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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神童秀才 ...

  •   韫州城西南,棋盘巷和南星斗巷的交口处,坐落着江淮最大的一所官学——韫州府学。

      靖德十八年,徐湛参加院试,以第二名的成绩考入府学。

      从此一举成名,成为韫州府最年轻的秀才,颇受省里诸位高官赏识,他的学业,知府郭淼也要时常过问。

      韫州府学的前身是前朝的达恩寺,已有上百年的历史,这里林木耸绣,亭榭岿然,钟声响起时,禅意萦回,绿茵深处有一汪冷泉,碗口大的泉水晶莹如玉,是徐湛最喜欢的地方。

      生员进入府学学习称作“入学”,也叫“入泮”,须受教官的月课与考校,徐湛也不能例外。

      大雨过后,天气稍霁,空气中夹着腥咸的泥土味。这一夏雨水成灾,难得不用打伞的清晨总能让人神清气爽一些。

      临近秋闱,莫说绿荫丛中,用于院试的广场上也是空无一人,大殿中传出阵阵读书声,那才是教谕授业、生员们读书的地方。

      大祁是读书人的天堂,正榜进士的荣耀是前所未有的,因此在当今世道,人人都希望家中子弟能够走上仕途。

      徐湛身穿水蓝色的直裰,携书童在广场上乱晃,学宫里的秀才们整日泡在书山文海中不敢怠惰,他却漫无目的地溜达着,惹得小书童连连催促。

      才是个十四岁的少年,玩心未退,只见他俊俏白净,举止斯文,幸而挺直的鼻梁和略高的眉峰还能显出几分英气。他从小身体羸弱如病猫,外公花费千金不知用了多少名贵之物,才滋补成今天的姿态。

      “常青,你看那枣树。”徐湛指了指大殿前的几颗枣树,经过几番骤雨摧残,枣花扑簌簌落了一地。

      “祖宗,别玩了。”常青背着书箱,抹了下鼻尖上的汗:“迟到了,要挨板子的。”

      话音刚落,另有一位生员从大殿里出来,步履匆匆走下台阶,年方弱冠,身体稍有些发福,水蓝色的衫子在风中抖擞。这可不是寻常的秀才,他叫陈阶,是本届院试的案首,是数千名童生中脱颖而出的第一名。

      “启升兄,”徐湛上前行礼,陈启升大他不少岁数,又是案首,按规矩要喊“师兄”,徐湛轻声问他:“就要考试了,这是去哪里?”

      陈阶笑容温和:“刚刚告了假,临近大比,要回书院读书了,科试前不会回来了。”

      徐湛不无遗憾,与陈阶笑谈一阵,两人互相告了别,约定考场再见,便分了手,匆匆往青石台阶上走,雨水沾湿了他的下摆,布鞋碾碎了一地枣花,放轻脚步走进大殿。

      学子们无一抬头,埋头专心研究学问。

      徐湛找了位子坐下,左右的生员皆抬起头恭敬的打招呼,称他:“师兄。”

      读书人中,先列成绩后序齿,因此除了陈阶,所有人见到他都要停下来施礼,恭恭敬敬叫一声学兄。

      府学的月课是无需全勤的,徐湛更是得到郭淼的许可,只需参加每月初一、十五的考试,以及一季一度的大考。徐湛往日住在府衙或郭淼府上,功课由郭淼亲自督导,定然不会落下。因此他非考试时不肯露面,不知道课讲到了哪里,其余生员也认不周全,更谈不上有交情的。

      徐湛安安静静的看书,与周围同窗争分夺秒捂着耳朵大声背书的形态对比鲜明。

      片刻,读书声戛然而止,徐湛抬起头,原来是学正大人李勘带着老教谕及训导三名走进来。

      生员们立即起身行礼。

      李大人吩咐了几句,便带领着大家摆香案祭拜孔子。

      身后又是一段训话,“生也有涯而知无涯;业精于勤荒于嬉。”云云,徐湛听得昏昏欲睡。

      也多亏徐湛个子矮,混在其中一眼看不到,否则仅凭他这睡眼惺忪的态度,就少不了一顿夏楚。

      全了礼数之后,就开始考试。上午考时文,下午考背书和训诂,还是老套路。

      今天的题出的有趣,时文一篇,名为《皆雅言也叶公》乍一看仿佛语无伦次,无理取闹,但这才是当今科举的特色。

      像这样的截搭题,每次考试都要遇到,国朝的考试要求从四书五经中命题,然而题目不能重复过多,便有天才考官想出这样的法子,将经书语句截断牵搭为题。

      徐湛无奈的笑了,馊主意往往普及的快,也不知原创是哪位神仙,真想拜会。

      教谕执戒尺敲敲他的书桌,厉声道:“笑甚?”

