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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生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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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蓉妃时她已清醒,正双目无神如死去般躺在那今年才上供的暖帐内,那鹅黄色的纹帐衬得她的脸更加惨白。
身边一个丫头也没有,刚进流华宫时秋菊正慌慌张张出去,怕是被这个受了沉重打击的娘娘吓得不轻。
我静静坐在床边的矮凳上,为她号脉。宫里的东西都是些上品,这一副药下去体内污秽之物很快便会排尽,只等慢慢将养即可。
我看她郁郁的样子,也不好多说,只叮嘱道:“娘娘体贵,以后的日子还长,别让公主失了庇护才是。”说罢正想告退,却不想她倒哑着声音,说了话。
“记得还在王府时,本宫没少与你为难,为何今日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我愣了愣,终是发觉自己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只要没损了自家的利益,总会多上一句嘴。
“能在王府相识也是一种情分,其他的,臣女也只是尽职而已。”明明是有些善意的提醒,却还是硬着嘴不想与别人牵扯太大的关系。
“这味草药本宫求来不易,还是托了人从外处寻得。这是有违宫规的。”她有气无力,我实在不忍她说下去,但也知道,恐怕这事今日说了之后,以后都不会再提起了。
“那日本宫去皇后娘娘那请安,听得几个下人说有味草药,吃后能预知胎儿是男是女。本宫与皇上也五六年的情份了,却只有这一个女儿。若是王府倒也不妨事的,左不过是个王爷妾氏,斗番天了也就那一府之内。可如今......本宫没有皇后那样的家世,又没有贵妃娘娘那样的独宠,能依靠的只有一个做侍卫长的哥哥。若能得子,以后也算有了真正的依靠,所以便十分留意了。”
她虽尚未完全恢复,但想来这几个时辰的休息让她想了很多。她那个侍卫长的哥哥我是听说过的,整个皇宫的守备全在他哥哥一人手里,要说这权力该是很大的。只是两兄妹虽是官家之后,这蓉妃却是个遗腹子,还没有出生父亲便去了,家境也日渐败落。哥哥俞飞扬是个上进的,凭了父亲留下的那点余温倒是一步步爬上了侍卫长的位置,当然,这里面少不了三王爷和今上的扶持。
“本宫唯一的亲哥哥怎么会用掺了红花的草药来害本宫!”她冷哼一声,“这些年,我总当她是对本宫好的,一个没根没底的妾氏而已,能对她造成多大的威胁?”
这样的话本是我不该听也不该再说的,“娘娘心神尚且未恢复,多休息才好。”
“玉生香,这些话本宫也没想到会说与你听。你是先皇钦点,这后宫,你是逃不掉的了。”她转头,冷冷看了我一眼,“你还小,以后有的事历练。”
我淡淡一笑,“臣女自是该历练的,只是这太医院所行之事不过救死扶伤,断断扯不上后宫丝毫。娘娘体恤之心臣女自当记得。”
她似嘲讽,似无意,“本宫虽张扬,所恃是无所欲。如今看来却不敢了。你之所以清高,所恃乃医术,还有皇上王爷的纵容。今后怕也是不能独善其身的。”
我在心底轻叹一声,跋扈如她,如今也懂得收敛了。清高如我,却仍不想趟这混水。
这时,宫女来报,说是侍卫长俞飞扬求见。我欲收了药箱回太医院,却被蓉妃阻止,“见见也好,说不得以后有个病痛的还得请了你这新贵太医。”
说着,宫女将蓉妃扶坐起来,又放下纹帐,我也还坐在那矮凳上,便见一个武将装饰的男子进来,只在门口不远处便俯身请了安,宫女放上圆凳后得了蓉妃命才倾了半个身子坐下。
瞧着这礼数是周全的,两兄妹却如此拘谨,这宫中的规矩让人心里堵得慌。
俞飞扬似有些红着眼,轻声道:“臣对不住娘娘。”
蓉妃娘娘轻笑一声,“哥哥何必自责,该来的躲是躲不过的。只是你这样巴巴的来,倒落了人的口实。我好得很,不能再好了。”
说着又看了看我,“这是玉太医,亏得有她,若换了别人,我这身子指不定会成什么样子。”
她如此说也算识了我的好,能让她生育有些难,但也不是一点机会也无。想来这天下也就玉家的医术能做到了。
俞飞扬向我起身俯了俯,我自当起身回礼。
他将将坐下,许是不明白蓉妃所说,“皇上特许了臣过来看你,也是对俞家的恩典。子嗣上......”他顿了顿,终是说了,“子嗣上你只能宽心了,哥哥定不会轻易放过那些人。”
见他如此意气,蓉妃急急开了口,“哥哥也是那等不省事的人吗?”又缓了缓,这才说,“来日方长。”
是啊,来日方长,以为绝了的后如今也不一定了,以为对自己好的人现下也看清了。
俞飞扬听她如此说,料定她心里也是有了决断,思虑了半日,“边关来报说这两月有些不安稳,臣已请了折子,不日就要启程。”
我一听,心下有些惊讶,这妹子刚小产还没恢复,这凶手还不是一日半会儿能扳倒的,他倒放心去那边关?
