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寻梅》秋娘子

73、相对无言

　　少卿看了崇如，此时他正看着疏影，少卿会意，低头想了一刻，拉了崇如过去，对大家说：“这会儿还早，咱们想些什么法子乐乐？”青梅道：“也玩了一天了，我们再待个片刻就回去了，明儿我再来，这会儿疏影也累了，咱们就坐着说说话吧。”

　　咏嘉和佳玉都点头同意，少卿和崇如也坐了。佳玉道：“这次顷禾也想着来呢，可是店里这几日太忙了，反正过些日子也要来京城了，说到时候再给疏影补上。”咏嘉问道：“兄长说来京城重新开铺面，也说了好几年了，这回还是真的要来了吧。”

　　“是，前几年，店里事情多，他又顾着我生锦儿，总是耽搁了，如今翼儿和锦儿也渐渐大些了，我也少操些心了，他也能分些心在外头了，往后就让顷禾放开手做他的事情吧。对了，你家刘容呢，有没有什么想法啊？”佳玉顺便问了咏嘉。

　　“他啊，一心只在南边，京城虽好，似乎他兴趣不大，随他吧，怎么都好。”咏嘉回道。“那是说你们以后要去南边了？那也好，顷禾早说刘容能做一番事业的。”佳玉刚说完，咏嘉忙打断说：“哪里，听得兄长胡说，不过是养活家小，糊口罢了。”

　　青梅见他们聊得起劲，碰了碰疏影说：“走，去你房里，惜若为你挑的首饰，你试试看。”疏影和青梅去了里屋，青梅拿了首饰，疏影叹道：“惜若也是大姑娘了，那时候奶声奶气地喊我影姑姑，如今我也老了。”青梅道：“怎么就老了，瞧你，二十出头说的什么傻话。”

　　疏影只是摇头，指指心口道：“心老了。”青梅也摇摇头说：“这些日子，我和你师兄也总说，疏影如今是怎么了，这样子的你，一点都不像你了呢。”听到“师兄”两个字，疏影还是心里咯噔了一下子，不过连忙以微笑掩饰过去了。

　　“那我应该是什么样子呢，你们觉得我是什么样子呢。”疏影这么一问，青梅倒是一时怔住了，答道：“哎，只是觉得吧，你不如从前那么，那么快乐了，别的也没什么。”

　　疏影慢慢看着手里的首饰，其实完全心不在焉，青梅说：“这些个东西，不过是小孩子的心意，我找你说话，完全是为了他。或许我如今不该提他，但是说说也无妨。你们师兄妹，已经过去了这么些年，我看少卿都已经能够理解崇如了。”

　　青梅说到此，话语戛然而止，疏影明白其意。慢慢坐下来，看了青梅说：“夫人，我知道你本就不介意，现今少卿也没什么心结了，倒是我自己，不知道如何面对。就如此也好，夫人，他有你在身边，还有什么别的所求呢。”

　　话说到此，青梅也不再说下去，她和疏影可以无话不说，但是只要谈到崇如，两人又变得十分不自在。青梅指了指外面说：“我先去和她们说会儿话，一会儿我们也该走了。”

　　疏影在屋里坐了一小会儿，脑子里一片空白，想着外面还有客人，她收起了桌子上的几件首饰，准备去院子里。刚刚走过回廊，月光下，瞧见一人立在那里。

　　是他，疏影的心猛地紧了一下，看看四周，这会儿大家都在前院，这里并没有人。为何他一个人站在廊子里，是在等她吗？疏影紧张地看了看四周，她倒害怕起来了，若是下人见了，倒也无可厚非，但若是青梅，或者是少卿，是否很不合适？

　　可是现在并不能避过，她须得从他眼见经过，疏影吸了一口气，慢慢走过去。“师兄，今日吃的还满意？”疏影直接客套了起来，崇如看了眼见的女子，多年不说话，突然交谈，居然是这么一句，有些无奈，只是轻叹了说：“还好，小妹，你一向可好？”

　　疏影点点头，笑着说：“还好，我好不好，你看不见吗？”崇如这才点了点头，望了别处说：“这几年，你也清瘦了，不似新婚那会儿。小妹，如今你见了我，连看我也不看，若不是这会儿遇见，你是打算就这么形同陌路了吗？”

　　“怎么会呢，师兄，我和夫人如同姐妹，这些年里，我们真的很好，她对我，就像玉姐姐对我一般无二，所以啊，我们两家依然要常来常往的。”疏影说完，自己也住了嘴，崇如看着她，一字一句，无边无际的话语，明明白白地顾左右而言他。

