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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金魚花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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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帶著她的金魚,走在二月的街頭。
已經是傍晚時分。太陽拖著最後的群擺逃向天邊。
還能夠去哪裏呢。她躊躇著。
不能回家。她正在離家出走呢。
也沒有熟悉的朋友。
在這個陌生的城市里,竟然沒有一個單純屬於她的地方。
如意是前幾個月才來到這個城市。
她和原來城市的朋友一下子遠離了好多。
到這個城市也隻覺得同學都冷冰冰的。
她在這裡沒有朋友。
父母每天工作都很忙。幾乎沒有什麽時間理會她。
最近父母正好出差。整個家裏只有她。
她已經半個月沒有說任何的話。
於是她選擇了離家出走。
還能去哪裏呢。
身上本來就只帶著少量的現金。
在買完這條金魚之後,幾乎沒有剩下的錢了。
她想著。
不知不覺,如意走到了一個小公園里。
她在公園的長椅坐下來。
已經逃離那個冰冷的家2天了。
雖然她的逃離顯得那麽微不足道。也許他們現在也沒有發現自己不見了。
如意的目光接觸到手上的塑料袋。裏面是一團火紅色的小生命。
她喜歡這條魚。
第一眼在那個路邊小販的塑膠桶里看到這條小魚的時候她就很喜歡。
它和家裏養的那些霸氣的金龍魚不一樣。
那些魚在精致的魚缸里嬌貴的活著。它們的眼裏都是無知的驕傲。
而這條小魚在那個塑膠桶里掙扎著要跳出來的樣子卻和以往如意看到的魚的形象都不同。
它掙扎著要出來。它頭上的鱗已經掉落了一小部分。可能是衝撞中弄傷的。
冬天里的水很涼。如意似乎看到它在微微顫抖。
但是它的眼神卻包含著一種勇氣。
這種勇氣就是如意最需要的東西。
於是如意直接跟小販買下了這條小魚。
它被一個透明的塑料袋裝起來。
如意拿起它的一瞬間覺得自己拿起了整個世界的勇氣。
於是如意鼓著勇氣頭也不回的往家相反的方向走。
往遙遠的不可知的的遠方走。
她想走出這個冰冷的城市,她覺得冰冷的城市外面總有一個溫暖的四季如春的地方等著她。
雖然她也不知道要走到什麽時候才能夠到達。
目前的問題是她不知道這個城市到底有多麽大。
她日夜不停的走了2天。
但是周圍仍然是一片冷灰色的大樓。
如意看著附近的大樓,緊閉著嘴唇。像是在對它們做精神上的抵抗。
但是過了很久,那些大樓還是一動不動。
仍然是一片肅殺的灰。甚至它們和天邊的灰雲聯手了,一起向如意這邊低低的壓過來。
算了,還是繼續走吧。
走到山窮水盡也好。如意這麽想著。
起身要走的一瞬間她聽見塑料袋被撕扯開的聲音。
然後嘩啦一聲。水和魚都掉到了地上。
袋子是不小心掛到了長椅上突起來的一個小釘子。
如意看見小魚的身體在地上撲騰。
噗嗒噗嗒的聲音在她聽來如此絕望。
眼眶迅速的被遠處的灰雲佔領,淚水一滴滴的掉了下來。
她的勇氣原來這麽脆弱。
她蹲下來,努力的把散開的水聚合在手心,然後又淋到魚的身上。
可是魚的生命卻在她的手心里一點點消失。
突然她眼前多出來一雙蒼白的手。
那雙手輕輕的把魚拿了起來。
