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中心]荆州赤壁传奇》玉妖子

6、第 6 章

　　原以为……醒过来的滋味一定不好受，没想到除去身上被压得很沉不太好活动，口中有一股药的苦味以外，倒没有什么别的不适。而……口里残留的药的味道，非常的熟悉。诸葛亮张了张嘴，叫了一个人的名字，但是并没有真的发出声音来。当他试图讲话的时候会觉得胸口陡然闷痛，他知道这是由于呛了水的缘故。
　　诸葛亮挣扎着想起来，他的目光游移着像在寻找谁。突然，一张笑嘻嘻的脸闯入他的视线。庞统裹了厚厚的棉袍凑过来：“你总算是醒过来了。我就说我的药，怎么可能没效。”他仔细看了看诸葛亮的脸色：“还好脸色不算太差。这才对得起你的那张药方，也不枉我亲自去给你熬药。”他冲诸葛亮笑着，在“亲自”两个字上略略加了点重音。于是诸葛亮露出了一个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他合了双眼，苦笑道：“也是你把我从水里救上来的吗？”
　　“没错。”
　　“我真是太不小心了……”他叹息着，开始将自己的思绪拉回到落水的那一刻。有一个人在他身后推了一把——那到底是谁？周瑜对他起了杀意，这他是知道的，然而……回想起被江水吞没的前一刻，残留在他的双眼中的那个火红色的身影，他很清楚，这绝对不是周瑜的命令……
　　就在诸葛亮竭力分析整个事故过程的时间，庞统一直坐在他的床边，目不转睛地观察着他脸上细微表情变化。末了，庞统突然开口说：“孔明，你现在一定很想不通，到底是谁把你推进水里的是吗？”
　　“是啊……”原本是漫不经心地答应着，却在同时，有什么东西自脑海中一闪而过，一个不敢置信的念头逐渐浮现出来。诸葛亮慢慢地坐起身，一点一点地转过头去看定庞统，庞统一点也不闪避他的目光，但也没有表现出疑问的样子。诸葛亮的十指不知不觉间扣紧了盖在身上的织物，他用很低很低的声音问：“是你吗？那个在我身后推我的人……是你吗？”
　　庞统勾起了嘴角：“没错。是我。”
　　在那一瞬间，庞统确信他看见诸葛亮惯常都保持了清冷平静的眼眸中，燃烧起了愤怒的火焰，那种会烧尽一切的火焰。但是，诸葛亮沉默了极短的一段时间后，再开口时，他的声音显得非常平静，而且他没有忘记要压低声音：“怎么，庞士元，你想要杀死我吗？”
　　即使精神上受到了如此的动摇，却仍然没有情绪失控。庞统心里很清楚，他推孔明落水的事实，给了孔明极大的打击。而他对这个认知是忧喜参半的。他说：“孔明，你到江东以后，变得浮躁了。之前那个冷静的你到哪里去了？现在的你让我看了讨厌。所以……我觉得很有必要把你丢进江里去，让你发热的头脑在冰水中好好的清醒一下！”
　　“我哪里不清醒了！”诸葛亮怒道：“我看头脑发热的人是你才是吧！”话音才落，庞统抬手对着他的脸颊一巴掌扇了过来。立即，鲜红的血顺着嘴角蜿蜒流下，映在苍白的肌肤上，触目惊心。
　　“这是替人教训你的。”庞统阴沉沉地说，他也压低着声音：“你以为你来江东干什么？你在周瑜面前耍什么小聪明？”
　　诸葛亮在一瞬间抬起了手，似乎是想捂住自己的脸颊，但是手举到一半他又放下来，就这样直接的，带了一半怒气一半委屈的瞪住庞统：
　　“我不耍小聪明的话，我的头已经让周瑜给砍下来了！周瑜他是想杀我！”
　　“哼，你似乎应当先反省一下为什么周瑜对你起了杀心才是吧。”庞统不为所动：“先在蒋干一事上多言，又在造箭一事上擅立军令状。你和公瑾如此针锋相对，孔明，你说实话吧，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你到江东之后到底在做些什么？”
