秦中鸿浮起了平静的笑,轻揉了他的头发:“不。怎么做都会后悔,不管他走到哪里,我都会杀死他的,当时我已经……只有死亡,才能停止。”

      向晚头慢慢低下,额头靠在老师的膝上,像猫一样缱绻。悲伤,但柔软,贺以驰别开脸,看着夏维转过金黄的银杏树,消失了晴冷晴冷的阳光里。安静的阳光、穿透安静的风,在静寂无声中。

      很快,清冷的阳光里夏维又出现了。

      贺以驰松了一口气。

      心想就算有什么后遗症,大不了就给夏维请个跳大神的来闹一闹得了。头疼啊,现在还有跳大神这个行业没?实在不行,家里整个壁炉,天天烧火,看能不能烧死那个什么酶。

      “秦师,奶茶来了……”

      秦中鸿头轻轻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晴冷的阳光为他长长的睫毛刷上了一道阴影,嘴角的血,风中干涸。嘴角微微上扬,这个笑容,如此恬静、从容,酷似贺以驰看过的旧照片上舒彬的笑容,是高傲的秦中鸿从没有过的。

      也许,生命的最后一瞬,秦中鸿终于释然了。

      也许,生命的最后一瞬,是舒彬回来了。

      向晚抬头,泪如雨下。

      医院的检查出来了,舒彬的身体各种机能都已衰退得不像话,完全不是表面上那么精神。猝死也好,病死也好,都有可能。

      出于各种因素的考虑,三人隐瞒了秦中鸿死的真相。

      贺以驰一直担心那个夏维手臂上的伤口,跟悲伤难抑的向晚反复确认几次,最后将向晚激怒了才闭嘴。虽然秦中鸿值得信赖,还不完全放心,贺以驰将乌思小城大大小小的蜡烛一扫而光,全部点上。夏维则将秦中鸿呆过的房间消毒了又消毒,客厅打扫了一下,让那听上去跟游魂一样的生物酶无处藏身。

      洗过澡后浑身湿漉漉的舒服,贺以驰裹着浴巾出来,湿答答的拖鞋印出一个一个水渍。他搔了搔头皮,皱了皱眉:“消毒液喷这么多不会中毒吗?”

      夏维一手拿着消毒液,一边盯着肆无忌惮的水渍:“求个心里踏实。”

      贺以驰用绒绒的毛巾揉了揉头发:“吹风机呢?”

      “没有。”

      贺以驰撇了撇嘴。山顶洞人的生活,归罪于夏维太过定式的生活:总是早上洗头发,头发又是短碎发,所以用不上吹风机之类的玩意。时间的流逝在夏家显得特别缓慢,好像十年前是这样,十年后还是这样,跟单曲循环一样。

      “不知道乌思的上级会怎么处理秦中鸿,呃,去世的舒彬。”

      “向晚申请让他葬在陵园,审批很快就会下来。”

      “怎么处理吴源?”

      “听说已经秘密转移了,上级总是很神速,不知道转去了哪里。”凝神了一会儿,夏维说,“向晚现在很伤心,你要不要去安慰安慰。”

      “……算了吧。”

      贺以驰也想过,要不要陪在向晚身边聊聊天喝喝酒之类。问题是,贺以驰不是善解人意的人,左一问右一问,把向晚烦得更头疼,两人基本是一言不合的状态。就算曾经热恋,现在已经相看两平常。

      夏维拿出一朵白色的郁金香折纸:“房间里,秦中鸿留下的。”

      折纸上写着一行字:

      让死亡,永远成为死亡。

      作为一生的结语,笔迹开晕,跟下过雨一样。如果重生就意味着心爱之人的死去,是绝对不愿意重生的吧。贺以驰闻着客厅浓浓的消毒水味道,全身犹如抽空一样,所有的担心,随着这一张折纸烟消云散。

      “以驰,到我房间睡,你那个房间味道很重。”夏维低声说。

      比起秦中鸿研究出的可恐的威胁到生命的不明生物来说,兄弟间的排斥隔阂可以忽略不计。白天费的脑细胞太多,贺以驰竟然睡不着,在被窝里拱来拱去。被窝有一种属于夏维的味道,暖而微甜,像初冬的阳光一样,这样的味道让人放松。

      夏维也被拱得睡不着:“你怎么会有舒彬的双刀?”

      “上头给的,我琢磨着,舒彬应该是我们的人。这种随身随带的东西交给上头,要么携带了信息,要么是表决心。舒彬为什么走得这么急,真相也许是:上头急着将他召回,他却没法和秦中鸿说。有些人从没有相爱,但世人以为他们深爱;有些人深爱彼此,但总被误解成无情。怪不了别人,有秘密的人本来就比别人辛苦。”贺以驰的声音懒懒的。

      贺以驰的呼吸很快变得绵长,并且,做梦了,而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黑白色的梦。坐在白色的河边,折断黑色的树枝,灰色的人群来来往往,他在赶路,赶不知道终点在哪里的路。明知是梦,他还是走得很匆忙。

      所以,看到明黄色的火焰时,他眼睛一亮,讶异地看向周围。没有人,温暖越来越高,直至胸口暖似灼烧。不止是灼烧,火焰还一簇一簇地跳跃着……火焰猛的一跳,跳到了觉醒的神经。

      警觉的贺以驰不满地睁开眼,果然是夏维又在扯被子,连续两个晚上,他都要被夏维的小动作吵醒:“又怎么了?你晚上也不用睡觉吗?”

      “我不习惯和别人睡。”夏维声音哑哑的。

      “你睡客厅啊。”贺以驰丝毫没有鸠占鹊巢的罪恶感,闭上眼,把卷掉大半的被子一松,跟猫一样懒懒舒展了一样身体,翻了个身。呼吸,不对劲。微睁眼,鼻尖对着鼻尖,他一阵心悸,慌忙转身,背对着哥哥,数羊数羊数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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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深蓝城纪【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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