　　两人都沉默了片刻，疏影想着尽快回到前院里，可是自己的腿却不想挪开。崇如看着疏影，这么熟悉的面孔，却又是陌生得可怕。两人这么静静地站着，崇如看了疏影，想起曾经那个爱仰着脸，一脸傲气的少女，那个独立月色中，遥遥看着自己的她，如今挽了发髻，再也不会对他有一丝笑容，甚至说话变得如此淡漠，再无温度。

　　崇如轻轻地靠了廊柱，深深地一叹气，“去吧。”疏影再次看了崇如，那样的神情，她不忍，眸子里明明闪着光亮，可是她不能。她不能说什么，更不能做些什么，因为这中间，又隔去了三年，她只能默默点了头，再次看了他，顷直朝前院走去了。

　　站在原地的崇如，就这么看着她走了，这是他们之间最为生疏的一次对话。崇如心里暗自想了，如今的她，嫁做人妇，经历了失子之痛，幽暗自封的三年，摇摇头，如今的疏影，再不是当初的模样，这一切，是不是自己造成的呢。

　　青梅见疏影来了，忙说：“好了，今日也晚了，我们先回去了，明天我再来陪你们。”说完让素儿寻了崇如来，素儿还未往后院走，崇如倒自己来了。众人送了崇如和青梅，疏影看着上了马车的二人，说道：“夫人，明日安置好了就早些来吧，咏嘉待不了几日的。”

　　晚间，大家都安歇了，疏影还在整理礼物，琳琅满目的一桌子，少卿一旁说：“倒叫我的拿不出手了！”疏影笑道：“你添的什么乱！”少卿帮着收好了，说：“明儿我就得去学堂里了，你陪着她们好好玩吧，你们定有私房话要说，我不在倒也好！”

　　这个生日与从前不同，虽然陪伴在身边的人仍旧不少，但是疏影却感到大大的不同。这一天，与亲人相见是开心的，与闺中姐妹说笑是快乐的，但是隐隐地总是感到那么一些遗憾，从前的那个人，可以正大光明地给她庆贺，送她礼物，如今，剩下的只有漠然。

　　从前挽手游园的二人，现今连说句话都不知道如何开口，几年不曾交谈，只是淡淡一笑，几句敷衍，就这么过去了，好似从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疏影再三对自己说：你一定不要胡思乱想，不能如此，少卿才是你的全部，曾经的一切都过去了。往后再不可如此，把一切都抛到脑后吧。

　　马车里，青梅询问崇如：“今天是她的生辰，有没有亲口给她道贺？”崇如轻言：“晚间遇到了，倒是没多说几句，太久不曾交谈，都生疏了，连道贺都忘记了。”

　　青梅无奈，看着身边的崇如，从前只觉得他沉闷，如今的他，连话都少了。更让她担忧的是，面对自己心爱的人，话也少了，心里也暗暗觉得崇如有些可怜。

　　“雪仁，你若有话，为何不和她说说呢，事情都过去了好些年了，少卿也不会在意的。你们毕竟是师兄妹，谈谈心也没有什么吧，也许说说话往后便更自在了。现今这么着，倒显得更加局促了，热闹的时候搭个话，大家一笑，也就慢慢适应了。”青梅劝道。

　　崇如只是淡淡笑了笑，却也不说赞同还是反对，过了许久才说道：“你对我，对疏影，倒真是尽了心了，倒是我，显得幼稚可笑了，我何尝想这样呢？她不过二十二岁，现在说话的神情就像个历经沧桑的人，造化弄人，若当年京城不乱，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青梅倒觉得不然，“雪仁，你我夫妻，早已无话不说，你只怪造化弄人，却为何不想想是不是人为呢。当年你明知疏影她少女情怀，你们根本不可能如何，你还是没有拒绝她，让她一场美梦醒来，独自受苦，好在是遇见了少卿，若是别人，哎。”

　　说了这许多，青梅住了口，再不言语。她觉得自己说的已经够多了。崇如对于这番话，倒也不恼怒，只是定定地看了前方，一言不发。

　　马车徐徐向前，两人都不说话，十几年的夫妻，也不过如此。青梅的心是苦涩的，她早已没有了期许，孩子们也大了，如今倒是和疏影在一处，还能开心些，对于她和崇如的姻缘，不过是琐碎家务，孩子，她早已经麻木到没有了知觉。

　　青梅一丝苦笑，像往常无数次一样对崇如说：“雪仁，看开些吧，有些事情，不能挽回，有些事情却可以从容过去，若是一味执着，终究是苦了自己，苦了她。”

　　崇如看见眼前人，总是能在这样的时刻说出这些话语，她永远是这个样子，可是崇如，为何这时候，感觉到了一点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