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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章七 不可磨灭的过去(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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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目的地夺路而逃,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似乎撞到了谁也全然不知。感不到疼痛,视野前只有黑暗肆无忌惮地弥漫开来,牙齿因战兢而磕响,仿佛冷意渗透了每一处骨髓。
“李姨,你告诉我,我到底是谁?我其实是赵桃溪,对么!”
当看到李姨宽厚慈祥的面色刹那间煞白时,便已经得到了答案。
“桃溪,你是从哪里听到的……”已经难掩惊慌的老人手足无措,她原以为能一直掩盖下去,可她料不到记忆是不可磨灭的,哪怕仅是四岁的幼儿对于犹深的片段仍会刻骨铭心。
只需一根导火索罢了。
“我只想知道真相!”自牙缝间强忍着即将崩溃的理性和情绪,皇族与生俱来的威压自单薄的躯体爆发,李姨竟有了下跪的压迫感,她终于明白,若是凤凰必会遮掩不住尊贵,此刻面前的,已不是舞女桃溪,而是皇女,赵桃溪!
李姨忍将不住,多年的隐忍与悲恨终使她老泪纵横,掩面而泣。
“你的母亲,孟妃娘娘,她,她是被人害死的……原本她是可以和我们一起逃出生天的,可她说……她说她不能走,只有看到她死了,那个女人才不会起疑心,才能护你们兄妹平安……孟妃娘娘死得冤啊!”
母亲吗……原来,长久以来所梦到的母妃,就是孟妃……
火海中了无气息的女子,本是笑的温和疼爱的璀璨双目再也不曾睁开,拼命摇晃那低垂的手未再抬起,就是她的母亲……吗……
不安的寂静诡异地流窜开来,桃溪开口了,声音很轻很轻,却如同轻而薄的匕刃,凌迟着心脏,“我大哥,赵桃义在哪里。”
李姨痛苦地摇头,此刻整个人都已无比苍老,声音晦涩,“当年……是不知名的人暗中相救,原本要带我们出洛阳城后接头,但计划有变,我们便向杭州赶路,哪成想,夜下大雨遭了山崩……就那般失散了,十年来音讯全无……老奴找寻很久都不曾有消息,只怕……”
骗人,都是骗人的!
空荡的眼眶半滴眼泪也无,甚是说,已经忘记了流泪。
身世犹如一把锋利的匕首,毫不留情地贯穿了她的理智,将她的心搅得一塌糊涂。疼痛,尖锐的疼痛自心口蔓延开来,便连头顶都犹如万针汇聚般刺痛着。
不可能的,我是孟桃溪,四岁时父母双亡,远方的亲戚李姨带着我来投奔梨花坊,自幼便在坊内习舞……我不是赵桃溪,不是什么六皇女!
可是!
可是李姨是不会骗我的……
不……已经不是李姨了,她是我的乳娘,李嬷嬷……
原来我是有父母的,是有兄长的,可是,父亲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母亲枉死,兄长生死不明,怎叫我能不恨!
呵呵……可恨,可恨啊!
已不知身在何处的桃溪失了魂一般停了下来,怔怔站在原地,仰头望向幽碧的天幕,连丝丝阳光也无。
记忆的片段凝聚成大海,暴风雨的前夕已然狂欢地尖笑!
定格在眼前的,是女子朦胧柔美的面容,隐在雾中,袅袅渺渺,渐行渐远,终是镜花水月,消散殆尽。
“桃溪!小心!!”
自身后传来熟悉的喊叫,肝胆俱裂的惊惧令她一颤,思维稍稍恢复清明,耳畔传来的咆哮让她下意识转头看去——
有什么在眼前一晃,紧接承受了极其强烈的撞击,胸口破碎的脆响尤为清晰,巨大的冲力使身体不受控制地飞将出去,视线中的房屋和人群带着扭曲的弧度颠覆,地面冰冷而生硬,每一寸骨骼袭来排山倒海的剧痛,喉头的腥甜喷涌而出,眼前一黑再无意识。
清竹众人呆在原处,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追到门外时,恰恰看到行尸走肉般的桃溪摇摇晃晃地停在了大街中央,而疾驰的马匹没料到会冒出一个人来,猝不及防已来不及收住步伐!
马上人一声大喝,大力勒马却也迟了,马匹猛然被勒住缰绳,大惊之下不由高声嘶鸣扬起前蹄,挣扎扑腾间正正踢上了面前的桃溪。
街上的行人反应快的率先尖叫起来,众人方从震惊中苏醒,争先向不远处的桃溪涌去,一时吵嚷叫喊和纷乱的脚步声冗杂一片,混乱至极。
清竹哭喊着扑到桃溪面前时,却发现已经有人赶在她面前将桃溪抱在怀里,当下辨出是方才那马上的人,不由大怒,与那人厮打在一处要夺回桃溪,那人抬手拦住她的动作,还不等清竹开口,怒斥道,“你做什么!桃溪现在受伤很重不能随便挪动!”
“……”清竹愣了,身后的侍童悄悄趴在她耳边轻声道,“清竹姑娘,请冷静,这位是尹醉将军……”
清竹的嘴巴张的更大了,满脸的不可思议。
他,他是那个传说中的尹醉?天!可他是怎么认识桃溪的?
满怀好奇和惊疑,清竹深吸几口气打量着正摸索桃溪伤处状况的尹醉,嗯,果然是玉树临风好相貌,这临危不乱的沉静尤为让人挪不开视线,不愧是久经沙场的将军,若是平常人早该吓的手脚发软瘫软在地,怎还能如他那般冷静应对事态呢?
