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中心]荆州赤壁传奇》玉妖子

1、第 1 章

　　从吴侯府中走出的时候，诸葛亮第一次注意到了柴桑的秋天。院子里高大的银杏树已经是满树的金黄，映着秋日里晴好的蓝天，空气清凉甘爽——和往年襄阳的秋天很像。只是在今年，故人天各一方，再不能相携游山，共饮菊花酒了。
　　“先生真美才。”
　　鲁肃将双手笼进宽大的袍袖里，在诸葛亮身侧不紧不慢地走着，觉得这些天来，第一次浑身上下有了轻松的感觉，于是更加对身旁的这名年幼自己九岁的年轻人多出一份钦佩和亲切。他称羡道：“由此，江东社稷得以保全，百姓免遭涂炭，先生有大功。”这句话由他的口中说出来，会比其他人说更显得情真意切。
　　“子敬过誉了。孙将军年少而有雄略，何况曹操汉贼，有识之士莫不奋起而讨之。孙将军与刘豫州，天下英雄，必然达成共识。亮只是在孙将军面前，传达我家主公的诚意而已，有何功劳。”
　　诸葛亮望着街道尽头青黛色的远山，淡然一笑。他现在的心情也很不错，于是不自觉地让思绪忽忽悠悠的飞远，想着不知晓现下的秋，若在襄阳城中看来，又会是如何的景致。鲁肃在一旁絮絮地说着什么。突然，一个名字冒了出来，远去的思绪被陡然拉回，诸葛亮微微侧过头去：“子敬，你刚说周都督……”
　　“嗯，今晨接到传报，公瑾已从鄱阳湖星夜赶回，晚上应该就可到达柴桑。到时我会去公瑾府中拜访，想请先生同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鲁肃觉得诸葛亮似有一瞬间的犹疑，而后他欣然应允。于是，鲁肃就没有把那丝转瞬即逝的感觉放在心上。

　　回到驿馆，才走进后院，就听得“扑啦啦”的翅膀拍击的声响。一只半大的麻鹰落在院中的石桌上，偏着脑袋，金色的眼睛犀利地直盯过来。嘴边不由得勾起了一个微笑，诸葛亮快步走上前去，伸出一只手安抚的抚摸着鹰背上刚硬的羽毛，另一只手则取下缠在鹰脚上的丝绢，展开，上面的字迹庄严大方，笔力很是遒健：
　　伯玉顿首：素闻孙将军少有雄才，窃以为，其只可激，不可说，不知意下如何？而江南八十一州得保，非周瑜不当此任。此人才高雅致，恐怕难以为言论所动。望君仔细行事，莫要大意。
　　那个微笑渐渐在诸葛亮脸上漾开了，他凝视着手中的绢书，想了一想，走进房间去，提笔在“只可激，不可说”这几个字下面批注道“兄长所估，分毫不差”，又在“周瑜”之名字下批道“勿忧”。
　　走回院子，将丝绢重新在鹰脚上细细束好，轻轻地梳理一下鹰颈上的羽毛，然后松开手，看着鸟儿冲上云霄，远去成一个小小的黑点，很快消失于天际。诸葛亮觉得方才隐隐的不安还有这些天的紧张忧思突然间消隐无踪，此刻他的心情，才真正的开阔高远起来。

