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逆水寒（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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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在顾惜朝养伤中度过，岱七给他带的书也翻烂，虽然那个人不会说话，可他的毛笔字却是刚劲有力。
是的，毛笔字。
自从上次自己抱怨他为什么要在自己手上写字后那人竟然用羊毛和兔毛做成了毛笔，纸张则是书院那些孩子写了几个字就浪费不再用的，也不知道这个举动有多丢人！顾惜朝想了想就觉得脸红，恨不得敲敲岱七的脑袋，问他的骨气难道和记忆一起被弄丢了吗！难道他就不在乎自己被他们小乞丐，小哑巴地叫唤吗！他不在乎自己还在乎呢！笨蛋！
岱七才没有想过那么多的事情，如果他真的会去在乎别人的话，那么他早就会身心俱疲。莫非是因为自己潜意识地知道自己并不是人类所以才不想要了解他们的想法吗？也有可能是就算知道也对自己无益，干脆就让他们自己去蹦跶？岱七可没有那么多闲心思想这么七七八八的事情，这个世界比较落后，光是吃这一方面就足够让人头疼，何况他们还是卑微的乞丐，一直靠剩菜剩饭和打野味也不是办法。活下去艰难，好好地活下去想办法出去就难上加难，似乎自己进入这个身体后力量也随着这个身体而被局限，只有不断地强化身体才能使得自己有能力再次离开。
顾惜朝可没有岱七的阅历，对身世的愤愤不平，对周遭一切的不满，他想要改变现状，可没有一个人看得好他。
岱七想了一会便在纸上写道，“我打算出城。”
出城？！
顾惜朝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人会离开自己！他是自己救回来的！难道连他都嫌弃自己吗！
岱七自然也看出来男孩眼底的愤恨和委屈，他只能苦笑着继续写，你能说是快，也原谅一下才开始练习写字的他好不好？“我最多在京城再待两年，这里求生计的人太多，我们还是孩子，相比之下实力悬殊，换到其他地方再做打算。”
两年，顾惜朝怔怔地望着这两个字眼，而我们这个词更让他意识到岱七并没有准备抛弃自己。
少年表立马换上了一副想笑却故意板着脸的奇怪表情，他转过头不去看某人询问的样子，说道，“那你可不要拖我的后腿！”
“……”
岱七不会说话，时间久了就算一个眼神或者一个动作顾惜朝也能明白他想要表达的意思。自己跟着他一起习武之后再也没有人敢轻易地欺负，况且他自己也会偷偷地跑到书院外偷听里面的上课，他不需要其他无关紧要的人的任何评价，他更加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和施舍。不过，他之后还是找了一天将之前揍了自己的人都打趴下，他不会忘恩负义，但他更不会有仇不报。
岱七是不同的，他待人不会因为你的身份和地位，有时候自己觉得他并不像是个孩子，他似乎知道很多东西，他有时候会对着窗外发呆许久，明明不会说话却微微翻动着双唇，仿佛是在念叨谁的名字。自己最终也没有将那个金子打造的饰物拿去典卖甚至离开这个奇怪的人，或许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他不会看轻自己，不会在意自己的过去，更不会背叛自己。
顾惜朝不知道，眼前陪自己成长了两年多的少年已经脱胎换骨，眉宇间的英气已经显露出来，假以时日说不定就能成为一代大侠。岱七的心性平和，七八岁的身高在同龄人中也算突出，为人更是谦逊有礼，他时常去周围的农家做工，他们有时候见两个孩子过得辛苦也送点吃的和旧衣服，一来二去倒也没有人再嫌弃他不会说话，有时候还会亲切地叫他们小朝和阿七。
可少年知道，岱七就要离开，而自己不会随他一起走。
顾惜朝没有告诉岱七，他之前遇到一位高人，他看到自己习武便准备收自己为徒，说自己是习武奇才，说他愿意带自己离开，说可以给自己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他有很多很多的梦想，让原本看不起他的人都后悔，他想要报效国家，他想要让改变现状。可那个人只能带走一人，哪怕自己说岱七是好兄弟，他不能背信弃义。
他是自私的，以至于拖到了最后几天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怕这个人会看轻自己，他怕这个人眼里会露出对自己的鄙夷！