不管怎样,今儿是他的马伤了桃溪,必须讨个说法。
正这么打定主意,清竹刚待开口,尹醉却径自将桃溪小心护在怀中,转身上马扬尘而去。
“……”不仅清竹,围观的众人们也一同呆住。光天化日之下居然一声不吭把人带走了,这是要毁尸灭迹吗!啊呸,桃溪还没死呢!
清竹一跺脚,望了望街头早已不见了踪迹的尹醉,对侍仆们厉声道,“快,去告知白姐姐和李姨!”
侍仆们应下,纷纷快步离去。
尹醉,若是桃溪有个三长两短,我清竹决不善罢甘休!清竹咬牙,原本惊惧的神色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冰封千尺的寒冷。
“莫以为我梨花坊仅是弱流之辈……若要取你性命,简直易如反掌。”甜软的话语消散在微风中,街上已恢复了往日的热潮,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大门被冲撞开时,家仆们一时都有些意外,自家少爷一向沉稳的很,今儿怎么这般莽撞?
视线很快集中到尹醉紧抱的女子身上,明眼人一眼便看出女子受了极为严重的内伤,面色惨白如纸,唇角、下巴以至于胸前的衣衫都被吐出的血染成刺眼的鲜红,便是呼吸的起伏都微弱到看不出。
“少爷,这……?”尹老管家匆匆上前略一察看,心知不妙,若不赶紧救治只怕华佗再世都无力回天。
尹醉面色阴沉,原本就俊朗的线条绷得更为冷肃,“去请父亲来,我先带她回房处理。”
尹管家也不迟疑,转身便去了,身手矫健敏捷完全不似老年人。
方才按压过桃溪的胸口四周,大致推断出伤处的范围和轻重程度,好在自己的爱马平日训练有素,虽是受惊但收住了力道,以至肋骨处有轻微的折损感,但并没有断裂。
不过,吐了这么多血,只怕内伤颇为严重……
判断出情况的大致后,尹醉决定先检查下伤口作紧急处理等父亲来到,毕竟父亲的经验远在自己之上,军营的跌打损伤处理起来比军医还要更胜一筹。
将桃溪小心地平放在床上,尹醉甚是歉意地看着桃溪,眼底的疼痛转瞬即逝,随即被坚定与严肃替代,“我不会让你死的!”
但是,新的问题出现了。
尹小将军在碰到桃溪的前襟时,手下的触感方才提醒他注意到一个事实:平日打交道的都是士兵,见怪不怪了,可……桃溪是个女人……
这……这这……总不能把人家姑娘的衣服脱下来吧……
不不不不不我是正人君子,怎么能那么做呢?
……嗯但是如果不脱的话就没办法看到伤口啊!
不不果然还是算了吧……
……可是果然还是很想看吧……
……
于是当尹双成急急赶来时,好巧不巧地看到自己儿子很不争气地红透了脸。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真是傻小子!”尹双成瞪了尹醉一眼,“耽误了人命你怎么负责?这可是我儿媳妇!”
“是……”尹醉尴尬地抓了抓头,尹管家憋笑憋的辛苦,少爷果然还是太年轻了,从小到大就没和女孩子接触过,哎,羞涩的年轻人就是可爱。
不过……其实不需要脱衣服的啊,少爷……
尹双成如鹰般犀利的目光此时更为凌厉,他在桃溪的几处穴道按压几下,转头对尹管家询问道,“阿海,唐家如今何人当家?”
“回老爷,是唐老太医的孙子唐苏叶。”
“那个小御医唐苏叶?”
“正是。”
沉吟一顿,尹双成吩咐管家,“去请唐公子来,无论出多少价都可,只求他救桃溪一命。”
“是。”尹管家应了一声,麻利地去了。
尹醉有些不明,见父亲喂桃溪服下几粒效用极好的化瘀丸,加上之前封住了几处穴道,知桃溪的情况已暂时稳定下来,这才开口,“父亲,唐苏叶是什么人?”
尹双成叹了口气,“你在京中时,可曾耳闻太医唐成恩?”
“儿子知道,唐老太医医术高超,很受器重。”
“嗯。”尹双成点点头,“唐家是太医世家,只是唐老太医的独子早逝,他膝下一孙,便是唐苏叶。唐苏叶年长你一岁,十七岁的年纪便已跨入太医行列,传闻医术已于唐老太医相当,如今是皇帝身边的御医。”
尹醉不喜官场,常年居于杭州老家,对京城事态知晓不多,但对唐苏叶还是有所耳闻,他只知皇帝身边有一名年纪尚轻的太医,但并不知其名,如今才得知便是唐苏叶。
“只是这唐苏叶此人极为古怪,清高异常,旁人寻他看病他是不肯的,传言他非黄金万两不治,但凡经他手的无一不妙手回春,一来二去在民间传了个神医的名号。”
“神医?黄金万两才治病,算什么郎中。”尹醉很是不屑。
尹双成呵呵一笑,拍拍儿子的肩,“若你这般,他人传什么你便信什么,上了战场只怕要吃亏。”
尹醉一愣,随即垂首,“父亲说的是。”
“那年唐苏叶告假归家看望母亲,城内一位富商的小妾得了重病,看了无数郎中都无能为力,那富商打听到唐苏叶回了杭州,便去求唐苏叶救他的小妾。那富商平日欺压讹诈,坑骗百姓,赚了不少黑心钱,唐苏叶是知道的。”
尹醉听到此,不由眼前一亮,“莫非……”
尹双成赞许地点头,“嗯,所以唐苏叶直言道,‘我是御医,若你出黄金万两,我才会出诊。’那富商心疼钱财,小妾便病死了。百姓无一不拍手称快。”
“原来如此,倒是我错怪他了。”尹醉甚是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