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寻梅》秋娘子

76、故梦难寻

　　假期短暂，不过几天，少卿又要上京城了。临行前，疏影道：“少卿，你先带着莲子上京，我已经久不回府里，想着回去看看父母，还有几个弟弟妹妹，这几年倒没为他们操过心呢。”少卿惊恐道：“影儿，你这是为何？过些时日，咱们再一道回去吧。”

　　“你看你，不过是想着这样便利些，如今既然到了这里，回去一趟有何不可呢？不过三五日我就回京了，你们先回去安置了，我随后就来。”少卿不多说，看着疏影的样子，似乎早有计划，不过是临时知会他罢了，他只得随着她了。

　　翌日，马车分两路行至不同的方向，少卿上了车，忍不住掀了帘子对疏影喊道：“早去早回。”疏影点点头。看着远去的马车，心里怅然若失，她摇摇头苦笑了。

　　“大小姐在想什么？”叶儿问道。“我想起刚嫁给少卿的时候，那一日我也是回家中，那么大热的天气，他还是跟了来，马不停蹄，到了跟前浑身都汗湿了，神情却高兴地很。”

　　悦儿说话也添了叶儿的性情，对疏影说道：“少奶奶这会儿知道叹息了，那还张罗着给少爷纳妾呢，如今新婚燕尔，再没人会追来了。”说完又有些后悔，叶儿也捅了捅她，她吐了下舌头，收了话头，不再说话。

　　“是啊，再也不会追来了，我不是当年的疏影，他也不再是当年的稚气少爷了。”疏影叹道。悦儿还是忍不住说：“只要少奶奶愿意，他仍然是啊，只不过是少奶奶如今不愿意了。”叶儿又是一阵白眼飘来，悦儿道：“我知道我话多了，可我也是心疼少奶奶啊。”

　　到了林府，一家人欢欢喜喜迎了疏影，见到三个弟弟妹妹，疏影连连惊呼自己老了。如今依兰和依心已经是大姑娘了，娇艳明媚如同当年的疏影，不过脾性要缓和许多，内敛文静，话语甚少，疏影看着她们，叹道：“这样的模样性情，往后定比我有福气得多。”

　　疏影曾经再三坚持，林老爷也准了，一年前依兰依心已经入了绣楼住着，不过疏影的屋子仍然保留着。她进了屋子，佳玉道：“瞧你如今这派头，真个是少奶奶了，先前的小姐脾气都敛了。”疏影疑惑道：“玉姐姐这话，怎么讲，我如今，真的变了许多吗？”

　　佳玉一点头，“是，你如今，真是让我不大认识了。那么恪守执着的一个人，竟然为自己的夫婿纳妾，若不是大哥给我来信说，我竟不知，这是你的本意呢。”

　　疏影笑道：“如今我是陈家二少奶奶，这些事情，本就是我应当应分的。”佳玉听完不再说话，说不出的一种悲凉，她在府中已经多年，眼见着疏影的成长，这会儿一幕一幕想起来，欢声笑语的她，悲伤难过的她，楚楚动人的她。转眼再看疏影，一副沉稳模样，眼神里竟然没有半点神采，这样的她，真叫人难过。

　　旁边的依兰依心看着姐姐和嫂子，听着她们的谈话，却不多说什么，疏影倒觉得比小时候更生分了，让她们先去睡了，看着她们离去。疏影道：“兰儿和心儿，倒是文静得很，不似当初的我，如今和我这个亲姐姐也不大有话说了。”

　　佳玉忙道：“你可别多想，她们与我也不大说的，从小是爹和娘调教的，并没让姨娘插手，两个丫头读的书也不似你多，平日里也遵着规矩，爹不偏疼某一个，当然性子也如此了。”

　　“如今也好，从小就不存幻想，只是平淡接受命运，将来寻个合适的夫婿，也必能夫妇和睦，平静到白头，不失为好事，玉姐姐，爹娘老了，往后你和哥哥就多费心吧。”佳玉答道：“那是自然。”两人又说了好多的话，深夜才一同睡了。

　　疏影如今再回林府里，别人仍是小心伺候，倒是她自己，竟然觉得客居一般，再不似往日亲切。她行在院子里，看着园中一切，恍惚。行至梅园，她看着园中一切，心里再无悲伤，再无眷恋，她想着若是少卿在此，他们只会淡淡相视而笑，若是师兄在此，她一定淡淡地对他说：“你看，如今入了这园子，我也不再是我了，疏影，已经随花而逝了。”

　　她想着想着，觉得很冷，但是却没有流泪，她想着失子那年，她悲恨交加，如同死过一般，但是她小心翼翼地生活，她仍然有希望。而当她得知自己再也不会有孩子时候，她终于知道，那绝望的滋味，她能做的，就是做个尽责的少奶奶，等待岁月老去。