然後撲通的掉入一個魚缸里。
如意擡頭。
厚重的黑色呢子大衣。大衣後是一張稜角分明的少年的臉。
少年臉上沒有一絲血色。但是卻有著淡淡的笑意。
"謝謝你。"如意拘謹的開口。
"不用。我正好帶著小黃下來散步,剛好看見你的魚掉到地上。"少年答。
"小黃是你的魚的名字?"如意看著魚缸里另外一尾金黃色的魚。
"嗯。"少年依舊淡淡的笑著。
是個怪人。居然帶著魚缸散步。如意心裏想著。
"我救了你的魚。"少年再次開口。
"嗯。"不會想要我以身相許吧。或者要我的魚以身相許?如意想著這個奇怪的念頭。
"那可以給我三個願望麽。"少年接著說。
"啊?什麽意思?"如意一臉戒備。
"今天以内幫我做三件事情。絕對不爲難你。"少年解釋。"我可以幫你找水和新的塑料袋來。"
如意看著少年的臉,不知道爲什麽的就信任了他。
她看著少年狹長的眼睛里泛出的溫柔的光,莫名的柔軟了起來。
"嗯。好。"如意想了想,答應了。
她想,應該不是難事。幫自己的魚找到新的水和袋子,就可以繼續上路。
"那麽……我的第一個願望是,陪我坐下來聽我説話。"少年拉著如意重新坐下來。
"噢。好。"也的確不是難事。如意想著。
如意就端正的坐了下來,盯著放在膝蓋上自己尖尖的指尖。
過了好久,少年依舊不發一言。
"你不說嗎?"如意忍不住發問。
少年嘴角微微的閃過笑意。"我在想該怎麽說。"
"哦。"如意繼續盯著指尖發呆。
"我記不住每個人的面孔。
我記不住同學的臉,鄰居的臉,父母的臉,甚至連自己的臉都記不住。"少年突然開始說。
"我覺得這是一種病。但是卻不敢告訴我的父母。
如果他們知道我連他們都不認識的話他們會傷心的。
病症不是輿生俱來的,它來的莫名其妙。
有一天早晨醒來發現兩個陌生人站在我床頭,我驚叫起來。
後來知道他們是我的父母。我記得他們的聲音,但是卻認不出他們的面孔了。
每天醒來,又是一個陌生又熟悉的世界面對我。
我養了一條魚。我記得它。魚沒有臉孔。他們自在的游著。我覺得它是親切的。
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切,唯一證明我生病以前的正常,唯一證明我這麽多年來的的確確是存在過的。
我認識的人都認識它。呵呵。我用它來識別別人。
如果那個人知道魚的名字--那麽那個人就是我認識的人。
所以我面對每個人從來不先説話。直到他們說出魚的名字我才能夠相信他們。
剛開始的時候我還可以說服自己。
這就是簡單的一種病吧,對吧,他們是我的父母,他們是我的同學,她是我喜歡的女孩子,鏡子里的陌生人是我自己。
可是到了後面,我開始懷疑到底是我的問題還是他們的確就是一群陌生人。
我對他們都有深深淺淺的疏離感。
我發現我始終無法接受那些陌生人給予我的好。無法抱著一個陌生人說我愛你。
慢慢的整個世界好像只有我一個了。
我懷疑我是不是瘋了。
我說的話越來越少。也許我需要像那個國王一樣,挖一個坑,把這個秘密說給空氣聽。"
說完好長一串話,少年停住了。
如意覺得心裏疼疼的。
兩個人之間依舊是沉默。
天暗下來了。月亮和星星們上演同樣的戲碼。
"你説是我瘋了還是這個世界怎麽了?我分不清。"少年過了一下子開始問如意。
"你叫什麽名字?"如意卻問了一個毫不相關的問題。
"嗯?我……你可以叫我金魚。"少年回答。
"……金魚。"如意低低的叫了一聲。
"嗯。"金魚回應。
"金魚。金魚。你的名字真好聽啊。
金魚,你在害怕什麽?
