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寻梅》秋娘子

67、悠悠三载

　　三年光阴就这么过去了，谁也不曾想到，疏影可以如此从容。她在陈府里，依然受着下人尊重，孩子们喜欢她，同辈人也是爱跟她说话，陈知府和夫人，也是越发怜惜她。

　　疏影自己也未曾料到，从此没有了眼泪，没有了心事，竟然可以如此淡漠地度日。她在陈府里，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自少卿离去，她便回到陈府，平日陪伴着公婆说话，帮着大嫂料理家务，更多的时候，她独自待在“心影居”中，读书写字，安静异常。

　　当然也有时候她会回到林府里，看看她的亲人们，她的绣楼依然被林老爷保留着。更多的时候，逢上好时节，她会去到京城，在陈宅里小住几日，看看他种的花草。

　　这年，疏影二十二岁了，她依然那么美丽，若是在人群中，人们还是要多看她一眼。她如同十六岁那般动人，只不过，如今的她，更加安静。

　　如今又是春暖花开季节，疏影觉得倒是比冬日更易困倦，拿了一本书，没看上几页便眼皮沉沉的，叶儿端了茶来，说：“大小姐累了歇歇吧，如今春困，喝点茶吧。”疏影合了书，只抿了一口，靠在躺椅上歇着，看着树上的花儿慢慢飘落。

　　悦儿进来了，看着疏影笑道：“刚又来了礼物，如今咱们这屋子里，竟全是稀奇东西了，少爷见了什么，巴不得都给少奶奶寄了回来。”疏影笑笑，也不说什么。

　　“我瞧着大小姐，怎么越来越和郑夫人相似了，那股子沉稳的劲头，果真是像。”叶儿一旁说道，悦儿也歪头看了，也笑起来：“可不是嘛，如今少奶奶话也少了，也不爱出去玩了，整日就是闷在府里，那会儿少奶奶刚来，那活泼劲儿，真是。”

　　刚说了一半，悦儿也觉得不妥，便不说了，倒是疏影不介意，“怎么不说了，如今我也过了十几岁的光景了，难不成还日日疯癫不成，再说了，家里都是长辈和孩子，我若是一股子疯劲儿，像个什么样子。”两人便都笑起来。

　　疏影的确沉闷了许多，她把少卿的书一本本找来，一一读过，她想着少卿读书的样子，心里都暖起来。她给少卿写了好些诉衷情的文字但是一封也没有发出去，就那样存在箱子里，时不时自己拿出来看一看，对着信笺能够出好半天的神。

　　悦儿每每见了疏影如此，都是一声叹，继而说：“少奶奶，我忍不住说几句，少奶奶不会怪我的吧？”疏影抬起头，看着丫头，一笑道：“无妨，你说说看。”

　　“如今少奶奶也过门四年了，悦儿当真敬重少奶奶，那会儿在京城的时候，我是有些怨少奶奶的，毕竟我跟了少爷那么多年，看得到他的痴心。可是后几年，我又渐渐明白了少奶奶，可是您，为什么把这些信锁起来，少爷是多期待这些啊。”

　　疏影见悦儿打开了心扉，反倒十分高兴，一直以来，她还是有些担心这个丫头，家里人不怪罪她，是因为她们不知道事情的原委，而悦儿，却是桩桩件件都瞧了个明白，虽说是个丫头，可是疏影还是有些害怕她的心里，始终是埋怨她的。

　　看着这个灵动的丫头，疏影笑道：“你能如此，我真的很高兴，我待你和叶儿，自然和别人不同，所以有些话，告诉你也无妨。我和少卿之间，注定了是我要亏欠他的，这情爱之事，偏偏身在其中，不能明了，我对他的心，只能慢慢让他感知。所谓润物细无声，我不愿多说，这是我林疏影的个性，岁月长久，他必能明白我。”

　　悦儿听了，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她看着疏影，越发觉得她让人难琢磨了，她依然那么美，说的话听着那么有道理，可是又让人想不明白，悦儿索性收拾了茶杯，说：“哎，我们哪儿懂得那么多，只愿意你和少爷长长久久地就好，您歇着吧。”

　　看着悦儿的背影，疏影笑着摇摇头，她想起来自己的少女时代，总是整天琢磨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一会儿高兴，一会儿伤心，现在想起来，倒觉得十分有趣。

　　她慢慢走在小院子里，看着繁茂的花草树木，这心影居里，都是美好的回忆。疏影庆幸，留在这里的，没有一丝不悦，当初和少卿在这里的一年光阴，当真是神仙一般，就像那诗词里的一样，花前月下，浓情缱绻。

