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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相对谋杀 ...


  •   序章

      莫斯科街头,谢洛夫站在雪中,他面前的电话亭满是污迹划痕,他哆哆嗦嗦的把几个卢布塞入电话亭的投币口,拨下了一个他自己都不怎么熟悉的电话。
      “喂?你好我是谢洛夫·弗拉基米尔。我的老朋友,你还记得我么?”他局促的握着听筒,满是汗的掌心在满是酒味和油污的呢子大衣上蹭了蹭。

      “对,我们八年前还一起共事过呢,那时候还是我把你带出来的,记没记得玛利亚事件,对对,就是我,谢洛夫!”他憋出一个对方看不见的并不怎么放松的笑容。

      “我想见见你,有事情跟你说呢。”
      “如果能今天最好,我实在是非常要紧的事。”

      “不不,我没有喝醉,我只是——”

      “啊……你很忙?虽然这很冒昧,但我恳请你出来见见我,我们就说几句话也行。几句话——”
      “你的儿子已经睡着了?他也很大了吧……几年前见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小不点呢,真想抱抱他,他一定有跟你一样的棕色头发吧。”谢洛夫说了几句,发现对方根本就对这关于家庭的套近乎毫不感兴趣,不过对方还是决定来见他了。

      “真是万分感谢,已经这么晚了。不不,不要在酒吧见面,你有办公室么?我想去那里跟您谈。好的,没问题,八点半……”对方很快的挂了电话,只留谢洛夫一人对着只留嘟嘟声的话筒发呆。

      他跺了跺脚,鞋子里是一双极厚的羊毛袜子,是他妻子亲手织的。谢洛夫想起了这些,心里的不安与倾诉欲更强了,他已经三天没有回家了,并不是妻子与自己吵架,而是他一次次路过那温暖的房子,却不敢不想回去。

      谢洛夫稳了稳心思,他看了看表,提前到达了约定好的地方。大楼里的灯蔫蔫的亮着,他对着大堂里的镜子拍掉了自己脑袋上的雪,跺着脚等待着那个人。

      如今也随着大雪,步入了1956年,他当初认识那人的时候还是八年前,那时候自己还是安全局的官员,不过如果自己现在还身处那个位置,免不了的也被别人检举,成为被怀疑的对象拖入牢狱吧。他对着镜子发起了呆。

      很快的一辆汽车从拐角处开来,轮胎压扁积雪的声音比发动机声音还响,他就看到一位身材修长的男人走了进来,看见了自己的时候愣了一下。

      “谢洛夫?”那人皱了皱眉头,轻声叫道,表情不是太好。
      谢洛夫愣愣的应了一声,对面的男人是他曾经的属下,同事,名叫伊万,今年也不过三十七八岁的样子,他保养的可真好。穿着剪裁得体的大衣与西装裤,雪白的衬衫平整极了,这个男人就算没有妻子也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伊万。”他涩声说道:“你过得很好。”

      对方的面孔显示出几分疏离来:“谢洛夫,你看起来过得并不是很好。”
      他心中更苦涩,不用照镜子他也看得见满是油污的皱皱巴巴的衬衫,和太久没有熨烫的大衣,自己已经胖的几乎要撑开裤子与衬衫,头顶也稀疏了不少。与伊万比起来,他简直就像是街边摇晃的酒鬼,不过他硬是装出了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请伊万上楼谈。

      “你说有人给你寄过照片和威胁信?”伊万听到谢洛夫语无伦次的说完,站在窗边抽了支烟,摇了摇头:“就算如此,你也不是那种会因为几封威胁信就萎靡不振的人,我虽然不算太了解你,但几年前你不一直以雷厉风行著称么?当年检举了多少身边人?你不一直把大清洗活动的地下进行视为己任么?”

      谢洛夫痛苦的捂住双眼:“当初我在安全局当官的时候,也是身不由己。我想要升官,就必须尽可能揭发更多人,然后把充足的证据摆到上司面前,那已经是八年前了!”

      “那时候,我只是新晋安全局的小人物,你不是一直告诉我说‘这份工作是为了国家,为了人民的安全’么?”伊万偏头说道。
      谢洛夫根本就没注意到这句话里隐隐的讽刺。

      “那其实根本算不上威胁信,他把那些被我逮捕的人照片发给我,并且在照片后面写着无罪!从一个月前开始发,已经有上千张了!还有那些人的资料或者是被游街示众或被民众谴责时的照片!”

      “那些人真的有罪?”伊万语气冷漠。

      “他们当然有罪!”谢洛夫抬起头大声强调,但他脖子后的冷汗与颤抖的瞳孔却暴露了真实的想法。呵,有罪?那些被他逮捕的人他大多数根本就不认识,证据也是捏造的,一切都是为了成为他在MGB升职的垫脚石。他的前辈是这么教他的,他也是这么教伊万的。

      伊万狠狠的抽了一口烟,回头叹气道:“其实我也收到了照片,不过我并没怎么受影响,而且我的照片数量极少,你究竟怎样才会有上千张照片啊!”

