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来日月借生光》尹培越

8、鸽房有异

　　8.鸽房有异

　　夜色寸寸浸染。

　　同升客栈的西院里，牛皮纸灯笼在晚风中扑啦啦地响，透出的那点灯火也随之晕成薄薄的一滩光。

　　月霜行半梦半醒间听到海东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轻而沉稳。

　　接着，便有药香入鼻。

　　那种气味闷钝而混乱，有些沉，又有些温热，还混着淡淡的一线血甜味。——说不上好闻还是不好闻，她只是渐渐习惯了在入睡时，枕边人带着这么一身药味。

　　习惯，真是个不是问题的问题。月霜行翻了个身，面朝里，昏昏沉沉地想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海东来以那种凉而淡漠的声音问道：“月霜行，你今日是不是故意的？”

　　“嗯？”月霜行睁开眼，思索片刻，才又轻声回道，“嗯。”

　　“为什么？”海东来又问。

　　月霜行背对着他，漆黑的眼眸微微闪动：“我想知道，你战力几何。”——长安赤帝，若以一敌众，究竟可以战几人而不败、战多久而不衰，想得到这个答案的远不止月霜行一人。

　　一刹那，海东来心底的乖戾暴虐翻腾而起。

　　他偏过头，目光冰冷地盯着月霜行。夜色微光中，她长发散开，淋漓地铺了一枕，纷繁青丝的间隙隐约可见白皙修长的颈项。

　　仿佛，只要伸手一折，便会尽断。

　　月霜行没有动，却轻轻笑了：“海大人控制力比此前要好了许多，看来你的病情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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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外鸣虫唧唧。

　　海东来沉默了良久，终于只是低声说了句：“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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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鄜坊鸽房离同升客栈并不远，用的是两进小院，前头挂了牌子卖杂货，药膏、肉干乃至于捕鸟器都有卖。

　　月霜行走的是正门，在柜台上挑拣了半天，最后买了三副止血的药膏。

　　与此同时，海东来则直抄后院，潜入卫所内，查验了近期鸽房传递消息的记录。

　　半个时辰后，二人回客栈碰头。

　　同升客栈的西院月霜行已经包了下来，因为没打算太早暴露海东来的行踪，所以她特地嘱咐过不要让闲杂人等靠近。

　　她比海东来晚半步回西院，刚进去便看见夏云仙正练着功，而兰玛珊蒂在一旁练舞，风过时，院中有大朵的广玉兰从树梢砸落，在地面上碎成一瓣一瓣的白玉。

　　海东来在屋子里滤药，隔一扇半开的门板，不咸不淡地看向外面。

　　月霜行懒懒扫一眼，笑着与夏云仙、兰玛珊蒂招呼过，进屋走到海东来身边。

　　“不知道你带的药够不够，所以我又买了三副药膏。”她将牛皮纸裹着的一包东西放下，顺手从海东来那里接过了药壶。

　　浅褐色的药汁从紫砂壶里流出来，浸过白纱布，滴在碗里。

　　气味，甘而苦。

　　由于长年习武，月霜行的手很稳，与之相较她滤药的姿势就略生疏了，偶尔药壶倾倒得猛些，便有药汁飞溅出来。

　　海东来在旁边“嗤”了一声。

　　月霜行却无所谓地笑了笑：“眼下是滤得不好，以后总会慢慢熟练的。”言罢，她抬起头，异常认真地看了海东来一会儿，而后平静地说：“海大人去了鸽房？可有什么线索？”

　　“我先去数了鸽子。”海东来意味深长地望了月霜行一眼。

　　“按照内卫配置，大唐境内的鸽房信鸽数目不会超过十只。”月霜行边说，边将纱布在药汁里又浸了浸。

　　海东来微微点头，道：“你对内卫也不是完全不上心，说的不错。可是今天我去数了数，鸽房的鸽子有九只。”

　　每一处境内鸽房，固定的对接点除了内卫总院，还有五处异地鸽房，如此方能保证内卫庞大而可靠的消息网能够有效运作。

　　“如果我没有记错，鄜坊鸽房对接了邠宁、天德、振武、灵盐、夏绥五处，而且全部是单向对接，九只鸽子意味着……”月霜行黑眸一沉。

　　海东来接口道：“是啊，意味着除了长安，鄜坊切断了与其他五处的消息往来。”

　　月霜行锁眉不语，只低头用药汁清理了一下海东来手背的伤口，又将方才浸过的新纱布裹上去，仔细地包扎好。

　　“你在想什么？”海东来挑眉。

　　“我在想，会是谁控制了鄜坊鸽房。”月霜行轻声说道，“今天我在鸽房前院的杂货铺里，看见了一个很眼熟的人……”

　　“是谁？”

　　月霜行凝眸思忖片刻，却又摇了摇头，道：“我想不起来，但我一定在哪里见过他。”

　　”……“

　　——既然鄜坊鸽房有异，按照月霜行和海东来的意思，自当一查到底。

　　这个时候打草惊蛇并不妥当，月霜行便提出先去鸽房对面的食肆里盯着。如果真有人要控制内卫鸽房，总能从往来行迹里探出些端倪。

　　“海大人不便出门，我一个人去就好。”月霜行利落地换了一身素白，只袖口依然滚了赤焰般的红纹。

　　如梅花冷香中翻起一波销金红浪。

　　“让夏云仙和你一起去。”海东来笔直地看着她，然后淡淡开口。

　　“海大人，你一定，不是担心我……”月霜行微微侧目，看一眼似尊玉娃娃般端坐在旁的兰玛珊蒂，有些了然，几乎是笑叹道，“既如此，那就烦请夏大侠陪我走这一趟了。”

　　海东来冷笑一声，道：“夏云仙，你虽然不聪明，可我还是希望你别让某些人在眼皮底下做出什么动作。”

　　夏云仙看看月霜行，又看看海东来，无奈地眨了一下眼，拎起龙雀对兰玛珊蒂说：“你留在这儿，我和月霜行去去就回。”

　　兰玛珊蒂歪头笑了笑，仿佛日光下开了一朵洁白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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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霜行和夏云仙走后不久，便有客栈的伙计战战兢兢地递了张名刺进西院。

　　不是常见的红笺泥金书。

　　却是荼白的纸上染了几笔黎色花纹，似一丛竹，高逸而婆娑。

　　兰玛珊蒂接了名刺，交给海东来，仿佛有些不安地问道：“海大人，你在这里有熟人吗？这个落脚的地方他是怎么知道的？”

　　“没有熟人。”海东来随意地扫了名刺，道，“至于这客栈，有本事的人，如果想查还是查得到的；没本事的人，即便是告诉他了，也无碍。”

　　话音刚落，院门口便有人击了三下掌。

　　“海大人果然孤高绝傲得名不虚传。”来人慢慢地踱进来，轻笑道，“不知在下于您眼中，能不能算个有本事的？”

　　海东来眼神冰冷，却毫无征兆地露出一抹带着讽刺意味的笑。他开口，便是尖锐的杀意：“鄜坊节度使麾下中军将，何朝宗。”

　　一字一字，戮心之寒。

　　“何某见过内卫统领海大人。”来人对着海东来的杀意，亦不惊不惧，含笑一揖，行的是正礼。

　　”那么……“海东来微微合眸，将赤伞“啪”一声击在手心，以阴冷如鬼的口吻，不容逃避地问道：“何朝宗，你要避开的人，是夏云仙，还是，月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