      徐湛忙垂下头,做诚惶诚恐状。

      仔细拆解题目,上半句‘皆雅言也’出自《论语、述而》第十五章:‘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而下半句出自同篇第十六章,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子曰:女奚不曰;其为人,发奋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

      待看懂题目,思索一会,徐湛提笔破题道:‘夫雅言而曰皆,则诗书礼之外,夫子固不言也。彼叶公者,又何以书哉。’

      教谕一直默默站在他身后,见此主题,点点头含笑离开,徐湛的功课几乎从不让人操心。

      与众庠生一起吃过午饭,稍休整一会,便要开始考察背书。

      背书的时间长些,生员分为甲乙丙丁四等,由教谕及三名训导四人分别负责考校。

      教谕依次点名,抽取半个月内要求背熟的文章,并提问词句的释训,也间或解说,给生员们查漏补缺,毕竟例考只是督促的手段。

      依院试的成绩,徐湛自然属于甲等,陈彻不在,回书院追随名师苦读去了。由此,徐湛就成了第一个上去背书的。

      徐湛阔步走上去时,众人都忍不住抬头看他一眼。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月白色的直裰干净整洁,腰间系了络穗,衬着一张俊俏的脸,稚气未脱,着实讨人喜欢。然而在这些古板的老夫子眼中,越是讨喜的,就越要严苛,所谓爱之深责之切。

      老教谕老眼昏花,声音像鸭子一样干瘪无力,但是规矩极严:要流利洪亮,不得错字,不得牵强暗记,双手摊开在书案上,出了错,扑作教刑,绝不姑息。

      徐湛幼时从未去过学堂,外公疼爱他,犯了错且不舍得动他一下,更别说背错了书就要挨打。舅舅对他稍严厉些,却看在他身体不好,也是极少打骂的。

      教谕此番问的是《争臣论》,这篇文章是刚入学时讲过的,时过半年,并非半个月内的内容,又是冷僻文章,让在座生员们着实汗颜,在场能一字不差回忆出来的寥寥可数。

      徐湛却毫不怯懦,那文章早是他入学前就熟记了的。他的官话说的很好,没有多数生员改不掉的乡音,抑扬顿挫,字字清晰,朗朗的甚是好听,听得一旁的李勘都出了神,得意之际,却失口背错了一处。

      老教谕刚正古板,当即指出并重重赏了他三记戒尺,旁人错一处一下戒尺,打他却是三下,仿佛在警醒他戒骄戒躁。

      徐湛疼的吸了口气,在背后搓着手心,就听教谕训斥:“稍有成绩就沾沾自喜,足见轻浮!背书就该一字不差,通达熟练,倒背如流。”

      “是。”徐湛虚心受教的样子,躬身施礼。而后继续之前的文章,开始倒背。

      倒背如流,原来是倒着背书的意思!

      埋头用功的满堂生员瞠目结舌,傻看着眼前的神童像念天书一般熟练背诵:“哉乎人善为得不将子阳,已及能不虽今,也士之有为以可子阳,曰我告子,也之改能而闻其谓……”

      生员中更有翻出原文对照的,一眼不眨的盯着,方能跟上他的速度。莫说错处,连句读都是倒着断的,一处不错。

      一口气背完全文,徐湛有些微喘,忙插手向教谕施礼,恭敬有加:“须通达熟练,倒背如流,学生受教了。”

      出尽了风头,徐湛心满意足,不顾教谕错愕的神情,转身走下讲坛。

      只是转身一刹那,竟看到端坐在大殿后郭淼,不知这府尊大人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来到府学,只身进入大殿,没有惊动任何人,包括在讲坛上激情澎湃“倒背如流”的他。

      徐湛暗叫不妙。

      学正李勘一直看着,倍觉荒唐,因府尊大人在场不便阻止,此刻瞟一眼身旁穿绯红色官袍的知府郭淼,后者面色如常,目光早已移向下一位学生,并无责怪徐湛之意。

      李勘暗叹,谁让人家是知府大人的得意门生,是府学最具潜力的神童秀才呢?

  • 作者有话要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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