　　当夜，鲁肃与诸葛亮一同往周瑜府中探访。江东水军大都督亲自到中庭相迎。周瑜虽说刚从百里之外赶回，却不露半分的风尘之色，一袭月白色居家衣袍纤尘不染。漆黑的长发披下，用一根青丝带松松的束住。他的相貌本来就生得漂亮，这一来就更显俊逸优雅，唯有那夜色样的眼睛中，不时有鹰隼般锐利的神色一闪而过，昭示着这位玉树临风的年轻男子江东名将的身份。
　　目光落到诸葛亮身上，周瑜的表情有一瞬间非常的柔和。他迅速上下打量了诸葛亮一番，最后视线落在他一头用一枝桑木簪绾起的青黑色发丝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和周瑜在一开始就不曾将目光从诸葛亮身上移开半刻不同，诸葛亮端坐在座位上，小口小口的啜饮着手中的香茶，眉眼低垂着，一副温顺柔和的模样——和上午面见孙权之时叛若两人。
　　在一旁的鲁肃却很清楚，这两个人实际上是怎样的人。这短短的不一会，别瞧他俩一句话不说，各自心思怕已经是千回百转几个回合了。再这么闷下去，再让他们多转几回心思，只怕事情要糟……鲁肃虽也是聪明有谋之士，然一贯行事爽朗，有侠义之风。他与孔明相识不久，却与这名年少自己九岁的青年很是投缘。加之孔明此来是远客。所以他对周瑜的沉默就有三分的不满。他轻咳一声，直截了当的问周瑜道：“如今曹操率众南下，意取江东。主公以下，欲战欲降，莫衷一是。请问公瑾如何决定？”
　　见问，周瑜将目光从诸葛亮身上移开，说：“曹操以天子之名南下，兵多将广，势不可挡。我当面见主公，遣使纳降。”
　　“不可！不可！”鲁肃说：“江东三代所创基业，怎可轻易与人。公瑾此话未免过于轻率。”
　　周瑜摇头叹息：“战则必败无疑，降则尚可偏安，保全江东父老免遭兵革之祸。子敬如何连这点都想不明白。”
　　他二人争论不休，坐在一旁的诸葛亮突然轻声笑了起来。
　　鲁肃疑惑道：“先生何事这么好笑？”
　　诸葛亮只看着鲁肃，眉眼弯弯的，满是戏谑的笑意，他朗声说：“都督所言甚对。况且曹操南下，本意只在江东桥公二女大桥、小桥而已。倘若都督遣人将此二女寻得送与曹操，则曹操必可退，江东必得保。岂不两全其美？”
　　此言一出，鲁肃先是大惊，转念又想到诸葛亮应该不会真的欲降曹操，于是便不做声，先看周瑜的反应。
　　“孔明。”周瑜叫着诸葛亮的表字，语气自然，亲切得很，犹如相知了多年的故友。他笑道：“你又如何得知曹操南下，只为二乔？”
　　“日前听闻曹操令其幼子植作《铜雀台赋》，其文辞甚是华美。亮不才记之，请为都督诵之。”
　　诸葛亮用一种悠然的声调开始从头吟诵《铜雀台赋》，念到“揽二桥于东南兮，乐朝夕与之共”一句时，他停了下来。
　　周瑜不露声色的看着他，夜色样的眼眸益发的幽深。
　　“而且！！”诸葛亮突然话音一转，方才悠然的神情消失无踪，他直视进周瑜的眼睛，声调陡然尖锐起来：“都督可还记得，曹操纵容其子，邺城纳甄妃之事？”
　　话音未落，鲁肃一跃而起，挡在诸葛亮身前，与此同时，一道冷列的剑风划过，周瑜拔剑将他面前的案台一斩两段，咬牙切齿道：“我与曹贼誓不两立！明日便面见主公，就议起兵抗曹！”
　　一时间室内气氛剑拔弩张。周瑜死死的盯着诸葛亮，脸上神色似喜又悲，一身气息却森然得很。诸葛亮仿佛没有注意到这些，神色淡然。鲁肃一时错愕，连他也不曾见过周瑜如此的反应。
　　好一会，鲁肃走上前去，不着痕迹地隔开周瑜看向诸葛亮的视线，带了点安抚也带了点提醒的语气对周瑜说：“如今都督已经下定决心，主公与刘皇叔联手，共抗曹操，实在是江东之幸也。今日公瑾跋远程归来劳苦，明日还要面见主公事关重大。我与孔明先生不便久扰，在此告辞了。”说着，转身扣住诸葛亮的手。
　　好个鲁子敬，话中有话！诸葛亮举起羽扇掩住悄悄扬起的嘴角，亦微微躬身行礼。他二人正欲离去，却听见周瑜冷然喝止：“且慢！”
　　周瑜似笑非笑的看了看鲁肃，却对诸葛亮说：“孔明，小乔在后室，想见见你。”
　　“公瑾，此事恐怕不方便！”
　　回答的却是鲁肃。
　　周瑜的夫人小乔，素有端庄娴淑之美名，怎会无故邀见陌生的年轻男子。想起方才周瑜反应异于往常，鲁肃心想怕是有诈。于是手下紧紧拉住孔明不放，对周瑜的言语间已有警告的意味。
　　“子敬莫急。小乔与我是旧识，多年不见，叙旧而已。”
　　诸葛亮对鲁肃笑了一笑，他的笑容少见地有些僵硬。然后冲周瑜点点头，便往后面去了。
　　鲁肃觉得诸葛亮的这个背影格外的严肃和不知所措。
　　而且……叙旧吗……
　　——惊问：“小乔夫人和孔明何时相识的？”
　　“兴平二年春。”周瑜饶有兴味的看着鲁肃的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兴平……”突然回过味来：“难道……《铜雀台赋》中‘二桥’并非此‘二乔’？？”如若是这样，那……诸葛亮当真好大胆量……
　　周瑜笑了起来：“那又怎样呢？子敬，即使不是那又怎样呢？你以为我会允许江东六郡，变成第二个邺城吗？”
　　“你不会的。即使……我们今天不来这里，你也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公瑾，你是不是早就下定了决心。”鲁肃看着这位被江东上下一致信赖着的，也一直竭心尽力坚定地守护着江东的男人，心中突然生出一阵歉意：“真是对不起……”
　　“为何说这样的话？”
　　“因为我刚才竟然怀疑你，以为你会因此而对孔明不利。”
　　“子敬，你这次怎会如此的顾虑起来，很不像你的风格嘛。”
　　周瑜转头朝后室的方向望过去。他在想：对孔明不利……要是可以的话，我也希望这一天永远不要出现啊……
　　鲁肃自然不知周瑜所想。他也朝那边望去，觉得有些好奇：“公瑾，你想小乔夫人会对孔明说些什么？”
　　周瑜故意作出神秘的样子，笑道：“子敬，你自己去问孔明不就知道了。”
　　正说话间，诸葛亮独自从后面走出来。于是鲁肃再向周瑜告辞，与孔明相行回馆。

　　秋季的夜风吹在身上已有寒意。繁星晶莹洒满深蓝的天幕，却比任何其他季节都显得璀璨无比。诸葛亮自走出周瑜府邸时起，就一言不发。鲁肃觉得此时的诸葛亮正沉浸在一个外人无法介入的世界。然而好奇心却始终在驱使着他。终于，他忍不住询问：“方才小乔夫人对先生说了些什么？”
　　“唔？小乔？”诸葛亮一时间显得有恍惚，然而随即，他就笑了起来，露出与方才周瑜如出一辙的恶劣的表情：“子敬你去问公瑾就知道了。”
　　“喂喂……”有些头痛的扶住前额：“可是公瑾叫我问先生你啊……”
　　“这样啊。这是……秘密！”诸葛亮突然像个孩子一般对鲁肃作了个鬼脸，下一句话却说得真诚无比：“子敬，以后就叫我‘孔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