　　“你管我做些什么，总之不会是自找想要周瑜杀我吧！”
　　仍然是压低了音量，但诸葛亮的声音中开始出现明显的裂痕。大概是由于溺水受寒后身体虚弱也导致了精神的虚弱的缘故，现在他看上去不再如平常一样善于控制情绪。
　　的确不妙……
　　庞统冷冷地注视着诸葛亮。草船借箭时也是，现在也是。诸葛亮的脸色苍白的像死人一样，相对的他的眼眸却灼热闪亮，仿佛他的体内有一个热源，在将他全身的血液沸腾燃烧。那蒸腾的血气则全部涌上他的双颊，喷薄出大片不正常的潮红。
　　是什么样的火，点燃了这块冰！
　　“我相信这个不是你的本意。本来自找麻烦并不是你的风格。”轻轻避开诸葛亮语气中的激动，庞统反而心平气和起来：“孔明，不要逃避了。好好想一想你心底深处的真正想法，想一想你来江东的目的，然后，再想一想你该做和不该做的事情。”
　　在周瑜面前针锋相对的目的，和……到这个江东来的目的啊……
　　诸葛亮的眼神黯淡下去了。燃烧的冰，被浸入了冰冷而平静的湖水。火，熄灭了。
　　无意识地咬紧了嘴唇，诸葛亮突然显出非常疲惫的神色。他松开紧扣的十指，仰面重新倒进床榻里。
　　“士元，我……我在周瑜面前控制不了自己。我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来告诉我自己，不能在周瑜面前显露锋芒。江东周郎，是拥有鹰隼一样锐利和准确的眼光的男人。为了刘备主公的前途，我不可以让周郎对玄德大人有过高的戒心。”
　　诸葛亮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着。他看着庞统，但是那双眼眸中炽热消失之后，此时余下的只是无尽的空洞和忧伤。
　　“但是我没有做到。我尽力地避开他，然而只要被他的目光注视着……只要被他的目光注视着，我就无法不尽全力。我……不愿意让他看轻我的能力。如果他对我感到失望，这让我无法忍受！从兴平元二年起就是这样，到现在还是这样。士元，”诸葛亮露出一个冰冷的自嘲的微笑：“这么多年过去了，原来我一点也没有长进啊……”
　　“周瑜……就是可以让人这样的人。这不是你的过错，孔明。”
　　此刻的诸葛亮，和那年他初到荆州的时候那么相似。当时他为了逃离一个人，不惜损耗了自身的精神来作代价，而精神的过量的损耗，就带来了生命力的快速消逝。庞统在荆州初见诸葛亮时，疲惫、茫然、奄奄一息就是他给人的全部印象。庞统在一瞬间甚至有个错觉，觉得这个瘦棱棱又沉默异常的少年，大概没有多少时日可活了。
　　庞统坐在诸葛亮的身边，对他伸出手去，就像当年在荆州时一样。孔明躺在那里，头发披散开，有几缕乌黑的发丝无力地垂散在光洁又苍白的额头上。庞统此刻带了几分叹惜几分安慰的心情想替他将头发顺到耳后，但是，他的手才到一半时，突然感觉腰上一紧、一沉。庞统的手停在半空，整个人顿时僵住。过了好几秒钟，他收回手，苦笑起来。
　　喂，我是不太介意啦，可是……
　　庞统四下里张望了一下，他现在这个姿势可不太舒服，然始终没法找到更合适的方式。他只得默认了这个境况。
　　两个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庞统任由诸葛亮紧紧抱住他的腰，头枕在他的身上，他再一次觉得，这时的孔明，像极了当年的那个少年。