顾惜朝几天都不言不语，甚至饭菜也吃了几口便停下。岱七将刚刚烤好的鸟肉递给他，也没有写什么劝说他的话，甚至提醒他自己就要离开。其实很多事情他都隐约发现，不说也只是想要顾忌对方，他和自己告别离开也好，他直接趁夜离开也罢，岱七都不会怪罪少年，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他们都只是想要活下去，没有谁要为另一个人负责。
其实两年间还发生过一件大事，至少顾惜朝是忘不了的。
那年夏天他得了一场急病，头痛，呕吐，高热，身体上出现斑斑点点的红疹，像是天花，男孩几乎以为自己会死在这个破旧的庙宇里，当然他也准备好岱七会抛弃自己，谁会不怕死呢？你没看见连平时那些咒骂他的人都躲得远远的吗！他恨，可他没有办法去阻止这一切，他病得迷迷糊糊，至少梦里还给了他一个残缺的希望，有娘，有美好的一切。
清凉的水进入喉咙，火辣辣的身体这才舒缓了些。
顾惜朝勉强睁开眼发现岱七的手上全是伤口，大大小小，衣服也被划开不少，整个人不复以往的整洁，像是从泥地里滚了一圈回来。
“你怎么了？”顾惜朝有些气喘，莫不是岱七因自己而受到了欺负？！平日里岱七的确不争不抢，但真要到了危急关头他却还是会动手，可他……是为了自己吗？
岱七摇摇头，将一旁吹凉的药端到了顾惜朝的面前。
他们哪有钱请大夫，之前顾惜朝还是磨了点岱七金子饰物才换了药材救岱七的命，可对方这些年剩下来的银两根本不够他治！再说了，天花可不是一般的病，有那个大夫敢不怕死地给一个乞丐看病？
顾惜朝没敢问，或者说他猜到了些却不知道该怎么问。
之后的每天岱七都会消失很久，再一次出现便是伤痕累累，甚至有次额头都破了口子，到现在还有条疤。可是他的药没有停，他没有离开。顾惜朝发烧发得糊里糊涂，不舒服就干脆抓起身边那个人的手狠狠地咬。那人虽然吃痛了一下却也没收回，另一只手则一下一下地轻拍少年的背部，
一病就是一个月，顾惜朝得的并不是天花而是另一种传染性疾病，他问岱七是什么，那人却说不知道，只是根据医书上说的来治。难道他就没有想过万一没有用吗？万一自己吃了被毒死呢？万一他也病倒了呢？
岱七又摇了摇头，在纸上写道，“不会有事的，我给你吃之前都试过，吃不死。”
“……”
他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顾惜朝不了解岱七，他不知道死亡对于那个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可他却知道这种为了自己奋不顾身的行为有多么让自己感动。
很久很久之后，顾惜朝遇到了一个大夫，大夫说他几年前遇到一件奇事。一个七岁的小娃子不会说话，可他眼睛亮亮的，坚定果决，就算是他也一时间被怔住，因为那孩子身上散发着一股令人畏服的气势。小娃子在纸上写想要自己去治病救人，他说他可以将自己所有的钱财都给我，他详细地说了那个朋友的病症后自己便怀疑是不是天花，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他也怕死，直接将小娃子赶了出去，谁知道他会不会也被传染到！
可小娃子并没有离开，他在门口跪了很久也都没有走，自己心软却也不可能拿命来赌。再后来小娃子又写了字给自己，说他可以自己看医书，说只要自己告诉他什么药材有效。真不知道他脑袋里在想些什么，小小年纪胡思乱想的，治病救人其实这么简单的事情！？也怕了他，为了赶走这个孩子，自己可是将那些医术和普通的药材的都给了他，还告诉他那儿可以采，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他。
说不定他已经和当时的朋友一起死了，说不定他也意识到生命诚可贵，早早地离开了那个朋友，更说不定早就被山间的野兽吃了或者死在那条沟里。
只是那孩子的眼神他忘不了，那或许是他作为医者一辈子的遗憾，做不到像是那孩子一样为了救人而不惜一切。
“岱七……”顾惜朝轻轻念叨岱七的名字，他的视线始终还是没有敢对上那人的。“我不打算离开。”
岱七并没有觉得意外，顾惜朝其实算是天纵奇才，要是放到之前几个世界说不定早就受到很多人关注。可惜这个世界没有背景，没有钱就等于什么都没有，谁都不会管你是谁，管你有没有能力。
“好好照顾自己。”岱七写上最后几个字便将早就准备好的行李带上，说实话其实也没有多少东西。
“阿七！”顾惜朝涨红着脸突然从地上站起来，他的眼睛也红了，声音微微地颤抖着，“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这次岱七没写在纸上，他用手指在虚空中划写。
“后会有期。”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逆水寒（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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