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茵陈

2、2

　　不难想象，我们到达大阪之后的生活，是何等的艰难。
　　我给裕仁选了一所寄宿制的国中，自己则在南部的道顿堀寻找可以做的工作。“大阪的桥八百八”，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大阪素有“水都”之称，我满以为这里会有我的用武之地，但是，当我看着车水马龙，行人如织的商业街的时候，才明白，一切都要从头做起。
　　一身渔村打扮的我，自然没有受到什么礼遇。几番波折之后，“阿美村”一家美发店的老板有条件收留了我：前三个月做白工，三个月之后才会有工资拿。我还在犹豫，他已经有些不耐烦：就凭你这个样子，什么本事也没有，还想挑拣什么？要不是因为脸蛋不错，你连小工也别想做。
　　第一次，我意识到，脸蛋居然也可以当作一种资本。从前，在冲绳的时候，父亲总是挽起袖子教训我：你这副臭皮囊，要不是还能帮家里干点活，谁还养活你！记得那时候，我为自己有一副好身体而自鸣得意过，而如今，我却第一次看着理发店镜子里自己的脸感到了困惑。
　　算算带来的钱，三个月的白工，勉强还撑的来。在理发店，吃住都是老板负责；那么，只要供的上裕仁念书，就是笔值得考虑的买卖。
　　最终，我留在了理发店。正式工作的第一天，老板就带我去“大草原”买了衣服，在自家的理发店，给我剪了新发型。一番打理之后，站在镜子前面，我竟然认不出自己。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便终日和理发店的小工们吃喝玩睡在一起。值得欣慰的是，虽然我在学习方面的天赋还不及弟弟的十分之一，但学起这些手艺，却比别人要得心应手。白天，我和所有小工一样，带着黑色的围裙，在理发店里忙忙碌碌，到了晚上，我就跟着他们在心斋桥一带夜游。
　　那是一群很会打理自己的男孩子，至少在当时的我看来是的。很新潮的发型，很新款的衣服和鞋子；看着这样的他们，让我总会想起我那个不会修饰自己的弟弟。是的，在冲绳的日子，以纯朴作为理由和借口，我们都变得太过单纯。如今到了大城市，在穿着入时的男女眼里，我们便是异类。我对那些男孩说：等我拿了工资，就先带我弟弟到这里来买衣服。他打理之后，绝不会比任何一个明星逊色。
　　阿智说：现在你也可以带他来啊，每天下班之后。
　　我只好搔首踟蹰，好不尴尬：我还没有工钱。
　　男孩们于是哄笑，好像我是一个外星人，和他们的语言不通。在他们乱哄哄的谈笑之中，我隐约听出，他们是在互相比较着所拿到小费的数目。难怪，每次有穿着光鲜的女人来店里，他们总会抢着去迎接。那时候，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脸蛋可以当作谋生的本钱。
　　忽然间，我觉得自己像是海鲜市场里任人挑选的鱼。仅有鲜美的肉质是不够的，还有有完整的鱼鳍和鱼尾，要有银光闪闪的鱼鳞，才会被人选中。
　　原来，鱼和人，都是一样的，会因为品相而被选择。
　　后来的日子里，我理所当然地学会，对那些穿金戴银的女人和西服革履的男人笑脸相迎。在洗头，做按摩的时候，嘴甜蜜舌地与客人攀谈恭维，然后，趁老板不注意的功夫，收起客人出手阔绰的小费。
　　之后的夜游里，男孩们也会搭着我的肩膀问：今天拿了多少啊？
　　我就会把整理成叠的钱从怀里拿出来，在他们面前，哗啦啦地抖出钞票特有的低闷响声。
　　阿智于是带头笑起来：看不出来啊，臭小子，这么上道。把哥儿几个的生意都揽走了。
　　从小到大，那似乎是我第一次散发出自己的光芒。终于能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不必像在冲绳一样，接过村人的积蓄聊以度日；我搂着小工中个头最矮的阿望：走，今天我请客，先请大伙吃一顿。火锅怎么样？
　　到现在，我还记得，那天，大家吃得畅快淋漓，几个不胜酒力的男孩酩酊大醉。阿望是最先被放躺的一个，那家伙和我一样，也是离家到大阪来谋生，却是所有人中，样子最乖巧的，平时在店里很讨客人喜欢，清秀的脸孔让人看了觉得像是女生一样。
　　直到深夜，我们才相互搀扶着回到店里，洗脸回来的时候，我看到那些家伙已经横七竖八地躺在各自的床上，鼾声响起一片。我在阿望身边坐下，边给他盖被子，边在心里盘算着等周末时候，如何跟老板请假，带弟弟去买衣服。正在我想的出神，以致自己痴痴地傻笑出来的时候，阿望绵细的手臂却攀住了我的肩膀。我愣了一下，借着窗外的月光，隐约看的到那张清秀的脸上，流露出若即若离的东西。他看着我，一直一直叫我的名字：裕树……裕树……
　　于是，我吻了他。
　　只是吻了而已。
　　随后，我便像所有偷食禁果的孩子一样，就忐忑不安地上了自己的床。却是，一整夜的辗转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