      谢洛夫瘫在猩红色的沙发上,啤酒肚活像一个圆鼓鼓的菠萝面包。他面如死灰,嘴唇颤抖的呢喃了几声,伊万并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你知道的……我后来从那个位置请退下来……我就……监狱……”
      他说的很不清楚,伊万皱了皱眉头:“你既然决定跟我说,就请说大声点。”

      “……”谢洛夫浑浊的绿色瞳孔看了他一眼,过了好久才说到:“我当时爬上了那么高的位置,却因为触犯条例被迫下台,其实是我自己给自己下的套,我觉得我得到的钱和房产已经够多了,再在那个位置呆下去,恐怕活不了几年就被别人检举逮捕了。”

      “那时候你还是个新人,我倒台了你也就换了上司。后来我被发配到西伯利亚的监狱去做狱警,只要能够从MGB脱身,就算苦几年都无所谓。但那个监狱关的不是杀人犯或者□□犯,而是□□。大清扫期间被逮捕的各个阶层的人都在那里关押,一般是39年大清扫后期的人,我去的时候,许多人都已经在牢狱里呆了将近十年。”

      伊万再点了一根烟,递给了双手不安交握着的谢洛夫。谢洛夫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让伊万觉得有点恶心,他和这个所谓的上司已经多年不见,竟拉着自己非要讲这些,这种把自己硬拉成他同类的感觉,比他电话里那声‘老朋友’更让人反胃。

      “我刚去的时候,身边的人都对我避之不及,生怕跟我扯上什么关系而被检举,我倒是自得其乐,那时候特别清闲。犯人们基本好几天才放风一次,吃的饭也是清汤清水,那时候虐待囚犯的事也有,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

      “我记得是53年末的时候,我马上就能离开西伯利亚,回莫斯科调职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上头命令我们用快速的方法清理罪犯,早期大家想过各种办法,下毒啊,饿死他们啊,或者持枪扫射。后来有个老狱警想出了办法。”谢洛夫继续说道。

      伊万想起了53年正是某位伟人去世的年份啊。

      “那些监狱并不是有栏杆,而是每一间的牢房的门都由一大块铁板铸成的,那里有个小门是用来送饭的,为了防止这些罪大恶极的□□逃走,那些铁板足有五六厘米厚。简直都可以关住怪物了。他们被关在里面,几乎没有灯光,我觉得那些在里面被关好几年的犯人视力都已经退化。”

      谢洛夫说的语序混乱,但伊万还是强耐着性子听了下去。

      “那时候老狱长教我们,让我们拔下杀伤手榴弹的拉环,从小门扔进去。厚铁板足以阻挡我们不会被爆炸所伤,却能让小小牢房里的几十人全部炸成碎片。我记得,那个握在我手里冰凉的圆形手榴弹的型号,是RG-42……是二战中常用的手榴弹。”

      谢洛夫有些没法继续说出口了。他没有办法说自己为了能尽快回到莫斯科,于是急于立功揽下这活。开始清扫那天,他腰上带着个包裹,里面装满了手榴弹,在冷光的水泥走廊里,他拔掉冰凉的拉环,在心中默数几秒,然后猛然塞入身边牢房的小门中。他就听到牢房里没有一声喧哗与吵闹,那些早就预知到自己命运的□□们,沉默而疯狂的在地上摸索着,他能想象出在铁板之隔的黑暗囚室里,无数颤抖微凉的手撞在一起,想要捡起还未爆炸的手榴弹,再从小窗里扔出来。

      可谢洛夫是个曾经上过战场的人,他知道这些手榴弹的爆炸时间,握在手里默数几秒,就是为了不给那些想要捡手榴弹的人时间。他在心里默数着,就像年轻的时候,蹲在战壕里把手榴弹往德军据地时一样,倒数着爆炸时间。

      5,4,3,2,1——

      “砰!”一声巨大的闷响在他身边响起,仿佛是吃了面包又狂喝伏特加的老男人想要压下去的一个响嗝。那时候他想。

      然后他就往前走去,从包裹里拿出一个新的手榴弹。

      将那在十年前用来杀死德军的手榴弹塞入小小的铁窗中,这是上面的命令,不要怪我。他这样想着,为了让自己不去幻想房间里的惨状,他逼迫自己的心思转移到今晚喝的酒上。

      他从未打开牢门看过里面的血肉模糊,谢洛夫只知道往前走,蹲下扔进去,捂住耳朵。
      爆炸的声音远比不上那些人沉默的摸索声音与指甲抓挠铁板的声音来的震撼。

      “……然后他们都死了。我们用这种办法迅速处理掉了上千人。”他把那记忆力涌现出的无数细节全都化成了这句简单的话。

      “都是你们做的?”伊万微愕。他也做了几年MGB官员,也从未手中流通过这么多人命的事件。而谢洛夫就低调的在西伯利亚的那个地下监狱里,悄无声息地杀死了上千人。

      “我差不多杀了三个囚室的人,他们也都扔了不少,大家都有份。”谢洛夫的掌心在大衣上蹭了蹭,他撒了这个谎。他根本就没有勇气说出都是自己做的。

      “那那些照片?”伊万皱起眉头:“是那些犯人的照片?”