不是你瘋了,也不是這個世界怎麽了。
你沒瘋,你只是記不住人的面孔。這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記不住面孔,無非是和平常人一樣,記不住拿課本,記不住買咖啡豆,記不住諾言。
但是你記得和那些喜歡的人度過的時光嗎。你記得住曾經的感情嗎。你記得的吧。
這樣總比那些記不住的人要好得多了。你沒有瘋。"
如意有一點點激動地說著。
"世界本來就是這樣。
每個人和每個人不可能無縫契合。
我們都有自己的保護色,我們都有自己的疏離。
我們在靠近著對方的同時也在排斥著對方。
本來就不存在完全熟悉的人。
所謂的熟悉的人,無非是那些輿你曾經擁有過同樣美好回憶的人。
而喜歡的人,就是輿你擁有最多的回憶的人。
不要害怕。你擁抱著你記憶里的感情就好。去認識這個世界。
不帶任何武器,任何防備的去接近它。
就算受了很多的傷也不要怕。
每天的世界是陌生的,也是新的。它可能是險惡的,冰冷的,也可能是溫暖的,善良的。
不要害怕。總會有一個喜歡你的人保護著你不受傷害。
你要相信那個人的存在。"
如意說完後盯著少年的眼睛,看見裏面閃爍著的光。
"你叫什麽名字?"少年看著如意問到。
"我叫如意。"如意微微的笑著,她要笑著。
她想表現的溫柔一點。她不想讓金魚感受到自己的傷感。
"如意。如意。我記住了。你是我的朋友。
我會記住你跟我說過的話,我會記住今天晚上。
我會記住你的名字。就算我記不住你的臉。"金魚說。
天已經完全暗了。
兩個人說完長長的話,都覺得有些纍。
也許是因爲某些東西被解開了。
"如意。今天過小年。"少年用只有兩個人可以聽見的音量說。
"嗯。今天過小年。"
如意的話音剛落,天空中燃起了花火。
漂亮的花火。一朵一朵的炸裂。
"如意,我第二個願望是陪我一起看花火。"金魚轉過頭對著如意說。
兩個人也就安安靜靜的看起了花火。
那些光亮不停歇的往上衝。聽見清脆的爆裂聲。
火光耀耀。
如意突然站了起來。舉起了放在旁邊的魚缸。
"你看,這些魚配上花火是不是很漂亮?"如意問。
那兩條魚歡快的游著。在一片火光中它們好像快要燒起來了一般。
少年笑了起來。他覺得這是他這輩子看過最美的花火。
金魚花火。
"好晚了。我想我應該回家了。"兩個人在花火下坐了好久好久,如意突然說。
"如意,你知道嗎。我的第三個願望。
如意。你能夠做我的朋友嗎。"金魚笑著,看向那個快樂的抱著魚缸的女孩子。
"我是你的朋友。如意是金魚的朋友。"如意放下手中的魚缸,看著少年。
"我會記住我們今天晚上看見的花火。我會保護著你的。"她仿佛在對著花火宣誓。
然後她把魚缸塞給金魚。
"我把這條魚送給你。你會記得它麽?它就是我。
它叫做花火。
如果有一天有一個女孩子問你有沒有一條叫做花火的魚--請你相信她。
請你記起來你有一個叫做如意的朋友。"
如意轉身。揮著手。"再見。金魚。"
"再見如意!"金魚站起來朝著如意的背影揮手。"還有……謝謝你!"
呵呵。如意聽見少年的聲音說謝謝。她覺得自己格外溫暖。
其實自己原來還是幸運的。可以記住周圍人的臉。
那還爲什麽要埋怨世界對自己太冷淡。
明明自己是這樣貼近這個世界。
明明自己可以去了解那些人。
明明,明明是自己拒絕了這個世界。
爲什麽要去證明所謂的溫暖的遠方?也許自己只是期盼著別人的在乎。
但是自己都不在乎別人了,爲什麽還要去要求別人來在乎自己呢。
她決定了。她要帶著勇氣去接觸這個世界。
金魚給她的勇氣。
或者說,這些勇氣是她要用來保護金魚的。
她嘗試張開雙臂,去擁抱這個世界。
這個有陰暗也有燦爛的世界。
金魚。我也要謝謝你。如意在心裏想著。
於是她在一聲聲清脆的花火炸裂聲中,朝著家的方向慢慢走去。
那裏其實就是她正在尋找的溫暖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