　　疏影正在陶醉中，叶儿欢天喜地进来了，拿着信说：“刚听大少奶奶来信说，二少爷就要回来了，老爷已经得了信儿，这是少爷给您的信，大小姐，少爷就要回来了。”疏影站起来，连忙接了叶儿的信，捏在手中，好半天没说话。

　　待得叶儿去忙了，她才取出信笺来。“爱妻疏影：心心念念，吾之所爱，即将回国，三载悠悠，惟念影儿，等我归来，安心勿挂！”不过短短几句，却让疏影心间一下子化了，心里冷冻许久，她突然激动起来，拿着信像个小孩子般在院子里走起来。

　　这时候大少奶奶玉颜走了进来，平日里，家人都很少来这里，因为少卿说过，这里是疏影的清净地，但是今天，玉颜还是喜不自胜地走了进来。

　　“妹妹，大喜啊。”玉颜笑吟吟地看着疏影，疏影顿时红了脸，不知为何，今日的她，真的好似待嫁的小女儿般娇羞，玉颜看着她的样子，有些意外。这几年里，疏影总是淡淡地，喜怒哀乐旁人倒是看不大出来，如今这般，倒是喜上眉梢了。

　　被玉颜瞧的不自在，疏影拉了玉颜道：“大嫂，你说笑了，少卿归来，大家都高兴的。”一张脸红扑扑的，玉颜倒是觉得十分可爱，“好了，少卿也是，一去就是三年，咱们都觉得对不起你，委屈了你，如今可好了，都说小别胜新婚，大嫂替你高兴呢。”

　　被玉颜这么一说，疏影更加不好意思起来，连连说：“大嫂，瞧你。”玉颜把疏影看了又看，感叹道：“到底还是年轻，你啊，不过还是个孩子，总把自己锁的紧紧的，何必呢。往后少卿回来了，依旧欢欢喜喜的过日子，你啊，就是心事太重。”

　　“大嫂，我自叹不如大嫂这般豁达，往后，向你学的还多呢。”玉颜忙摆了手道：“我哪里比得你读了那么些书，说话行事自然比我要好，只是我也觉得，书读得多了，反而容易徒添烦恼，倒是我们这什么都不懂的，一天不知所谓，倒也自在，往后不要总这么熬着看书了，也简单些，女人嘛，终究是相夫教子，你再怎么着，也是如此。”

　　疏影虽然不全赞同她的话，但是也见她话语真诚，听了也觉得舒坦。“大嫂，疏影感激你对我的照拂，在陈家，大嫂真心待我的，我必然牢记大嫂的教诲。”

　　玉颜摆摆手道：“傻话，是你自己行的端正，上上下下自然敬你，我不过说些粗话，莫要见笑才好。”疏影忙摇摇头，拉着玉颜在树下的椅子上说话。

　　“今儿爹还说呢，少卿也不告知行程，怎么地派个人接他啊，倒是娘说的实在，少卿总怕劳累了疏影，如果疏影知晓了，定要跑了前去接他的。这时候大家才明白，倒是娘懂得少卿的心思呢。”玉颜笑眯眯地说道，疏影笑着低了头。

　　陈府里一片喜气洋洋，疏影虽然每日在小院子里，可是依然能够感受到大家的喜悦。这三年来，她总是沉静着，对于家人，也只是报之以淡淡地笑容，虽也不见她的愁苦，但是偶然间的凝神，偶尔间的恍惚，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孤单寂寞，还是表露无遗了。

　　偶尔进出老爷和夫人的屋子，疏影看着忙忙碌的丫头们，心里那种期许又多了几分。疏影倒是真的愿意去接他，让他回到故土后第一眼能够看到自己。她在心里默默念叨他的名字，这几年，她是当真尝到了相思的滋味，为了他，少卿。

　　疏影看着枝头的花儿，在这温暖的春天里，它们是那么得艳丽。疏影越来越害怕寒冬，却更加喜欢温暖的春日了。那些年里，疏影总是更喜欢冬天，白茫茫一片，干干净净，白色的世界里，一束红梅，惊艳整个冬天，那样冷酷的天气里，让人心头发热。

　　她明白了，为什么少女时代里，自己如同红梅一般，不惧严寒，那是因为在她的周围，包围着浓浓的爱意，来自林府里的一切，都让她无所畏惧。可是如今，远离了这些，她却觉得唯有这春日明媚更让人暖心，不会让她觉得寒冷孤单。

　　“叶儿，你知道吗？如今我，当真是怕冷，一个人的心里装着厚厚的冰雪，如果再遇上严寒北风，岂不是要冻死了？”叶儿被这突如其来的话语一时问得怔住了，她看着疏影，这一瞬间，她忽然觉得，疏影还是那个从前的疏影，从来没有变过。

　　“小姐，太冷了，人们还是更愿意待在春意融融的世界里，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