　　不过三五日光景，疏影又准备回京，佳玉劝道：“你如今这般，不如多住几日吧。”疏影回道：“玉姐姐，我知道你为我好。”握了握她的手，仍旧走了，佳玉回头对顷禾说道：“疏影她，当真不是从前的她了。”顷禾也只得叹息摇头。

　　还未到陈宅，远远地莲子就迎了，说道：夫人回来了，二爷念叨好几日了，如今学堂里忙，她让我特地迎了夫人的。”疏影见她容光焕发，脸色也比前几日红润了许多，心头微酸，不过仍旧问道：“你往后也叫少卿吧，他定能喜欢的。”

　　“夫人说哪里话，那名字可不是我们敢叫的，夫人，您快进屋，换了衣服歇歇吧，我稍后给您端了茶点来，热水烧好了。”疏影见她忙碌的很，“这些事情自有叶儿她们，你不可如此。”莲子执意道：“二爷吩咐了，往后这些，也是我的分内之事，多个人伺候夫人。”

　　疏影也觉得身乏，便去换衣梳洗了。莲子去了厨房，不久，疏影收拾齐整出来，莲子已经备好了一桌吃食，疏影招呼她同吃，莲子道：“不可，往日也是我自己用的，二爷说了，您和他一同吃饭，往后这个规矩不能变。”疏影摇头不语。

　　吃完，疏影道：“莲子，我答应过二姨娘，往后好好待你，你也不用事事亲为，大家一起好好处着。你如此做，当真心里甘愿吗，我不愿意你恼恨我。”莲子笑道：“夫人哪里话，我本苦命人，遇着二姨疼惜我，给我找了这么个人家，偏偏夫人性情如此好，有什么不甘的。”

　　“对了，这几日夫人不在，郑夫人来过，估摸着是看夫人来了，见着我在，也说了不少话，那位夫人，当真是好呢，说话轻柔，神态自若，我觉得，她和夫人有些相像呢。”疏影听了，心里倒是寻思了好一阵子，若是从前，她和青梅，倒是天差地别的性子。

　　莲子之事，想着青梅已知，那便是师兄也知了，她想着他们夫妇二人，必然一番议论。

　　果不出疏影所料，当青梅得知此事时，有些不大置信，回家告知了崇如，他更是瞪大了眼睛，质问青梅：“这是为何？少卿对疏影，不该如此啊，是家人的安排吗？”青梅也道：“看着莲子的神情，句句都夸她家夫人，倒像是疏影自己张罗了的。”崇如惊诧。

　　隔日青梅果然来了，见着疏影仍然是在树下看书，轻轻地走过去。疏影微微抬头，笑道：“夫人，你来了。”青梅轻声笑道：“妹妹真是好兴致，如今年复一年，真真是让我越来越看不透你了，人间情爱，你都看开了么，全然不上心了？”

　　疏影浅笑道：“我知道你打趣我什么，娇滴滴的小娘子进了门，我仍有闲心在此看书，果真是闲情逸致，夫人，我猜你虽知我，如今也是糊里糊涂了吧？”青梅点头。

　　“你我早已知心，我却也不瞒你，从前我与师兄，你是如何做的，还有，我受伤之时，你如何悉心照料，眼见得我们两情未断，你仍然不怒不怨，只是踏踏实实做他的夫人。”

　　青梅道：“那自然是不同的，那是他心头所爱，我不能干预，再者，你受伤是小宛之责，我当然要尽心。你后来与我坦诚相待，我自然再不恼你，这原本就不同。而你与少卿，两情缱绻，何必又硬生生地塞进来一个人呢，这不是锦上添花，疏影，我真是糊涂了。”

　　“我的事情夫人你是明白的，那日你陪着我，没有孩子，我往后再无希望了。可是少卿毕竟是要当父亲的，我是她的夫人，是陈家的儿媳，我做这些，不过是本能，少卿都接受了，夫人你当真还不明白吗？”青梅无奈，仍旧疑惑地看着疏影。

　　“你这丫头，我当真是越来越不明白了，想着你十六岁那年进府的模样，倒真是难以置信，如今的你，全然不似当初了。”疏影回道：“如今人们都说，我如今这样，倒和夫人又几分相像呢。”青梅忙摇头道：“我愿你一生都不要如我一般。”

　　两人静静坐在树下，青梅侧目瞧了疏影，悠然的神情，仿佛是什么也没发生，看着莲子忙来忙去的身影，疏影没有任何的表情，不禁想：“果真心静如水了么？”

　　如青梅所言，她真的不希望疏影像她一样，她的一生，从未得到，她也已经无所谓失去了，从前有过的期许与盼望，早就化成了岁月的斑驳痕迹。如今的她，期盼的是家人的平安，除了这些，看着身边的崇如，她又能期盼些什么呢。

　　她轻声对疏影说：“疏影，你还年轻，你不过二十出头，不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