　　算了，无论如何……庞统沉思着：我在这里的话，是不会坐视让你重蹈覆辙的。他的视线落到诸葛亮的脸颊上，那里微微地红肿着。他知道他刚才是下手比较重。他用手轻轻地触了触诸葛亮的脸颊，低下头，声音放得很柔和。
　　“孔明，我去拿凉水过来给你冷敷一下。不然，过两天你会变成青面兽咯。”
　　诸葛亮立即松开他：“这到底是谁害的啊！”
　　庞统端了一盆凉水过来，坐到床沿上，仍是让诸葛亮枕在他身上，他拿了一块手巾放进凉水里浸湿：“你之后不要找老二告状啊。要不然，老二一定会整得我很惨的。”
　　“既然知道，你刚才还下手那么重！”诸葛亮说得很没好气。他合着双眼，任庞统按住他的头，仔细将冰凉的手巾贴在他的脸上。冷水的刺激让他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然而接下来的清凉和舒畅的感觉让他很喜欢。他的嘴角边悄悄地带上了一丝笑意。
　　“那是因为我如果不下手重点让你清醒清醒，你要是丢了性命啊，老二会宰了我。”庞统一脸严肃地俯视着诸葛亮：“自你东行以来，老二已经三次带信给我，叫我在这边看住你。结果倒好，眼不见你没有两天，先是周瑜对你起了心，然后你竟然自己送到曹操的门口去……”
　　“士元，谢谢你。”诸葛亮轻声说。他的目光恢复了清澄，虽然还有些疲惫的样子，但是已经没有刚才的那种宛如失去了灵魂一样的空洞和茫然。
　　还好……庞统似乎想说句什么，又临时改变了主意，只是稍微紧了紧环在诸葛亮身上的那只手。
　　这时，外面有脚步声传来，下一刻门帘挑起，周瑜和鲁肃二人走进来。
　　“庞统。”
　　不曾料到一进门看见的是诸葛亮平和温顺地靠在庞统的怀里，而庞统左手托住诸葛亮的下巴，右手将一块手巾轻轻地按在他的脸颊上的画面，进来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接着，鲁肃挑起一边眉毛，有点诧异地看着这个场面。而周瑜，他不动声色，用冰冷的声音叫着庞统的名字。他使用的是陈述的语句，波澜不兴。
　　庞统有些郁闷，他想他现在有些理解诸葛亮面对周瑜的心情了。不愧是江东的名将、三军统帅，周瑜自有不怒而威的能力。而现在，周瑜是在等他给他一个解释。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后面麻烦恐怕多着呢。
　　诸葛亮在听见门帘挑动的声音的瞬间，就立即紧闭起双眼，放松自己的身体完完全全地靠在庞统身上。他本来就因为溺水而显得虚弱而苍白，现在更是一幅柔弱无力的模样。庞统一看，心里清明。在周瑜和鲁肃走进来时，他的手顿都没顿，依旧是低下头去，抚摸在诸葛亮脸上的动作温柔而细致，从容得很。在听见周瑜叫他名字后，他才抬起头看向周瑜：“这个家伙明明没有力气却硬要爬起来，结果没走两步就往下倒，我拉都没有拉住。”他边说边将手中的手巾重新浸湿冷水，拧干，又转向诸葛亮：“这下可好，摔倒时偏偏摔到脸。自己逞强现在还要连累我，明日若青了，我倒想看看他怎么见人……”
　　“庞统！”周瑜打断他。
　　鲁肃越过周瑜走过去：“唉~~真是的……我来帮忙吧。”
　　“好啊好啊。我刚刚也才从江里起来，实在不想再碰到冷水了……好冷……”庞统一把将手巾塞进鲁肃的手里，但他并没有起身，仍旧维持着抱着诸葛亮上身的姿势，扭头对上周瑜的目光，笑嘻嘻的，眼睛里一片坦然。
　　周瑜立在军帐中间，任凭鲁肃前前后后进进出出的询问诸葛亮的情况、交待一应事情，然后和鲁肃一道离开，再未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