可蓉妃却真真的笑了一声,道,“好!哥哥只管放心,妹妹也不再是原来那个妹妹,人家有父兄族老,本宫只有哥哥和自己。”
俞飞扬也许也没料到蓉妃会如此赞同,“原本以为你会寒心的。你既同意,哥哥便更没有后顾之忧了。”
几句闲聊下来,我也该回太医院了,不成想刚出流华宫的门便被一小太监宣到了皇上那儿。
“蓉妃好些了?”他有些憔悴,每见一次都不若前一次的感觉。这皇帝当得真是辛苦至极。
“好多了,好好将养便是。”我跪在下方冰冷的石板上,不知皇帝宣我来的用意。
“前两日边关来报,辽东有些不太平,颇有战事即开的征兆,请求支援。一则说是备些草药,朕已着太医院拟了份名单,你瞧瞧。”
说着便让罗全给了我一份单子,我瞧着上面药品都还妥当,只是名单上还有些大夫的名字,想来军中的大夫有些短缺了。
我恭敬回答:“如此甚好。这些药,若伤病如常则约可供三月,可若是战事一起,伤病较多的话,估计能撑一个月。”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知道了。”又埋下了头,“有件事需告诉你,关于你的生世......”,他停顿了一下,终是放下手中的朱笔,“原想着或许是个意外,可朕这几月倒是查出点眉目。”
一说我的生世,我便竖起了耳朵。生世?哪个生世?
便当我还在茫然间,他已让罗全宣进来一个老头子,那老头子关发花白,柱着根拐,走起路来颤颤悠悠的,还不忘向皇上行跪拜之礼。
皇上对他甚是客气,让罗全扶着他起来后给了他一个圆凳,这才看向了我。
他像是要盯出个窟窿似的,许久才出了声,那声音里竟有一些哽咽,“小小姐,是你吗?老奴以为此生再也不得见玉家的人了,不成想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小小姐,这上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说着便起身向我走来,此时我正立在离他坐的地儿三四步之处,我嘴角抽了抽,这是怎么回事?我还真成了哪家的小姐了??
一个老人家向你走来,还步伐不稳,少不得是要接一下的,可我这一接,那老人家生生跪了下来,着实将我吓得不轻,忙着将他扶起,道:“老人家,你这是做什么?可不要折煞了小女。”
他瞧着我且仔细端详着我,“嗯,像,真像,与你那母亲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说着还摅了摅那长长的花白胡须。
我听得不明不白,向皇上求助,“皇上,这是怎么回事?”
皇上这才笑了笑,“他是周三爷,也是你娘从娘家带到玉家的陪了你娘一生的忠实奴仆。”
我干笑两声,心想,这回可要穿邦了,我又不是真正的玉家人。
那老人家又说道,“老奴不诓小小姐,你若不信老奴,你看看你后背肩夹骨间是不是有个蝴蝶刺青,那是小姐在你满周岁时亲自刺上去的。那刺青随着小小姐年龄而变大,可有此事?”
这回我是不知该作何表情了。如他所说,我背后确实有这么一个刺青,是苡儿告诉我的。谷中十年,这事估计除了苡儿与我,其他人是不知道的。
见我干杵在那儿,皇上大概是以为我激动过头,“你也别太过高兴,玉家之事还只是有了点眉目。”
我这才回了神,想听听这玉家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当真是玉家的女儿?
“当日玉家付之一炬,小姐似早有耳闻,又或者只是平白的担忧,在事发前几日便让老奴秘密潜回荥水国,那时荥水国刚被灭了不久,管束还相当严格,老奴是想尽了办法也没有找到太子殿下。后来只好又回去,回去之时玉家便已被大火烧了,官府在废墟里找了一天一夜也没找到个活物,后来老奴发现老爷书房原本用铁盒子装着的家传医书也不易而飞。”
他顿了顿,又说,“一天一夜,在官府的搜索下,只找出七十一具尸体,独独没有小小姐的。老奴便知道,这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蓄意而为。老奴不敢露面,只暗下里四处寻找小小姐,却听得人说有人救下了小小姐却不知去向了。”
“些年,老奴不知走了多少地方,却始终没有小小姐的消息,还是前几个月,那时老奴已寻到了南边,便有消息说京都有个叫玉神香的神医,用了不知名的针管救活了八口人的性命。老奴这才赶来这京都,苍天有眼,终于让老奴找到了。”
他说得眼泪直流,我却没有丝毫感觉,似有些木然。
“老奴没本事,这些年了也只打听到当时有人在玉府周围盯了很久的梢,却不知是哪来的人。”说着便又作势要跪下,我慌忙将他扶住。
“您别这样,都过去了,眼下我很好。”面上虽然平静,心里着实起了大波澜。
如此下来我便浑浑顾厄厄的将那周三爷带回了泌园。
这周三年实际年龄本不大,也就五十来岁,却生生被这十年的寻亲之路折磨得老了不止二十岁。回府后请苡儿将他安置妥当,便一人闷闷回了自己的房。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
那么,主子是谁?他为何知道我的身份?又为何救我?义父呢?义父知道吗?义父与主子是什么关系?
头疼,晚膳也没有用,直到掌灯时分,苡儿为我送来一碗甜汤,“小姐,今日是怎么了,许久不曾见你如此了。”
是啊,许久不曾如此了。记得上回这样还是在谷中被义父责骂,与他赌气,不吃不喝,最后还是义父妥协。
可是,现在我是与谁在赌气?
“苡儿,你说义父在谷中还好吗?”
苡儿只当我是思念义父,便宽慰道:“先生定是好的,只是也会如小姐这般思念他一样想念你的。”
我低低应了声嗯,便倒床睡下。
却终是睡不着。起身,从三王府的马厩里偷了一匹马急奔出了城。