      “是的。”谢洛夫看伊万转移了杀人的话题,擦了擦冷汗,继续说道:“每个犯人进监狱的时候都会剃光头发,拍下照片,就站在监狱门口的灰色水泥墙前拍照。这千人都有照片,原来放在监狱的狱长那里,只是后来这些人被处理,所有的狱警都被遣散,监狱也封死了,那些照片已经找不到了。但我收到的,确实是这些囚犯当时在水泥墙前拍下的照片。”

      伊万习惯性的单手托起了下巴。“照片很旧么?你确定是那一批?”

      “我当然确定,每一张照片背后都有我亲自写下的日期与姓名,那钢笔的痕迹都有点模糊不清了!”谢洛夫的表情就像是把伊万当作救星一样。伊万虽未脱离MGB,但也改变了所属的部门,如今他也算是部长之一,负责地区性的高官暗杀案件。这是谢洛夫唯一能想到的可以帮他的人,毕竟伊万年轻时就表现出了与常人不同的逻辑思维与分析力。

      “照片……可我的那些照片并不是你的那样,一看就是曾由家人保管的照片。”伊万说完,仿佛想起了些什么,沉默不语。

      “我的那些照片绝不可能是犯人的家属为了报复我而送来的!那成千的照片一定是有人在了解我过去的前提下,故意这样做的!我妻子跟我结婚还不到三年,我绝不能让她看见这些东西!我每天都小心翼翼的把这些东西藏起来——”谢洛夫说到一半,才注意到伊万这时候已经没有在听他说话了,他正站在窗边往外望着,仿佛在思索什么。

      “伊万,伊万。你还有在听我说么?!”

      “啊……”这时候伊万才转过头来,愣了一下:“抱歉……最近我家里发生了许多事。我最近也比较累。”他有点抱歉的说道。

      谢洛夫这时候已经讷讷说不出话来,他早就看出了伊万的疏远与不耐烦,却还拉着他一直说一直说。他觉得自己今天一定是喝多了,才会给这个曾经的下属打电话。

      伊万也觉得很抱歉,但他只是露出了一个有些敷衍的道歉的表情,并没有请谢洛夫继续说下去。他看了看表,很明确的表现出自己还有别的事儿,谢洛夫明白了,他从猩红色沙发上弹起来,充满了绝望和嘲讽的冷笑了两声:“是我占用了你的时间,抱歉,我先走了。”

      他几乎是转身就走,背后的人只是说:“等我们明天双方都不这么疲惫的时候再聊吧。”

      呵。谢洛夫心里冷笑,就像没听见那句话一样,冲出了办公室。

      1

      丹尼尔敲开门,走进了了办公室,他怀里抱了满满一摞的文件,几乎看不清前路,跌跌撞撞的走到伊万桌前,放下了这堆东西。瞬间,无数纸张倒塌下来,像是洪水一般吞噬了伊万干净的桌面。

      他懊恼的皱了皱眉头:“丹尼尔,下次你就不能少拿点东西过来?”
      “老大啊,我这不是有要紧的事儿跟你说么?城东发生了一起命案,死者是前MGB官员,已经有一批人先赶去现场了,我们也要快点去。”丹尼尔扶了扶眼睛,松开手任凭文件完全散开在桌面上。

      “怎么死的?”伊万拿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一边穿一边往外走去。

      “自杀。”

      “自杀?”他回过头来,看着伊洛多夫那张满是雀斑的脸。“自杀不属于我们管的范围,我们负责的是官员谋杀案。”

      “可是您这次还非要去不可,这人还跟您有点关系呢。他是您曾经的上司,也是您像我们这样的新人时所跟随的人啊。”伊洛多夫扶了扶眼睛,表情有些幸灾乐祸。

      伊万僵住了。他不用多想也知道是谁,他竟然自杀了?

      等他们赶到案发的房子时,门前的积雪已经被清扫干净了,许多搜查人员的脚印散布在门口的草地上,伊万有些微恼的皱起眉头:“搜查人员竟然这样随意破坏门口的现场!”

      “部长,您不用担心,我们已经检查过了,屋外没有任何人接近的痕迹,窗框和门框上的雪都是堆积了一夜,绝不可能有人潜入,而且后半夜这里就没有下雪了,更不可能有人接近房子。”一位搜查人员走过来:“尸体还没有动,您进来看看。”

      伊万走入房子,房子内的装修算得上精致而华丽,也很整洁。客厅的桌子上还摆放了几种小孩子爱吃的杏仁饼干,房子里并没有合影的相框,伊万也觉得能够理解。谢洛夫如今的伴侣,是两年前结婚的。他的前妻因病去世后,他过了好几年才娶了现任妻子,

  • 作者有话要说:  想法来自于《秘密演讲》。
    前苏联大清洗活动后的黑暗时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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